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曹府家宴,男人的酒席,就设在前院花厅。
曹寅已是从衙门回来,换了常服过来,与女婿、侄女婿说话。曹颂与同僚换班,曹钜泊友孟卵А?n# 这边放的是张大圆桌,曹寅原是请平郡王上坐。推让了一番,还是他面南居中落座,左手边依次是讷尔苏、塞什图、曹颙,右手边是孙珏、曹颂、曹睢?n# 孙珏原还担心自己要居于塞什图之下,怕面上过不去。就算曹家三个女婿中,他身份最低,却是曹家的表亲,妻子又在堂姊妹中排行为首。
这样排位,却是让他仅低于讷尔苏,而在塞什图之上,他心中如何能不满意?
不过,看着曹颙同塞什图低语,孙珏觉得碍眼。
望望对面,三人都算长房的,自己同两个小舅子却是二房的。
让他位置居于塞什图之上,是不是将他当客,将塞什图没当外人?他心中狐疑不定,笑着看看那个,瞧瞧这个,已是懊恼不已。
要是他跟曹颙似的,年年轻轻,就熬成三品京堂,谁人敢小瞧?
曹寅这边,只觉得欣喜。女婿是半子,不管是平郡王讷尔苏,还是塞什图与孙珏,在他眼里都跟儿子似的,并没有因这个是女婿,那个是养女婿、侄女婿,而分出高下来。
只是因讷尔苏与塞什图出身宗室,身份尊贵,所以不好像寻常翁婿之间那样亲热。
曹颙这边,见老爹欢喜,也跟着开心。
大冷天,一家人团坐,吃着热气腾腾地锅子,喝着小酒,多悠哉自在。
少一时,席面摆好,酒也烫好。
曹颙要把盏,被讷尔苏笑着将酒壶要过去,道:“颙弟太远,还是我来。”
他站起身来,先给曹寅满上,而后顺着孙珏的方向,一路倒过来。只有曹寅坐受,其他人都站着擎杯。
曹颙见大家都守着规矩,这般倒酒也不自在,就使人又烫了两壶酒送上来,笑着对讷尔苏道:“姐夫那边,只负责父亲与自己的酒盅。”说到这里,对曹颂道:“二弟那边负责给大姐夫斟酒,我这边给你三姐夫斟。小五还小,今儿只许喝一盅,不可贪杯。”
讷尔苏与曹颂应了,塞什图在旁道:“大哥,还是我来把盏?”
曹颙笑着摆摆手,笑着说道:“不用,妹夫好好喝,难得你过来吃酒。要是使人把盏,父亲也会说我托大。”
曹钤谂裕蜕圆芩痰溃骸岸纾艿芫屏坎淮恚细鲈峦凹依镉邢彩拢攘税牒济蛔怼!?n# 曹颂闻言,横了他一眼,低声道:“这是值得炫耀的?你在大伯面前说说看?”
曹钐耍獠爬鲜敌?n# 曹颙就坐在曹钣肴餐贾屑洌茴的抱怨,他也是一字未落。
“难得大家欢喜,小五既想喝,就多喝两杯也好。只是你年纪尚小,不可贪杯。”曹颙拍了拍堂弟的肩膀,说道。
不得不说,曹家曹颙这代男丁中,曹钌米詈谩4诺阃尥蘖常寄恐渎乔逍悖炔茱J这个堂兄还要俊秀几分。
听了曹颙的话,他立时笑着点点头……*内院,兰院。
天佑、恒生已经下学回来,连妞妞、左成、左住兄弟都被李氏唤来。按照李氏的本意,原也是要叫田氏与怜秋姊妹来的,但是她们晓得今儿是曹家家宴,几位姑奶奶都回来,便早早地过来贺寿,上了寿礼,随后还是回了各自院子。
李氏见她们如此,就使人置办了两桌席面,送到她们各处,孩子们却是留在上房这边。
除了家里的,加上曹颖带来孙丹儿与曹佳氏带着的福敏,拢共十来个孩子。妞妞与丹儿两个大的,同四姐、五儿都在地桌上坐了,天慧离不得人,由初瑜带在身边;长生还小,由**抱到东屋哄着睡了;其他五个都跟着李氏、兆佳氏炕上坐。
都是自家人,众人也说得热络。
连心里带着几分郁闷的兆佳氏,因忌惮曹佳氏,也不敢在面上显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陪李氏闲话家常。
李氏居中坐了,看了看看上坐了一圈的孩子们,又望了望地上那桌,笑着对兆佳氏道:“回想大姑娘出阁,就跟昨儿似的,一晃过了十来年。当初还想着,颙儿他们姊弟几个,不知何时能完成大事,转眼孙子们都进学了。”
兆佳氏看了看桌子李氏右手边的天佑,守着规矩端坐,已经跟小大人似的。自己却只有天护一个孙子,还是丫头生的。长房对二房庶女有养育之恩,曹颐就算偏着些,自己也只能背后埋怨两句,当面是不敢说的;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亲姑娘,却是也学会高低眼,慢待她这个老娘。
想到此处,兆佳氏不由觉得委屈,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干了。
李氏见她喝得猛,忙道:“慢些喝,先吃几口菜垫巴垫巴,喝急了容易醉。”
兆佳氏瞥了瞥嘴角,道:“这酒水甜滋滋的,哪里能醉人?”说话间,伸手给自己满上,举起酒盅,对李氏道:“嫂子大寿,敬嫂子一杯。”
女儿、侄女都回来了,儿子、媳妇又孝顺,李氏也着实欢喜。见兆佳氏敬酒,她也笑着举杯,干了一盅。
见炕桌上两位长辈喝酒,曹佳氏也来了兴致,笑着对诸人道:“咱们也喝两盅,大冷天,暖和暖和也好好的。”说到这里,想起初瑜还在孝中,道:“弟妹以茶代酒就好。”
曹颖听了,带着几分为难道:“二妹,我喝不得这个。”
曹佳氏笑着摇摇头,道:“大姐姐骗谁?早年大姐姐没出阁前,在机杼社里,也是有几分酒量的。想想当初,咱们掷色子玩儿,输了的小姐有弹琴的,有做诗文的,只有大姐姐同江二姑娘不与众人同。大姐姐不愿在人前卖弄,掷色子输了,就甘愿罚酒;江二姑娘也是藏巧之人,输了就自愿罚金,供大家下次宴饮之用。”
这些陈年旧事,早先还不觉得,如今一提起,曹家几个年长的姐妹都生出留恋之色。
连初瑜与静惠两个,都生出几分羡慕。她们两个,都是在京里宅门里长大,从懂事就开始学规矩,哪里有过呼朋唤友的曰子?
还是曹佳氏先缓过神来,看着曹颖,道:“当年大家都是豆蔻年华,如今多是为人妻、为人母。大姐姐成了不会喝酒的当家奶奶,江二姑娘成了坐拥百万家产的孀妇,崔府丞小姐成了官卖的奴婢,魏姑娘年纪轻轻地就病故。真是世事无常,当初大家伙一块闹腾时,谁会想到这些?”说到最后,已经有些黯然。
“二妹妹是尊贵的郡王福晋,同王爷又恩爱,姐姐心里好生羡慕二妹妹。二妹妹当知足,人不可太贪心。”曹颖看着酒盅,轻声道,像是同曹佳氏说,又像是在自我宽慰,却是不由自主地红了眼圈。
“只是换了个大宅子罢了,规矩又多,说话行事都束得死死的,丁点儿错不得。有什么好,就说回趟娘家,也不如大姐姐与三妹自在。”曹佳氏想起父亲白发又多了不少,心里觉得酸涩不已。
见她们两个伤怀,曹颐与初瑜两个忙出言劝解。
四姐坐在静惠下首,见两位姐姐都失了欢喜,拉了拉静惠的袖子,低声问道:“二嫂,大姐姐怎么哭了?是挨打了么?”
静惠正留神听姐姐们说话,没听真切,俯下身子,问道:“四姑娘说什么?”
四姐犹豫了一下,趴在静惠耳边,低声回道:“方才瞧见大姐姐的腕子青了……同身上的一样,的是她娘掐的……”
静惠听得,心里一凛,神色间露出几分愕然。
曹佳氏刚好望过来,见四姐小大人似的绷着脸,不由失笑,问道:“瞧这姑嫂两个,背着我们咬起耳朵。四妹妹,这是说什么呢,瞧把你嫂子唬的?”
随着曹佳氏的说话声,众人都向四姐望过来。
对于这个福晋姐姐,四儿因生疏,添了几分畏惧,攥了静惠的衣服袖子,不敢回话。
不管四姐儿说的是真是假,都不适合这个场合揭破。
静惠挤出几分笑,道:“四妹妹想要去更衣,唤妹妹带她去。姐姐们先吃酒,妹妹稍后就回来。”说话间,她站起身,拉着四姐先出去。
曹佳氏原以为四姐不过是说什么孩子话,才多问了一句,见静惠这边遮遮掩掩,不禁生疑。
虽说方才四姐压低了音量,但是因曹颐就坐在静惠身边,所以听了个大概齐。
这会儿功夫,曹颐已经偷偷瞅了曹颖好几眼。怨不得方才就瞅着她不对,脸上比平素擦得粉多,仔细看了,能看出她眼睛还微肿。
曹颐真是又惊又恼,只是到底比静惠大,面上并不显。见静惠带着四姐出去,她也跟着起身,笑着对曹佳氏等人道:“姐姐同嫂子先吃酒,妹妹也方便一下。”
出得屋子,曹颐走到廊下一看,静惠与四姐儿两个并不在院子里。她低声问门口侍立的小丫鬟道:“二奶奶呢?”
那小丫鬟指了指东屋,道:“二奶奶同四姑娘去东屋了。叫了热水。”
曹颐点点头,转身移步到东屋,就见静惠低下身子,正叮嘱四姐。
“弟妹?”曹颐进了屋子,轻声道:“四妹妹说的莫非是真的?”
静惠没想到有人会过来,唬了一跳,脸上失了血色。她看了曹颐两眼,抚了抚胸口,道:“三姐姐,不管是不是真的,在两位太太跟前,也不好揭开。我们太太的脾气,三姐姐是知道的。要是晓得大姐姐真受了委屈,怕就要立时闹将起来。”
曹颐听了,不禁皱眉,道:“那也不能就忍着,大姐姐的脾气最是绵,就算受了委屈,也只有自己忍了。娘家这边再不闻不问的话,委实可怜。”
静惠见曹颐误会自己要袖手旁观,忙道:“三姐姐,妹妹不是那个意思。妹妹是寻思等会儿用了饭,背着两位太太再禀给姐姐与嫂子们。就是大姐姐那里,若是真受了委屈,指定也不愿在长辈与孩子面前揭开说。”
曹颐只是想起自己当初的境遇,一时失了冷静。听静惠这番话,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她看了静惠一眼,道:“是了,还是弟妹想得周全……”
话音未落,就听到西屋传来碗碟落地的声音,随后是孩子的哭声。
曹颐与静惠听了,忙疾行几步,穿过中堂,往西屋来。
还没等到西屋,就听得兆佳氏尖锐的骂声:“黑了心的小蹄子,你忘了自己个儿是从我肚子里钻出来的么?”
帘子挑开,丫鬟婆子们带着孩子们出来。
哭的是福敏,由个王府嬷嬷抱着出来。
看着这十来个孩子,大冷的天也不能出去候着,曹颐便转过身来,轻声对静惠道:“劳烦弟妹带孩子们到东屋歇着。”
“别人攀高枝,我管不着,毕竟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隔着一层肚皮。你这丧良心的东西,忘了哪个是亲娘么?”兆佳氏还在喋喋不休地骂着。
静惠是儿媳妇,婆婆发作时,只有躲的份。听了曹颐的话,她忙应了一声,带着孩子们去东屋暂避。
方才攀高枝那句,是骂得自己了。曹颐心里冷笑一声,挑开帘子,进到屋内。
兆佳氏已经从炕上下来,抓着曹颖的胳膊,破声大骂:“还当你艰难,侄女满月、侄儿‘抓周’,都不见你们送什么体面的礼。我是你亲娘,自舍不得挑你。当着你兄弟与兄弟媳妇的面,还替你白扯,说女婿品级低,俸禄少。真是养了个白眼狼,在你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寡妇娘!”说到后来,已是红了眼,伸出巴掌,狠狠地往曹颖脸上甩去。
只听“啪”的一声,曹颖脸上已经多了个巴掌印。
李氏见兆佳氏耍酒疯,在旁白劝着,没想到她会动手,想要拦着,已是来不及。
“二太太醉了,先坐下喝盏茶,醒醒酒。”曹佳氏见兆佳氏借酒发疯,扰了母亲的寿宴,心中不快,忍了怒意,淡淡地说道:“大姐姐最是老实,二太太说这些,大姐姐心里该难受了。”
兆佳氏打完闺女,自己也怔住了。听了曹佳氏这话,却是越发恼火,冷笑一声道:“福晋主子这是在教训我么?难道是王府里的规矩,这做侄女的,能教训婶子了?”
曹佳氏被噎得无语,李氏拉着兆佳氏到炕边坐下,道:“弟妹,好好的,别恼。孩子们难得回来一次,骂完打完,过后后悔的还不是当娘的?”说到这里,对初瑜道:“倒盏浓茶,给你二婶醒醒酒。”
初瑜应了一声,转身要去倒茶,就听兆佳氏道:“我可当不起郡主格格的茶,别再折了我的寿。”
李氏见她发作完女儿、侄女,连初瑜也要发作,不禁着恼,道:“既是弟妹不吃茶,那就唤人送弟妹回去,好好歇歇。”
兆佳氏闻言,一下子从炕上起来,瞪着李氏道:“嫂子这是在撵我?”
“我看弟妹醉了,得歇歇。”李氏并没有应答她的话,说道。
兆佳氏已是红了眼圈,依次指了指众人,道:“我晓得,你们都瞧不起我。女儿不将我当娘,侄女与侄媳妇也不当我是婶子。就是投奔来的小寡妇、师爷收用的丫头,也比我过得体面。我还是活得太长了,怕是我一下子嘎嘣死了,你们才觉得清净。”说到最后,已经是哭出声来。
李氏听了,拉了她的胳膊道:“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弟妹想多了。”
兆佳氏甩开李氏的胳膊,瞪着她,哭道:“大嫂最怕人,我都不晓得大嫂是啥人了。平素看着老好人似的,要不是你撺掇三姑娘,她能不认我这个娘?还有颖儿这边,巴巴地给你送金佛,我连个金镏子都没挣着。”
这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氏见她混身酒意,连分辩都懒得分辩,望向曹颖的目光,不无责怪之意。
身为女儿,还不晓得母亲的脾气,好好的弄个金佛来,能不使唤她心里难受么?
曹颖脸上苍白,眼神有些涣散,额头上渗出汗来。
兆佳氏的丑态,曹颐并不是头一遭见,也没心情去哄她。看着曹颖这个模样,她心里担心不已,低声李氏道:“母亲,我带大姐姐去洗脸。”
李氏应了,曹颐拉着怔怔的曹颖出了屋子,到了中堂,转到屏风后。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引得母亲伤心,还连累伯母与妹妹们跟着挨埋怨……”曹颖终是忍不住,低声饮泣。
曹颐长吁了口气,慢慢卷起曹颖的胳膊。
曹颖正低头哭着,没看到曹颐的举动,待发现时,已是来不及。
从手腕起,半条手臂上,就有三、四处青紫。曹颐的心一颤,看着曹颖,低声问道:“这些,这些是怎么弄的?”
曹颖身子已哆嗦,忙放下衣袖,挤出几分笑道:“是昨儿寻东西不小心磕的,已是要好了,妹妹放心。”
曹颐并没有理会她的话,伸出手去,要看曹颐的右胳膊。
曹颖使劲按住衣袖,带了几分祈求,哭道:“三妹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