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快要退仕的老家伙,苏骊觉得在寒雨过后的清晨去上早朝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可偏偏宫里的公公很早就来宣旨。没有办法,只得让人伺候洗漱。
“爹,爹,爹。”儿子苏溪急躁的声音在屋外传来。
“我还没有死呢,用不着那么大声!”听到自己的儿子苏溪大呼小叫的,苏骊觉得这小子是不是自己的种。明明老子那么处变不惊,生出的种却是这么一个咋咋呼呼的家伙。
“爹,出大事了,你听说了吗?”推门而入的是一个豹头环眼,满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一进门,便对苏骊大声喊道。
“出事了就赶紧说,用不着喊那么大声,老子还没聋!”苏骊一脚踹了过去。似乎是习惯了老爹的脾气,苏溪就站在原地嘿嘿一笑。
“哟,小崽子,翅膀硬了,觉得老子老了踹不动你了?都不躲了?”看到儿子的傻样子,苏骊又是一脚。
“爹,你要是再踹我,我可就要去告诉我娘了。”眼看着苏骊又要踹第三脚,苏溪赶紧说道。
“又是这招,你小子能不能换个花样?”见苏溪提到他娘,苏骊也就收回了最后一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边穿着朝靴一边不耐烦的说:“赶紧说啥事,老子还要进宫面圣。”
“谢家被抄家了!”
“谢家?那个谢家?”苏骊有些不明所以。
“老爹你真的老糊涂了,除了赵国公府谢家,还能有哪个谢家!”听到儿子的话,苏骊一愣,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指着旁边的椅子,“坐下来,慢慢说。”
“爹,你还不知道。就在昨天晚上,右龙武军的高见方带兵将谢府抄家,据可靠消息。除了赵国公谢敏之外,其他的谢家人都已被关进大牢之中。”
“谢泉呢?”苏骊端起婢女端来的白粥,就着小菜,慢慢吃了起来。
“不清楚,还没有他的消息。”
“来吃点。”苏骊将一碗白粥推到苏溪的面前,然后拿起一个白馒头啃了一口。“谢泉拜城外观云观的黄柏真人学习道法并不是什么秘密。既然圣上将谢家抄家,那么就不可能不防。”
“爹,你说谢泉会不会已经死了?”还没等苏骊说完,苏溪就抢着说道。
“孝敬!孝敬!长辈还没有把话说完,有晚辈插嘴的地吗?”苏骊猛的一拍桌子,力量之大,桌子上的小菜都跳了起来。
“爹,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火气还这么大,小心气坏了身子。”苏溪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自顾自的吃粥啃馒头。
“嘿,你这小子!”
见老爹又要打自己,苏溪赶忙说道:“爹,你说谢家为什么会被抄家。这老国公可是刚刚去世,圣上这样赶尽杀绝。会不会太让人寒心了?”
“就那十二岁的小屁孩,会下这样的旨意?肯定是那婆娘搞的鬼!我早就说过,那婆娘不是一个好……”
“爹,慎言,小心隔墙有耳!”见自己的老爹越说越离谱,苏溪赶紧阻止。
“你这小子是越来越欠打了!竟然敢教训起亲爹来了。”虽然这样说,苏骊语气却缓和了许多,吃完最后一口粥。苏骊将碗筷整整齐齐放好,“今日,圣上宣我进朝面圣,十有八九是因为此事。其他事等退朝之后,再说吧!”
虽然街上已经陆陆续续已经有小贩在摆摊售卖,但前往皇宫的朱雀大道依旧是冷冷清清。三三两两的官家轿子在青石板路上沉默的前进着,走向大楚国的权力中枢,那座巍峨的大明宫。
昔前朝泰明元年,太祖皇帝攻占长安,因有感于天下万民苦于战争数载,便在前朝旧殿的基础上稍加修缮,作为居住之所,并定名为大明宫。
待太宗皇帝即位时,为尽孝道,于元兴三年将大明宫扩建。后太祖皇帝殡天,太宗皇帝入住大明宫时,大明宫已修建的宏伟壮观。而如今,这恢弘巍峨的大明宫早已成为大楚的心脏,政令莫不出其中。
当东方朝阳高升于空时,大明宫紫宸殿内,尖细的声调逐渐停了下来,转而变成了细嫩的声音。这声音虽显稚嫩,却是铿锵有力,很难想象会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发出。而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圣人,大楚国的第三位皇帝。
“诸位爱卿,先皇念及老国公传道授业之情,故不愿惩罚谢家。然谢家不顾先皇之恩,放任家奴鱼肉乡民,横征暴敛,搞得萧县百姓民不聊生!赵国公谢敏毁坏先帝御赐之物,放任其弟谢泉妄议朝政,诽谤先皇,此乃不忠之举。”
“朕辗转反侧,自古帝王诛杀功臣皆有飞鸟尽良弓藏之嫌,但君臣父子之伦,天理之意,不可废弃。废典亏法,将来何以继?”
停顿一下后,小皇帝在坐龙椅上,冷眼注视着面前的重臣。”不知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殿内陷入了沉默,代表着大楚国文武百官最高位置的几位重臣没有一个开口说话。站在最外侧的苏骊,斜眼看了一下身边的刑部尚书,冷哼一声。刚要说话,就听见小皇帝身后的帷幕之中传来声音,“刘爱卿,你意下如何?”
“臣以为,既然先帝已顾旧情,且老国公业已仙逝,可按国法处置!”大殿之内,唯一有着锦墩可坐的当朝宰相柳在溪用他那江南道的糯糯乡音,平静地说道。
“唐爱卿,你的意思呢?”看到自己的老师说话了,小皇帝刚要说话,帷幕之后再次传来声音。
“臣以为,谢府之人所犯之事,罄竹难书,天怒人怨,不加以重刑,不足以平民愤!若安国法,可定满门抄斩之罪!”刑部尚书唐尧起身微微躬身,然后说道。
“臣以为不妥!”刑部尚书唐尧刚刚说完,苏骊立马向前一步,“皇上,谢家乃大功之家。老国公辅佐太祖,太宗两朝,宵衣旰食,如今却因这等罪名,就要将赵国公府满门抄斩。未免矫枉过正。臣以为,此案需重新审理!”
“英国公,所言甚是。”既然有人开了先头,便就有人附和。礼部尚书高潭也向前一步说道:“皇上,先皇殡天不足一年,如今大兴斧狱之刑,恐不应天理。”
“这……”坐于上首的小皇帝这时没了刚刚的气势,在礼部尚书高潭坐下后,便有些慌了神,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神不自主的向身后的帷幕飘去。
“诸位爱卿,关于赵国公一案,可交予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今日召见诸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帷幕之后的声音再次响起。
片刻之后,帷幕被缓缓拉开,当朝太后陈卫氏身着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缓缓走出。
“叩见皇太后。”见太后出现,所有重臣皆忙叩拜,书桌后的小皇帝,这时也起身叩拜,“拜见母后!”
将小皇帝搀扶起后,太后落座于旁边,然后开口说道:“诸位爱卿,请起!”
“谢太后娘娘。”
见大臣们都已落座,太后缓缓开口说道:“关于赵国公一案,本宫知道诸位心中疑惑。但这件事已成定局,诸位爱卿还是按照先帝所留密旨行事即可!”
稍微停顿了一下,太后又开口说道:“先帝殡天前,给本宫留有三道密旨。先帝嘱咐本宫,在赵老国公死后,打开第一道。而后根据第一道密旨的内容再打开第二道。今天就是打开第二道密旨的日子了。”
站在太后身边的太监总管苏海胜将一直捧在手上的乌木盒子轻轻的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身恭敬的从太后手中接过钥匙,小心翼翼的将其打开。
“诸位爱卿,先帝走得突然,留下我与皇儿这孤儿寡母的,无依无靠。除了这三道密旨就无其他交代,希望诸位爱卿能够辅佐我儿,那本宫在后宫也就安心许多了!”在太监总管苏海胜将密旨取出来后,太后突然掩面低声说道。
“臣等惶恐!”几位重臣见此,立马俯身下跪。
“苏海胜,宣旨吧!”太后收拾了一下情绪,平淡地说道。
“是,娘娘。”
苏海胜缓缓将密旨打开,然后高声宣读道:“天下兴化,立于孝道。然皇考殡天,朕不能事于前,终年抱憾,乃朕之罪也。今又永违膝下,反伤太后哀痛,是朕之罪。政治清明,须知人而用,然朕知贤臣之才而不能用,明小人之罪而不能查,朕之罪其三也。故万事失序,祖庙震惊,上累祖宗,下负万民。痛心掩面,罪实在朕。”
“朕虚活三十有七,近知天命。古人言,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朕之过无以为补,然太子仁孝年幼,不应承朕之过。朕今悉后之事付于诸公,望诸公相谋,将相竭诚,善辅导之!”
说到这里,苏海胜的声音提高了几调,“特命陈鼎、柳在溪、苏骊、卫礼为辅臣。诸公皆朕之肱骨,朕亦心腹寄托,望诸公尽心尽力,辅佐政务!”
静,静得可怕。
紫宸殿内,没有一丝声响,唯有大太监苏海胜声音在众人心中不断的回响,将先帝的话语不断的重复。
宝座下首的几位重臣。皆低头不语,宰相柳在溪甚至直接闭目养神。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藩王不得入京辅政,此乃祖训!”片刻之后,再也忍受不了这样气氛的苏骊说话了。
“苏爱卿,此事乃先帝遗旨!”坐于小皇帝身边的太后开口说道。
“说是遗旨,谁知是先皇亲书?”苏骊一脸的怒意。
“苏骊!你放肆!”看着苏骊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礼部尚书卫礼立马开口训斥道。
“先皇乃贤明之主,怎会留有这违反祖训之遗诏?莫不是有人意欲勾结外藩,为非作歹吧!”苏骊看都没有看卫礼一眼,而是盯着太后轻飘飘的说道。
“苏骊,你……”苏骊这话一说出口,不仅仅是魏礼被气到,其他重臣纷纷侧目盯着苏骊,就连一直闭目养神的宰相也睁开了眼睛。
“一直听先帝说,苏爱卿直言直语,脾气火爆,今日所见,名不虚传。”这时,太后陈卫氏微微一笑,似乎完全没有被苏骊的话激怒,“说实话,先帝这遗诏,本宫也是今天才知其内容。没想到,竟会是这般。莫不要说是苏爱卿,就是本宫也是震惊。藩王不得入京辅政,此乃太祖所定,即便是先帝也无权更改。刘爱卿,今日诸位都在场。要不将蜀王的名字删去,重新任命一位辅政大臣?”
苏骊本以为,将蜀王召进京来,是太后的意思,却没有想到她竟然愿意去掉蜀王的名字。一时间,苏骊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神不由得飘向向宰相柳在溪。
“回太后娘娘,此遗诏乃先帝所留,定有他的道理。蜀王陈鼎乃先帝之胞弟,自幼与先帝感情甚笃,为人亦是忠廉。虽有违祖训,然陛下年幼,若有贤臣相助,则天大幸。故臣以为先帝所选无错!”柳在溪起身微微一躬,淡然说道。
“其他爱卿呢?”太后又问向其他的大臣,“臣等皆以为然!”
“那苏爱卿呢?”这时,太后望向了苏骊。
“刚才臣唐突圣上,请圣上降罪!”见其他大臣都赞同让蜀王进京辅政,自知无法再改变什么的苏骊跪于地上请罪。
“苏爱卿也是为社稷着想,何罪之有?”这时,一直不曾开口的小皇帝开口说道。
“谢皇上!”苏骊谢恩后,便起身坐在椅子上,低头沉默。
“既然诸位对密旨所书之事再无异议,那就按着来吧。”说完,太后便在皇帝与大臣的恭送声中,离开了紫宸殿。
永徽元年三月,皇帝宣旨,着蜀王陈鼎进京辅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