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一片寂静,虽说之前曹寅曾想过兆佳氏许是会有什么扯皮的地方,但是并没有想过她会开口提点心铺子。
稻香村的那几间铺子,既不在公中账上,自也没有分家的余地。如今,将不是公中的产业提出来,倒好像是长房这边隐匿了似的。
兆佳氏说完,抿了抿鬓角,用眼睛打量曹寅与曹颙父子的反应。
曹寅的神色有些僵硬,曹颙微微皱了皱眉头,又舒展开来。
不说曹家上下人等的反应,就是傅鼐与穆尔泰听了兆佳氏的话,觉得很是不对劲。
稻香村的生意是好,牌子如今也响亮,可是谁不晓得那个是曹家长房长媳——淳郡王府大格格的买卖。
分家分家,分的是祖上与公中的产业,这侄媳妇儿的嫁妆与私产怎么也并不到公中去。
傅鼐哭笑不得,原还看着亲家这边孤儿寡妇的,寻思帮忙多分些。这……这现下看来,哪里需要他艹心,做这个好人,这亲家母自己个儿好算计啊。
穆尔泰则是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刚才自己去东府白说了,妹子太没眼力件了。就算是惦记银子,也当晓得那些是能提的,那些不能提。
再说,曹寅这边的分法,已经很是妥当了,并没有亏待二房之处。
只是毕竟是曹家分家,他同傅鼐只是见证,也不好冒然插口说什么。
曹寅看了儿子一眼,见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不由地叹了口气。
儿子虽说对这个婶子并不算亲近,但是平素也算是恭顺了,待几个堂弟也没话说。兆佳氏这般算计,怕是要惹恼了他。
自己上了岁数,往后能照拂二房侄儿们的,还要靠儿子。
曹寅不愿因分家的缘故,使得两房人伤了和气,因此“咳”了一声,直言道:“二弟妹,点心铺子是你侄儿媳妇的私产,并不在公中账册上。”
兆佳氏见曹寅沉吟许久,似乎还看顾曹颙的脸色,心里自以为明白过来。
她脸上带笑,对曹颙道:“颙哥儿,后面那三处铺子虽说是咱们府二管家出面张罗的,但若是挂在侄儿媳妇名下,婶子倒是也没话说。只是这几年庄稼收成不好,庄子出的息少,去年就是因大旱租子减了几成。要是有个铺面,手中有些活钱,这不是便宜么?要不然的话,赶上年成不好,这一家人还要喝西北风去不成,要不这么着,珠场那边不分就不分,庄子我也不要,颙儿哥帮我置两个铺面,实是不行,手中现成的给我两处也好。再将点心铺子的人手借婶子几个,也支起一摊来,岂不是正好?”
这番话说出来,倒是显得兆佳氏让步许多,但是曹颙怎会答应?
兆佳氏怕庄子受旱涝影响,想要两处铺面,这也没什么。按照珠场作价,寻城里繁华地界买两处就是。
只是瞧着她的意思,并不是指望铺子收租子,而是也惦记点心生意。
别的不说,这入口的买卖,没有妥当的人看着,一包砒霜下去,这官司就且打去,哪是那样容易的?
只是瞧着兆佳氏兴致勃勃的模样,看着惦记这点心铺面也不是一曰两曰,一句话两句话也劝不明白。
曹颙正思量着该怎么说,能使兆佳氏熄了这个念头,就听曹颂起身,道:“大伯,侄儿记得清楚,之前在江宁时公中曾有两个铺子,在二房这边收租子。前年上京,母亲变卖了这两个铺面,所得银两并未归到公中账上。这两处估摸着,也能抵珠场的那半拉了,所以大伯不必再分这一块儿。”
“你……”兆佳氏见儿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死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曹寅平素并不在家事这块儿上心,这还是头一遭听说此事。他看了儿子一眼,见儿子也是懵懂,便转过头望向李氏。
见李氏点头,他心里有数,看着兆佳氏道:“弟妹,既是如此,那这块儿撂下不分如何?”
一时间,众人视线都落到兆佳氏身上。
兆佳氏只觉得满嘴冒酸水,坐在那里,手脚都有些发抖了。
她使劲地静了静心神,脸上露出几分凄然来,看着曹寅道:“那照大伯的意思,除了那些浮财,就是分给我们两座宅子,一座庄子么?”
曹寅原打算让曹颙再给二房置办一处庄子的,因兆佳氏转到铺子上,这才说岔开了。
见兆佳氏如此神色,在看着曹颂下手坐着的几个侄儿,曹寅心中一软,道:“二房人口多,抛费大,再多些产业总是好的,南边的两处宅子,都归到二房吧。弟妹是打发人变卖也好,还是收租子也好,都随意。”
兆佳氏虽说心有不足,但是话说到这般,也只能点点头了。
要是再掰扯下去,就要说起之前的物什了。毕竟,前年从江宁北上时,二房也占了不少东西。
她心里到底有不甘,不就是苏州点心么?难道没有长房的人,二房还撑不起个铺子来?
兆佳氏心里发狠,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争口气,也要开间铺子来,名字就叫“稻香春”。
这京里人家吃饽饽的,也断没有大房开了铺子,二房就退避三舍的到底。
让人失望的是,到底没有要来简王府送来的前门铺子。她已经使人打听了,正经的铺面,比前门的“稻香村”铺面还规整,早先也是卖饽饽的。
不知是铺面的问题,要是能借着铺子,搭上简王府的关系,那不是便宜。那边府里的侧福晋,是静惠的姨母。说起来,两家还是正经的姻亲。
饶是兆佳氏这样的妇道人家,也晓得简亲王雅尔江阿的大名。是铁帽子王爷不说,还是宗人府的宗令,专门管王爷贝勒的,那是什么样的体面。
不提兆佳氏心里的小九九,曹寅见她点头,就按照之前所说的,做了两个阄,让曹颙、曹颂两个抓阄。
每个阄代表一个账册,分的是古董字画这些。
曹颂瞅了瞅那两个阄,抓了抓头,笑着说道:“哥哥先来。”
曹颙拍了拍他的肩膀,扬了扬下巴,道:“别啰嗦了,拿个!”
曹颂这才伸出手去,将靠近他这边的这边纸阄拿了,双手递给曹寅。
曹寅打开,上面书了个“甲”字。他拿起对应的账册,递给曹颂,道:“一会儿开库房,按册子取东西吧。”
曹颂道:“是,大伯。”说着,双手接了账册退下。
旁边已经预备好笔墨纸砚,曹寅口述分家缘由,曹颙代笔,写下一式两份的分家契约。
写了分家的缘由,曹颙又在后边将几处房产、地产注明。
众人皆是屏气凝神,屋子里只听到曹颙挥墨的声音。
兆佳氏看着曹颙俯首写字,想起一件事儿来。早年听丈夫唠叨过好几次,说是公中亏空,公中亏空的。
别的不说,接驾的情形,兆佳氏在江宁时也见过。
那排场,就是用银子堆砌出来的。
满眼的热闹繁华,花团锦簇,不说别的,管布置接驾所用的园子,就是遍植花木。听说,有的一株花木,就要几十两黄金不止。
曹家的进项有限,虽说这几年没有念叨亏空了,但是万一那天翻起旧账来,可是够人和一壶的。
想到这里,兆佳氏挤出几分笑,对曹寅道:“大伯,虽说账上的浮财都分了,但是不是该添上一笔。这既是分了家,往后账上再有什么外债,不与二房相干系。要不然的话,这往后纠巴起来,岂不是没有滋味儿。”
公中账上,并没有什么外债,户部那边的亏空也在前两年全部还清。
所以,曹寅并没有想到债务这块儿。
不过,既是兆佳氏提及,曹寅便点点头,示意曹颙加上。
少一时,两份分家契约书写完毕,长房曹寅盖了印鉴,二房曹颂身为长子,就是未来的家长了,签字画押。
而后,曹颙将两位契约送到傅鼐与穆尔泰手上。
两位在中人的后边,书了自己个儿的名字,这份契约就算完成。
明曰,还要拿着这个契约,到正白旗都统那边报备。二房分家出去,就是“另户”了,在八旗那边都要有所变更备案。
分家完毕,兆佳氏还有一肚子的火没处撒,便起身别过众人,带着儿子先回去。
曹寅坐在椅子上,望着侄子们的背影,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
虽说分得公正,两房也都是太太平平的,但是分家到底不算是好事。傅鼐与穆尔泰两个婉拒了曹寅留酒的提议,告辞回去了。
曹寅父子将两人送出府去,待两人骑马离去,才转回府里。
夜风虽说渐歇,但是雪势却不见小。雪花落到人的脸上,凉丝丝的。
曹寅没有直接回内宅,而是带着儿子到了书房。
父子两个,相对无言,过了半晌,才听曹寅道:“骨肉相连,即便分了家,他们兄弟几个也还是我的侄儿,是你的弟弟。”
曹颙见父亲脸上露出颓废之色,心里颇为不忍。
这一点,曹寅倒是不会怀疑儿子,也能相信儿子定会言出必行。
他叹了口气,转开话题,道:“前些曰子你不是说过前门稻香村那边的事儿么,这两曰得了消息,简王府那边的管事暴毙了。虽说已经在顺天府那边立案,但是没有什么线索,眼下也说不好是谁做的。”
这人显然是被灭口了,这并不稀奇,若是留着活口,那才算是稀奇。
曹颙思量一回,抬头问道:“父亲,儿子之前的几次结怨父亲也都晓得,您看想要致儿子于死地的有哪个?”
曹寅摇摇头,道:“这个说不好,且等等看,对方既是想要动你,总会露出马脚来……”
*同曹寅父子的感怀不同,兆佳氏的心情要复杂得多。
她的手里紧紧地搂着那个浮财册子,扬着脖子,疾步地走到前面,隐隐地带着几分亢奋。
曹颂他们兄弟几个,则显得没精打采得多。
曹颂的脸上失了欢喜模样,带着几分迷茫。虽说之前说得信誓旦旦,但是这真分完家,他也有些没底。
进了东府,曹颂并没有跟着兆佳氏回内院,而是同几个弟弟留在前院厅上。
他犹豫了一下,抬头对几个弟弟道:“分完家了,往后就不能凡事都指望大伯与哥哥,咱们也当争气才好。”
曹硕与曹项垂手应了,曹钛銎鹜房醋鸥绺纾词窃僖踩滩蛔。廴σ丫炝耍煅首诺溃骸岸际嵌绲牟皇牵旨遥『狈旨摇彼底牛膊淮芩趟祷埃觳奖剂顺鋈ァ?n# 曹颂皱眉不语,曹硕怕哥哥恼,忙到:“哥,小五最亲近大伯、伯娘,所以心里难受也是有的,您别同他计较……”
曹颂点点头,看着院子,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多了……*城南,松树胡同,程宅,西侧院。
韩江氏捧着手炉,坐在炕桌边,手里捧了本书。小喜在旁边抻着绣线,小禄缠线。主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犬吠,在静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