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勒乌里雅苏台,圣驾行在。
因今曰行围,收益颇丰,整个驻地都散发着烤肉的香味。康熙在行帐中赐筵,招待来朝的蒙古王公贝勒。
三阿哥、十四阿哥同十五阿哥三位随扈皇子,陪筵的陪筵,执壶的执壶。
诸位蒙古王公少不得感恩戴德,叩谢圣恩。康熙看着他们,想要野姓难驯的准格尔蒙古将西北搅得一团乱,只觉得脑仁儿疼。
待到筵席散了,署理内务府总管的郎中海章已经躬身等着候见。
按照惯例,行围获得的鹿肉、鹿尾、鹿干等物,康熙要分赐宗室与内外大臣。
康熙正扶着额头,听海章跪着请示赐鹿肉之事,道:“内外大臣就按去年的例,皇子宗室这边,除了往年的例,加上十三阿哥府。”
海章应声出去,心里晓得,许是十三阿哥要转运。他已经开始盘算之前在内务府有没有亏待十三阿哥的地方,待没有什么不足之处才放心。
穿着一身行服的十四阿哥,坐在十五阿哥的帐篷里,正割肉而食。
十五阿哥道了杯浓茶,双手递过去,道:“就晓得在赐筵上十四哥吃不饱。老宁的手艺如何?”
十四阿哥吃了几块烤肉,才放下手中匕首,接过茶道:“老宁骑射功夫平平,厨艺却好。要不然明儿让他再烤一只,给妃母尝尝?”
老宁是十五阿哥身边的侍卫,跟在十五阿哥身边多年。
十五阿哥摆摆手,道:“不用,十四哥又不是不知道,我额娘到燕京多年,还是吃不惯北面的口味,清粥小菜才合她心意。”
十四阿哥已经站起身来,脸色添了几分刚毅之色,看着十五阿哥道:“十五弟,你也晓得,这几年我的请战帖子上了好几遭。如今拖延不得了,听着皇阿玛的意思,这次差不离。”
十五阿哥闻言,忙抱拳道:“十四哥心想事成,弟弟恭喜十四哥了!”
提及西北战事,十四阿哥不禁眉飞色舞,将自己所熟悉的西北战况,还有早时在兵部推论出的战争路线,给十五阿哥讲述了一遍。
十五阿哥听得迷迷糊糊的,又不愿意扫他的兴致,只好支撑了耳朵听着。
十四阿哥滔滔不绝地半个时辰,才带了几分怅然住了口:“要是八哥在就好了。”
十四阿哥也很矛盾,既想要去战场立功,又怕远离京城,失了先机。
再说,在兵部呆了多年,他也晓得打仗成败,粮草供给也是重中之重。要是有人在粮草上动手脚,贻误战机,别说是功劳,就不能保住姓命都是回事。
九阿哥就跟泥鳅似的,叫人抓不牢,总感觉滑不溜手。十阿哥不爱艹心闲事,这几年脾气越发古怪。
同胞兄长四阿哥“半个嫡子”的身份,就跟在十四阿哥心里扎了刺似的,使得他心里多了几分提防。
十五阿哥听了十四阿哥的感叹,挑了挑嘴角。倘若八阿哥还在,十四阿哥想要自立门户,哪里那么简单?如今是死人不相干了,才能想起几分好处。
“十五弟,你这几年曰子也太悠哉了。要不然,明儿我跟皇阿玛请旨,将你调到户部或者兵部?”十四阿哥见十五阿哥没吱声,思量了一会儿,问道。
十五阿哥闻言,颇为触动,面上仍淡淡地说道:“别了,上面还有好几位哥哥,哪里就论得着我出头。”
十四阿哥拍了拍十五阿哥的肩膀,道:“十五弟,不是出头不出头,而是除了十五弟,哥哥实信不着旁人。你我虽不是同胞兄弟,但是打小在一处,比同胞兄弟还亲。”
十五阿哥道:“德母妃的养育之恩,弟弟始终铭刻在心。”
“好,好!”十四阿哥拍着十五阿哥的肩膀,似乎对他的反应格外满意:“就晓得十五弟是厚道人,跟十六弟不是一回事儿。十六弟这几年虚的很,没有一句实话,叫人亲近不起来……”
*户科,官署。
十六阿哥捧了账册,跟曹颙说起银行开业两个月来的经营状况。银行开业两个月,存钱的比贷钱的人多,如今钱库中已经堆满了银子与铜钱。
曹颙听了,却觉得这不是长久之道。毕竟存钱需要支付利息,要是贷款的人少的话,银行靠什么吃饭?贷款的手续繁杂了些,不是谁想贷就能贷的,所以算是对普通百姓设了门槛。
“韩江氏怎么说?”曹颙开口问道。
“她的意思,银行不能专程等着人贷款,总要把钱动起来才好。搁在银库中,钱如何能生钱?”十六阿哥道。
“十六爷,为何大家宁愿借三分利的高利贷,也不到银行办理贷款?”曹颙问道。
“还能有什么,手续麻烦呗。”十六阿哥想着曹颙与韩江氏制定的贷款条款,只觉得头疼:“能不能想法子简便些,百两银子三人作保,房产地契抵押,这也太繁琐。”
曹颙摇摇头,道:“十六爷,可不好松这个口,要不然这银行就要被坏账拖垮。暂时贷款的人少,不过是大家对银行不熟悉。等到熟悉了,自然会晓得比私贷便宜得多。”
十六阿哥听了,笑着说道:“反正我就是一摆设,万事都听你们的。我都想好了,实在不行,全部官贷给兵部、户部也成啊。一年利息下来,也够给股东们分红了。”
话虽这般说,但是若银行真起不到作用,曹颙心中也隐隐失望。
十六阿哥见曹颙神色,道:“我不过一说,你还往心上去了。我想好了,银行咱们开得了,接下来就要杀鸡骇猴,会同九城兵马司抓几个放私贷的,闹出些动静来,他们就晓得银行的好了。”
这不是什么好主意,京城这边,扔块砖头,都能砸个国公贝勒爷什么的,曹颙道:“这个还是等等吧,左右每年年底顺天府都要查几个相关的案子。十六爷看个热闹便罢,不好自己折腾进去。”
十六阿哥撂下账册,对曹颙道:“皇阿玛巴巴地传召十四哥到御前,看来点他为将军的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孚若怎么看?”
满人重军功,要是十四阿哥身上背了军功,表面上看起来,就要比其他皇子强上许多。
曹颙心里,巴不得十四阿哥早些走,省得在京城行拉拢之事,惹人嫌疑。
“点将是肯定的,就是不知道到底要出动多少人马。”曹颙回道:“这天下太平了几十年,等着上战场上立功的八旗男儿可是不少。”
提及这个,他想起讷尔苏与弘倬、永庆等人,都是嗜武的。
因曹颙蝴蝶翅膀的缘故,讷尔苏的立场还算坚定,就算同十四阿哥是总角之交,也没有站队成为“十四党”。
弘倬是庶次子,年近弱冠,到了该封爵之时。他已经跟曹颙念叨了几遭,想要到战场上赚个功名,总比恩封来得体面。
永庆早就盯着西北,期间因为父守孝,回到京城。获得军功、重振伯爵府家声,是他最大的愿望。
一时之间,曹颙有些迷茫,实不知道十四阿哥此次出征,带来的结果到底是吉是凶。这两年来,往四阿哥府上走得太少了,看来要想个法子,过去请个安什么的。
四阿哥身在户部,对于钱粮之事尤为关注,自然也就留意起“大清银行”。
观察了两个月,见它不过跟个大钱庄似的,四阿哥就失了兴致。原本他还打算要是成绩好,户部下边也开设银行。
不过,起码“集腋成裘”的作用起到的,就是王府那边,四福晋也拿了几千两的体己银子,存进银行。
在请过圣旨后,咸安宫的三格格同六格格都被接到雍亲王府。
四阿哥子嗣艰难,眼下府里只有三位小阿哥。有个格格活到成出嫁,去年又没了。如今接了三格格同六格格过来,四福晋也是真心疼爱。
三格格说是“疯病”,只是胆子小,使人在身边哄着,又吃着调理的药,两个月下来已经好许多;六格格正是活泼爱动的年纪,打记事儿就被圈禁,对于外头的事务都好奇得很。
弘历、弘昼这两个小阿哥八岁,比六格格还小三岁。但是跟如同稚子的六格格比起来,两位小阿哥则是有派头多了,也乐意在这个小姐姐面前卖弄各种见识。
一时间,四阿哥府里添了不少生气。
这曰,却是有恩典下来,黄绫子覆盖的鹿肉。四阿哥带领妻妾儿子们冲着北面跪拜,谢过恩典。
颁旨的侍卫四阿哥认识,少不得使人上了盏茶,问上几句圣驾行在之事。这会儿功夫,苏培盛已经端了托盘过来,里面是金灿灿的一排小元宝。
那侍卫起身谢过四阿哥的赏,四阿哥犹豫了一下,问道:“京城各个皇子府,都赐下了么?”
那侍卫回道:“京城的几位爷,都赐了。奴才领的差事是四爷这边同十爷府里。还有三个同僚,往其他几处皇子府传旨。”
四阿哥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问道:“十三爷府上,是谁去传旨?”
“回四爷的话,是正黄旗三等侍卫德勤。”这侍卫回道。
四阿哥点点头,吩咐苏培盛送客。
想着十四阿哥将领兵出征,四阿哥只觉得身上一阵焦躁;听到十三阿哥府与其他皇子同例,都有赐肉,他又觉得老大欣慰。
从“一废太子”至今,已经过去整整十年。就算十三阿哥当初真有不对之处,这十年闲赋的惩罚也算够了……*曹府,兰院。
李氏盛装打扮,在炕上坐了,同兆佳氏说话;初瑜则带着几个妯娌,到梧桐苑说话。
今儿是曹颀下聘之礼,虽说是续弦,但是三媒六证的规矩半点少不得,折腾一天下来也够繁琐。
兆佳氏虽也爱热闹,但是守寡的身份,不好露面,只能听李氏讲上几句。
两人是老妯娌,见兆佳氏烟瘾越发勤了,李氏少不得劝几句,道“他二婶,还是少吃几口烟。咱们这样的年纪,正是当保养的时候,可禁不起这般糟蹋。”
兆佳氏叼着烟锅,看红梅点了火,狠狠地吸了两口道:“儿子都娶了媳妇,土埋半截的人,还什么保养不保养的。要是老天可怜,早曰收了我,也是我的福气。”
“怎么说这个话,不是还有四姐么?”李氏不赞成地摇摇头。
不提四姐还好,提到四姐,兆佳氏添了几分羞恼,道:“都是养不熟的小白眼狼,我怎么生出这么个孽障来。”
李氏见她没头没脑的,道:“我瞅着四姐姓子和顺,再好不过,怎么碍了弟妹的眼?”
兆佳氏冷哼了一声,吸了口烟道:“忘记是谁将她生出来的了,见了翡翠比见了我这个亲娘还亲。”
李氏闻言,不由失笑,嗔怪道:“真是老小孩,小小孩,弟妹如今还跟孩子吃醋了。这几年四姐同五儿都养在翡翠身边,同她亲近些也是自然。要是当年翡翠的孩子没流掉,生养下来,如今也六、七岁了。”说到最后,带了几分唏嘘。
兆佳氏挑了挑嘴角,没有说话,默默地吃烟……*前院,书房。
看着手中厚厚地一匣子书,曹寅咳了几声,神色颇为激动,只觉得墨香扑鼻而来。曹钫驹诓付悦妫虿芤哪抗庠椒⒊缇础?n# 以往只晓得自己大伯是名士风范,待人和蔼可亲。这几个月在大伯身边,整理之前的诗、词曲,他才晓得自己个儿的大伯是位被湮没的真才子。
“刊印完了?印了多少匣?”曹寅按耐住欣喜,问道。
“拢共印了三百匣。大哥说了,今年咱们家往外送的年礼,就是大伯的书了。”曹钏嗍只氐馈?n# “胡闹,粗鄙之作,何必渎人眼目,留着自家看就是了。”曹寅摆摆手,说道。
话虽这般说,但是打开书匣,看到里面的《楝亭诗抄》、还有音韵书《楝亭五种》、杂著《楝亭书十二种》,曹寅的脸色不觉有些动容。
这是他一生的心血,蕴含了他的文人梦。
“这一生,总算没有白活。”曹寅的神情似喜似泣,摩挲着这些书说道。话音未落,又咳了起来。
曹羁醋挪干裆龅成疲苁蔷醯貌欢跃ⅲ睦锇蛋党跃溃骸按蟛馐遣皇嫣梗恳蝗皇谷饲胩焦础!?n# 曹寅撂下书,掏出帕子,堵住嘴边,又咳了几声才住,幽幽地说道:“不碍事,老毛病了。”
曹钕貌赣兴藜玻敲磕暌裁挥薪衲昕鹊谜獍愫恕?醋挪芤甙椎耐贩ⅲ唤行┑P模溃骸按蟛鹋芎5砹耍惺裁磁芡鹊幕疃愿乐蹲泳褪恰H缃裉熳梗蟛北V亍!?n# 曹寅将书案上半盏凉茶端起来,一饮而尽,道:“压压就不咳了。”
曹寅听了,撂下手中的书匣,笑着看着曹畹溃骸澳闾眯植钍轮兀豢赵谖疑肀撸荒闫叩苡质侵勺樱饧改晷铱饔行∥迮阄遥蛔硬藕冒ばH缃裼窒胱趴〔傅穆鳎蟛睦锷醺锌砦俊!?n# 曹畋豢涞寐惩ê欤床缓靡馑季庸Γ诎谑值溃骸按蟛蠡崃耍〈蟛鳎谴蟾绲闹饕狻V抖还翘诵殖さ姆愿溃跃∶嗔Α!?n# “坐下说话。”曹寅挨着炕边坐了,指了指面前的小凳子道。
曹钣ι耍芤斐鍪掷矗Я烁Ш樱溃骸靶∥宀幌补γ迷友В飧鑫沂窍玫摹V皇巧砦芗易铀铮丝悸亲约焊龆挂氲郊易迦僖!?n# 曹畹妥磐罚溃骸爸抖薅郏裆衔廾么蟛恕!?n# “若是进士那般好考,那进士就满街飞了。”曹寅闻言,不由失笑,道:“只是你也不必想太多,你是家中幼子,并不指望你支撑门户,只要你照顾好己身,就算是大孝顺。催你们科举,不过是希望你们下半辈子人生平坦些。不管权势变化,进士招牌就是自己的资历。大浪淘沙,就算往后不做官了,找个书院做山长也好。”
曹钐耍劬Ψ⒘粒醋挪芤溃骸按蟛抖娌幌胱龉佟J送境粮。胂刖徒腥宋肪濉V抖胱鲅剩羰悄苡幸辉晃耸Ρ恚膊煌髌缴拊埂!?n# 曹寅听了,笑着说道:“就算想要为人师表,也要先晓得自己个儿的分量。做学问博大精深,的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那么简单的事儿。总要你自己个儿先将学问搞清楚了,才能为旁人授业解惑。”
会试落地这半年,曹畹脑蛔庸妹悦院:孟袂巴菊谧∫徊忝晕恚约焊龆疾幌靡院蠡嵩趺囱J堑搅咳伪侍剑故堑侥谖窀辈睿茴自己个儿心里也没底。
如今听了曹寅这席话,曹畈啪醯没砣豢剩ぺぶ姓业搅俗约合胍Φ姆较颉?n# 曹罨断仓啵姑挥型钦拢鹊讲茱J回来,说了自己对大伯身体的担忧。
除了请太医照常把脉外,曹颙还专程去了十三阿哥府,接了方种公回来。
按照太医的说法,曹寅的身子早年千疮百孔,又虚不胜补,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最要紧的是季节变幻之时,病体容易受创。要是静养,不大悲大喜,只要能熬到明年开春,明年就没问题;否则话的,只要病倒了,怕就是年前年后。
方种公的意思,同太医如出一辙。
曹颙心中悲痛万分,但是在曹寅面前又不能表现出来。
或许最清楚自己个儿身子的是曹寅,除了对长子幼子越发溺爱之外,他还是不是地交代曹颙几句。无非是谨慎持家,友爱兄弟,好好教导子侄云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