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sir……」傅良涛与许浩鹏相识太久,已经很少有用这么正式的称呼去称呼他。傅良涛尝试纠正他说:「这不是微枝末节的小事。这些年间,我倾心倾意研究网络欺凌和网络骚扰的案件,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这些罪案的真面目。
随着网络的普及,这种杀人于无形的犯罪方式越趋普及,可是因为大众对这种罪案缺乏认识,受害人求告无门,即便受害也只能忍气吞声。甚至,网络跟踪这一类罪案的受害者就算开口求助也会被人嘲笑是被害妄想,或被误诊为精神病患者。」
许浩鹏明白傅良涛并没有将他的话听进耳里,他的脸色在傅良涛说话间越见阴沉。许浩鹏冷冷地应道:「杀人于无形?有没有这么夸张?这类型的受害者大多均是以自杀了结自己的生命,这是他们自己的个人选择,与人无尤。人言虽然可畏,但是人生在世,谁又没有因为世俗而烦恼过?
不过是这些人的心灵不够强大,是他们自己太过在意其他人的说法。其实,他们只要不理会那些人不就行了?听不见,心不烦。」话里话外,许浩鹏显然对傅良涛的说法不为所动。
傅良涛遂不愠不火地反驳道:「如果明知道受害者已经不能经受刺激,那么继续对受害者进行言语伤害又和谋杀有什么分别?你应该很清楚在现今世代,弃用各种社交应用程式是不现实、不可行的,许多具伤害性的讯息根本避无可避,尤其当现实中的同事和亲朋好友也反覆不断地以各种方式向受害者传递这些讯息。
网络欺凌和网络骚扰会造成情感伤害和精神困扰,从而引发消沉、受压、焦虑及社交焦虑等症状,也有不少网络欺凌受害者的精神报告指出这些经历使受害者萌生自杀的想法或意念。
谁又能说李秉德和周穆清死前出现的情绪困扰,与网络骚扰无关?」傅良涛的语气并不凌厉,然而他从未有过像这般和上级正面冲突的时候。
许浩鹏听罢,眼睛一眯,风马牛不相及地反问道:「是张玫丽对不对?」看着傅良涛骤然沉寂了下来,没有作声,许浩鹏复又说道:「那次的事情,她自己也有一部分的责任,你实在没有必要将自己的人生也搭进去。
阿涛,我们只是人,又不是神。既然是人,总也有力有不逮的地方,你又何必太过执着?
我们是执法者,我们只需要盯紧那些违法的人就足够了。」
许浩鹏最后的这一句话,让傅良涛明白刚才的案情分析,许浩鹏是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傅良涛遂答说:「许sir,对你而言、对其他人而言,『张玫丽』只是报告中、新闻中一个平平无奇的陌生名字。可是,对我而言,她不是……」
在许浩鹏下令让庞季同等人离开会议室的时候,庞季同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庞季同这么做,自是想要避开行走间免不了的谈笑风生。不承想,走到门外,却发现洛孟凝没有随秦向文一起回办公室,而是等在了门外。
庞季同料想洛孟凝也许正在等傅良涛或许浩鹏也未可知,便略去了洛孟凝的存在,迳自越过她往过道尽头的办公室走去。
洛孟凝见状,便叫住了庞季同:「阿季!」
听得洛孟凝主动叫他,庞季同的心突突地跳了一下,期待的种子禁不住在他的心里隐隐冒芽。唇边的笑意还未来得及蔓开,在庞季同转过身之前,便被庞季同给控制住。
洛孟凝看着脸带严肃的庞季同,不免要怀疑这几天自己是不是不经意地得罪了他。不过,自从上次之后,洛孟凝对庞季同三天两头的阴阳怪气已经有了经验,遂没有太过在意。洛孟凝将傅良涛之前交给她的小盒子交到庞季同手上,庞季同知道内里放着的是傅良涛和他的手机。
洛孟凝又稍稍凑近了庞季同,压低了声音解释道:「已经检查过,没有发现木马程式,但是有对外传输档案的痕迹,日志档案中的记录也不连贯。循档案传输的途径追查,对方使用了多个代理伺服器,我追踪到第四个位于X国的接点,因为该国拒绝向我们提供相关讯息,所以无办法继续追查下去。」
洛孟凝的发间传来若有似无的芬芳,庞季同只觉得洛孟凝清朗的声音添了几分不真实的感觉。庞季同只喃喃地重覆道:「拒绝?」
庞季同的声音听上去尽是心不在焉,洛孟凝遂抬眼瞄了瞄了庞季同的神色,只见庞季同的视线正虚无地盯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洛孟凝不由有些气恼,又不得不解释道:「对,因为我们和X国没有签订司法互助协议,而这次涉及的犯罪行为在该国并不算是犯罪,所以对方拒绝向我们提供相关讯息。」
因着气恼,洛孟凝语气重了一些。庞季同却似是一无所觉,缓缓地应道:「哦,好的,我明白了……」语气还是和刚才一样的不得要领,让洛孟凝有些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将她的话听到耳里。
洛孟凝心中恼意更盛,不由瞪了一眼庞季同,恰逢此时庞季同的双眼一垂,看到的正是洛孟凝的嗔怒模样,就更是觉得心猿意马。
洛孟凝深深吸了一气,结合刚才会议上的态度,只觉得庞季同正在敷衍她。最后,洛孟凝还是禁不住跺了跺脚,再没多说一句话,便抛下庞季同迳自离去。
庞季同看着洛孟凝渐行渐远的身影,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许浩鹏刚从会议室出来,便看到站在门外的庞季同。许浩鹏想到自己刚才站在门外听着傅良涛案情分析的情境,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庞季同说:「怎么?小子,刚才你在偷听我们说话吗?」
也许是许浩鹏的气势使然,这话问得庞季同没来由的有些心虚,便打着哈哈回道:「许sir,你真是说笑了,我可怎么敢呀?」说罢,又觉得自己的回答不够严肃,便下意识地挺直了身板,又收了笑。
这番举动看在许浩鹏眼里,也只觉得庞季同是孩子心性。许浩鹏深深地看了庞季同一眼,在抬脚离去之前,又意味不明地抛下了一句:「接下来,就要辛苦你了。」
此时,傅良涛才从会议室走了出来,张口便问:「怎么你还在这儿?」语毕,傅良涛又往过道的两旁张望了一下,却未见任何人影。
庞季同便将手上的小盒子往傅良涛跟前送了送,才道:「阿凝,交还给我们的。」
傅良涛点了点头,一边往办公室走去,一边随意地说:「那就是检测完毕了。怎么?她说检测结果怎么样?」
听得这话,庞季同不由回想起洛孟凝刚才与他解说的情境,最先想到的却是洛孟凝发间传来的香气到底是不是橘子味儿的,洛孟凝说过的话却像蒙了一层纱似的不甚清晰。庞季同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语不成句地答道:「没有发现木马程式……档案传输路径追踪到……呃……无法追查,因为对方拒绝提供讯息……」
听得庞季同支支吾吾的声音离得有些远,傅良涛便回身看了庞季同一眼,庞季同脸上恍惚的模样让傅良涛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傅良涛走近庞季同,将他手上的小盒子接过,打趣道:「你要继续这么给洛孟凝摆脸色,她可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喜欢她。」
让傅良涛说中心事,庞季同心里一慌,连忙往过道两旁来回张望,生怕傅良涛的话被旁人听了去。这副逗趣的模样,让傅良涛再次起了捉弄的心思,又说:「即便没有我这话,你以为就没有人知道了吗?」说罢,轻笑了一声,转过了身,又说:「自欺欺人。你那点技俩,也就能骗得过阿凝。」
庞季同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不知所措地说:「阿凝,她跟我差距这么大,而她武功高强,我就是运动白痴,完全就是手无缚鸡之力。而她的职级也比我高……」庞季同往下说了一百八十个他与洛孟凝不可能的理由。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傅良涛的办公室。傅良涛坐到自己的电脑椅上的同时,又笑话庞季同说:「你现在考虑这些会不会有点儿言之尚早?有什么迹象表明阿凝她喜欢你了吗?
像阿凝这般模样的女警本就不多,令你犹豫的这些原因,在许多人的眼里也都只会是加分项而不是减分项。
你看看D队的冯弘方,还有不擅辞令如秦向文,都要比你积极多了。在你给阿凝莫名奇妙地摆脸色时,人家都要给别人拐跑了。
你再这么拖拖拉拉的,待阿凝名花有主的时候,你可别回来抱着我……」傅良涛猛地顿住,像是忽然咬到了舌头一般,才改口道:「抱着聪哥哭。」那口误的场面,傅良涛光是想想也觉得不吉利,遂敛了敛心思,从小盒子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一边开机,一边又将庞季同的手机递还给他。
庞季同在接过手机的同时,惊讶地问:「什么?文仔他对洛孟凝也感兴趣?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傅良涛又淡笑道:「谁像你呢?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你也不想想,法证A队和C队的办公室离得也不算近,为什么每一次案情分析会议他们两人都是一起来的?」语气中不无揶揄之意。
经傅良涛这么一说,庞季同觉得好像真的就是这么回事。顷刻间,往常洛孟凝和秦向文之间的相处便在他的心里被无限放大。
庞季同心事重重地想要抬腿离开傅良涛的办公室,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呀,遂转身看向傅良涛,稀奇地说:「涛sir,不对呀?你不是没有谈过恋爱的吗?为什么这些事情你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一边又暗骂了自己一声「蠢」,问了一个恋爱经验为零的人,又质疑傅良涛对这些事情的触角是怎么长出来的。
一时之间,庞季同也拿不准要不要将傅良涛的话当一回事。
傅良涛见状,一手抓起了手边的笔筒,作势就要向庞季同扔过去,又说:「就你多事。给你点意见,还要让你嫌弃。」
笑话间,傅良涛的手机响起,那是一串两人都相当熟悉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