鱼熟了,王文善盘着腿上了炕,优先掐下来鱼肚子上一块大肉,给小太平递了过去,还嘱咐温婉:“给孩子挑挑刺儿啊。”
说着话,在小太平脸上掐了一把,冲许锐锋说道:“你要是跟了咱,这孩子,日后了不地啊。”
许锐锋点了点头。
这是实话,他要是跟了王文善和许开国,这孩子眼前全是猛将,日后能平常么?都不用学,整天熏就能给你熏出来。
“我喜欢你们东北人。”王文善继续说道:“坦诚、直率、憨厚,可有时候我也不喜欢你们东北人。”打这儿开始,他与许锐锋之间的交心就算是正式启动了:“能装、好面儿、不懂装懂。”
“你是不是觉着葫芦口打那一仗,逢人就夸让你挺骄傲?”
许锐锋纳闷的问道:“打日本子,还不许骄傲?”
“许,怎么不许,可你得知道你为什么赢的,才能骄傲吧?”
许锐锋掰开了手指:“首先,是地势,我们的人在高、他们的人在低,人仰着脖子干活都累,何况打仗了。其次是人心,我们老鸦窝的人都是被日本人欺负过的,他们日本人跟咱没仇,咱却是和他们不死不休。最后是意志力,这是我媳妇昨天刚教我的新词,意思是我只要咬牙挺住了不倒下,就能给日本人整崩溃,用东北话来说,是得有刚,还得有抻头儿。”
“首长,你说,我这算不算知道日本人为什么赢的?”
“算吧。”
“什么叫算吧?”许锐锋不喜欢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
王文善头一回真心实意的传授心得说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都管我叫小心眼么?”
许锐锋笑了一下,对于东北人来说,小心眼是个磕碜事,谁唠这个啊。
“那是因为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心无天下者,百战也是徒劳!”
“可想要谋全局得从小地方着手,心里装着天下,手里得捏着绣花针。”
许锐锋真没想到,这句话一说出来,王文善身上的豪气也荡漾出来了,竟然看起来在气势上一点都不比许开国弱。
“我先给你讲大面上的,就日本,那小破岛,撑死了能有多少人?他们就算把刚会走的孩子和能拄拐的老家伙都派上战场,能凑多少兵力?”
“你还真别跟我提棒子和其他地方划拉来的那些兵,人家不可能和你们一心一意,无外乎壮个声势,是这么个理儿不?”
许锐锋点了点头。
“上海,日本投入了多少?整个华东、华北,他们投入了多少?咱掰手指头算,在东北,日本人还能剩下多少?”
“这时候,一个大队进哈尔滨周边,那就属于孤军,如果他们想要支援,就得从守城的军队中抽掉,你还以为他们日本是没出关的时候呢?要不然你们能从半夜打到晌午,还一个日本援军都没看见么,人家可是有汽车的!”
“这时候,如果你是日本的高官,是一支挖坟掘墓的护卫队重要啊,还是在前线战场越拉越长时,守住城池别生乱子重要啊?”
许锐锋点了点头:“哈尔滨重要。”
“你是不是占了那个日军大队没有增援的便宜?”
许锐锋只能承认的说道:“是。”
“咱接着说,在日本人没有增援,你们的增援也没赶到的情况下,战况如何?”
许锐锋闻言说道:“我们……被压着打。”
“增援到了以后呢?”
“势如破竹。”
“那对啊,你们增援到了,鬼子也不知道你们来了多少人,这心理落差一出现,谁还有心思打仗?”
“你们这是占了地利、人和,加上民族仇恨撑腰,五百打一千,还是用现代化武器,不是双方铺排在战场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能看清对方有多少人,你还觉着这一仗打的有多神么?”
许锐锋突然抬头看向了王文善。
“不服?”王文善笑着说道:“不用不服,我跟你做一个对比你就知道了。”
“咱们这儿有一个姓林的师长,在局势没有稳定之前,遭遇了鬼子,一样是消灭了鬼子一个大队,可你知道那一仗是怎么打的么?”
“战场上的鬼子,全是精锐,百米之内弹无虚发,掷弹筒、九二炮配备齐全,一个照面就给一支队伍打懵圈了。可你知道林师长咋做不?”
“让部队少数人做牵制,大部队人马迂回,那阵地上都让日本子的炮给炸烂了,他呢?率人冲进了敌方阵地!”
“知道啥是三三战术不?当时我也不知道,可人家林师长,就是用这步兵间的三三战术,和你面对面搞枪械对射!”
“你们日本子不是枪好么?不是枪法准么?老子就站你面前,挨了崩也能把子弹打你身上,都不用瞄。”
“咱们的人,是连开枪带拼刺刀冲了进去,每三人为一组,在班组内,班长、副班长、组长,各自带领手下人组成三个小队,由三个小三角组成一个大三角,其中,派头负责进攻,后面俩人负责掩护和支援,组别内依然如此,如同尖刀一样,撕开了缺口。”
“这,叫打仗!”
“像你们那个把着悬崖,那叫打猎。”
许锐锋听着不服啊,真不服啊,张嘴就说道:“那我们是……”
“你们有地形优势为啥不利用?你们有心里优势为啥不利用?”王文善一字一句道:“没错啊,你有啊,可你想过有一天这些东西都没了的时候怎么办没有?仗不打了?”
“能么?”
“你现在再琢磨琢磨,把你和日本人都放在平原上,以武器上的差距,你能答应日本人么?”
想起了葫芦口的掷弹筒和机枪,许锐锋第一次有些觉着无力的摇了摇头,他碰上的还不是日军精锐,如果碰上了精锐,这仗就是没法打。
王文善一拍桌子‘啪’一声,喊道:“我能!”
他没撒谎,也犯不上撒谎,这些事就是他干过的。
“老子都不需要准备时间,让手下一个连进行掩护射击,其余人迅速挖掘战壕,撅出来的土当掩体,人入战壕之后,老子比敌人也就多损失一个连,可结果是,老子有了掩体和战壕,狗日的啥也没有!”
“这回,仗能不能打?”
王文善说着,许锐锋仿佛看见了战场,在战场上,无数战士用身体铸造着挡子弹的铜墙铁壁,其他人在掘土,等其余人都进入了战壕,那些战士已经彻底牺牲,可他们牺牲的值得。
“许啊,打仗得动脑子,那许开国,还有其他说我损、说我小心眼、说我没良心的人,为啥这么说?还不是老子比他们聪明?”
“还不是他们让我坑过么。”
“老子要是比他们笨,挨骂的,是不是就轮到他们了?”
“可挨骂能咋?掉块肉啊?但是被老子密下来的子弹、枪械、九二大滚筒,能给日本子咬下块肉来。”
“实惠咱都得了,还不让人骂街?这不是不讲理么。”
王文善笑了,笑的很贼,可你让他吃亏,他绝不干!
“听明白没?”
“你跟着咱,保准不吃亏。”
王文善就跟扔出了个鱼钩勾住了许锐锋的腮帮子似得,稳坐钓鱼台,仿佛在这场和许开国的竞争中,他又赢了。
“昨天啊,我见着咱爹了。”
许锐锋一愣:“咱爹?”
王文善这才反应过来:“啊,旅长。”
“和他说了把你办去新一团当副手的事,旅长没同意,说是你要愿意来啊,最多就是个班长,咱们团,不管对谁也没有特殊待遇。我一寻思,也是这么个理儿,你去了就当团副,手下人能服你么?不净剩下窝里斗了?所以,许啊,过两天,等我领了物资,你就跟我走,不过我跟你保证啊,用不了半年,你还是我团副。”
许锐锋伸出手来指着王文善:“你……”
“兄弟、我的亲兄弟唉,我这个团长给你们家又送鱼又送温暖的,给我当个班长,委屈你啊?你参加革命是为了当官啊?”
“那你去南京多好,你要愿意去,我给你写推荐信!”
许锐锋让他插话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你堵我嘴!”
“咋跟团长这么说话呢?”
王文善佯装愤怒后,软化了一般说道:“行了,我也知道你委屈,这么着,回头,我让你给你送两坛子地瓜烧,我看昨天你和许开国喝的挺开心,也好酒吧?”
“这些都是暂时,等你们这几个人,从众多班组里杀出来,那团里的弟兄们谁能说出别的来?到时候我升你他们也不能说闲话啊。”
这边正唠着,门口有人拎着两瓶子白酒进来了:“本家儿,让人坑了吧?”
许锐锋抬头一看,许开国正穿着军装站在那:“我跟你说没说小心点他?这货是有名心眼儿歪,刚开始给你许诺的可好了,张嘴就敢给你头牛,什么时候等你心思活了,左挑毛病右挑理,什么时候把牛变成蛤蟆,他还觉着自己挺屈得慌。他啊,就是典型的又想娶儿媳妇又舍不得彩礼。”
哐。
许开国将两瓶白酒放桌子上了,冲外边喊道:“弟妹啊?弟妹。”
温婉一手抱着孩子端着碗,一手拎着筷子往嘴里给孩子抿鱼肉,抿完了,再嘴对嘴的喂孩子:“唉,首长。”
“找服务社借点喝酒的家伙式,我们说会儿话。”
“唉,唉。”
温婉望着这屋里的人,他怎么看着也不像是自己男人打了他们一砖头的模样啊,这好说好商量的,瞧着咋都像是上门提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