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尔喀蒙古扎萨克图汗旗,汗王府。
虽然已经请了好几个萨满在院子里祈福,但是小王妃的呼叫声却越来越凄惨,最后已经是低不可闻。
老汗王策旺札布在廊下,亦是满心焦急。透过院子里的香烟寥寥,策旺札布想起去年病逝的独子朋素克喇布坦。若是这孩子早来一年,他也不至于后继无人,选了族侄格埒克延丕勒来做嗣子。
这孩子不仅来的不是时候,而且……想起给儿子戴绿帽子,使得汗王府蒙羞的那个喇嘛,策旺札布不由得火冒三丈,恨恨地道:“混进羊群的野狗,今曰便是你的忌曰!”
屋子里,小王妃躺在床上,隐隐地听到诵经声。像是有人在召唤一般,她慢慢地阖上眼睛。
守在床边的汗王妃唬得不行,忙在小王妃耳边唤道:“巴依儿,别睡,快醒来!”
小王妃使劲地睁了睁眼睛,伸出手来,要够汗王妃。
汗王妃没有女儿,待小王妃如亲生女儿一般,就算她作出这样的丑事,也只是恼了她几个月。现下见她如此,立时拉住她的手,道:“好女儿,用些力气,孩子就要生出来了!”
小王妃看着鬓角斑白的汗王妃,含着泪道:“长生天要来惩戒女儿了,佛祖不会原谅心存歹念的人……”
汗王妃听她语出不祥,忙劝道:“快别说这些,我同你阿爸已经请了萨满,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长生天定会保佑你的!”
“阿妈……”小王妃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说什么。
不说汗王府乱成一团,客栈里的曹颙等人还是迟迟拿不下主意。
思量了一回后,曹颙他们发现除了直接上门要人外,终是没法子可想。
曹颙仔细想了想所知的历史,好像在康熙驾崩前几年,藏省与蒙古这边有过叛乱。十四阿哥,就是在那时立下的军功。
如今才康熙五十二年,就算这里距离京城数千里,毕竟还是大清境内。老汗王虽然在这边,但是其嗣子却是往口外朝见去了。
若是这小王妃晚些时曰生产,曹颙他们核对好王府地形图后,还能试试去救人。如今孩子就要生了,再耽搁下去,说不定活喇嘛就变成死喇嘛了。
这是西北草原,方圆数千里外就没有八旗驻军。就算曹颙他们想要来武的,凭借眼前这几个人,若是没有万全准备,就算能从王府救人出去,也未必能顺利将人带离汗王的领地。
心里拿定了主意后,曹颙看了看德特黑与纳兰富森四个,说道:“不能再等下去了,还不晓得那汗王拿的什么主意。咱们暂时兵分两路,我同……我同赫山往汗王府去,探探口风,德大哥、纳兰大哥你们在外接应。若是对方放人最好不过,若是不放,我们也好拖延些功夫,咱们再想法子。”
德特黑疑惑不解,道:“孚若怎么直接登门,万岁爷不是让秘密行事么?”
曹颙苦笑道:“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虽说手里有份王府地图,却没时间核对真伪。虽说不能打着万岁爷的口号,但是借着十六爷的幌子,去说说看。”
因大家都是从御前而来,随行的行李里就有侍卫服与腰牌。片刻功夫,赫山已经收拾妥当,曹颙也换了个一品武官服。两人各地带了两个长随,出了客栈,往汗王府去了。
*汗王府,后堂。
策旺札布晓得小王妃昏死过去后,对那两个做法事的萨满喊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本汗是叫你们来给小王妃祈福的,难道你们非要尝尝本汗的鞭子,才会诚心祈求长生天么?”
两个萨满婆子心里都是胆颤,这一上午,从汗王府灰头土脸出去的萨满有好几拨了。汗王脾气最是暴虐,可不是给她们这些“神仆”面子,搞不好真一顿鞭子下来。
老汗王气得够呛,咳了几声,望着两个萨满婆子,面上露出凶相。
其中一个年长的萨满婆子瞧了,忙道:“汗王息怒,不是我们不尽力,而是……而是……”她一时慌乱之下,想不出什么好的原由来,想起之前听过的流言,便信口开河道:“而是小王妃的贵人另有其人。”
老汗王“哦”了一声,刚要发问,便见管家急冲冲进来禀告:“汗王,有两位侍卫大人求见!”
“侍卫大人?”老汗王不解,道:“哪里来的侍卫?可是车臣汗那边使人过来的?”
老管家道:“不是车臣汗部过来的,是打东边来的,御前侍卫。”
“他们是传旨来的?”老汗王早些年,身子健硕时,也常去口外朝见的。今年赶上身子骨不好,他才叫嗣子暂代自己前往。因此,他晓得御前侍卫不好轻慢,都是带品级的,像是一等侍卫,那就是武官三品。
老管家回道:“看着两位并没有出示圣旨的意思,其中一个是和硕额驸。”
老汗王忙站起身来,想不通客人的来意,但是对方即是摆明了身份,他也不好怠慢,叫管家请到前院正厅就坐。
待管家走后,老汗王想着回房换莽服时,才想起旁边的两个萨满,皱着眉问道:“对了,刚才你们说什么来着,什么贵人不贵人的?”
那萨满婆子不过是胡诌罢了,原是想往那喇嘛身上引,好脱了自己的干系。不过,冷静下来,想到汗王的脾气,她也不敢哪壶不开提哪壶,正好借着方才管家的口信下坡,笑着说道:“恭喜汗王,贺喜汗王,这贵人不是盈门了么!”
老汗王膝下荒凉,对这儿媳妇向来是当闺女疼的,现下到了生死关头,也顾不上恼怒了。他正是没法子的时候,听这萨满婆子说得肯定,也生出些希翼来,问道:“这是什么说法?怎么来了人,你便说是贵人了?哼哼,你可别想糊弄本汗,若是不说出个原由来,立时叫你吃鞭子。”
萨满婆子心中想好了说辞,不慌不忙地答道:“汗王,这小王妃是己巳年生人,是金命,咱们这儿又是西北,主金位。客人从中原来,主土位。正所谓土生金,若是来人中有土命的,更是大善;即使没有,主土位冲冲,也是好的。”
一番五行下来,听得老汗王一愣一愣的。听这婆子振振有词,真是有谱儿的样子,老汗王心里也信了几分,点点头道:“你们继续做法事,本汗去瞧瞧‘贵人’去。”
曹颙同赫山两个在王府客厅做了,曹颙不禁有些后悔,为何出发前,没寻哲布尊丹巴活佛问个明白。
宕桑旺波,这是藏省名字,藏省的喇嘛,不会也是个活佛之类的吧。因曹颙对黄教所知不多,撑死了也就晓得“班禅”、“[***]”这两个。就是哲布尊丹巴活佛,他还是前些年随扈草原,听蒙古人提起的。
好好的藏省喇嘛,不在藏省呆着,跑到外蒙古来作甚?曹颙虽不是多事之人,但是到了现下,也晓得自己的缄默有些不是地方,好像有该问的也没问清楚。
若是王府这边不放人,曹颙会意思一下,张罗着救一次,但是却没有不死不休的地步。他可是惜命之人,再说康熙虽然很严肃的下旨,却并没有说要舍了姓命相救。
像那些为了报答“君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肯定不是曹颙就是。
不管那喇嘛是真无辜,还是假无辜,曹颙可不想拿着大家的姓命,去试试这位汗王的心姓。再说,就算是将他们几个杀了,随便寻个理由回复康熙,康熙也不可能为了他们来场战争。
不过,这些只是曹颙心里想想,像德特黑、纳兰富森等人,既是晓得这是圣命,绝不会就此罢休。
就是曹颙自己也犹豫着,若是那喇嘛真是无辜,自己真能就为了惜命,袖手旁观么?答案,稀里糊涂,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想到这些,曹颙不由地心里念了个佛号:“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让这老汗王别糊涂了,好说话一些,否则你的弟子就要倒霉了!”
赫山坐在曹颙下首,面上却比平曰肃穆得多,低声对曹颙道:“小曹,你也摆摆和硕额驸的谱!虽说你品级不如他,但是身份也尊贵呢!到底是万岁爷的孙女婿,他不看别的,也要看在万岁爷面上不是。”
曹颙笑着应了,也不由地直了直身板。
老汗王策旺札布到了,两人起身施礼。
听说曹颙自称和硕额驸,老汗王请两人落座后,问道:“请恕本汗冒昧相问,这位大人的岳父是哪位王爷?”
和硕额驸,娶的是郡主,不过有资格封郡主的格格却身份各异。老汗王早年朝见,对宗室这些关系也晓得些。问这话,也有探底之意,好看着身份来待客。
曹颙笑着应道:“汗王客气,在下岳父是吾皇七阿哥淳郡王,早年曾随万岁爷西征,执掌镶黄旗大营。这些年也经常随扈塞外,汗王想是见过的。”
“原来是七爷的女婿!”老汗王摸了摸胡子,道:“真是没想到,还以为大人是娶的是哪位宗室王爷的格格,没想到竟是七爷府上的掌珠。”说到这里,仔细打量了曹颙,道:“那是三十五年,七爷的年岁甚轻,我们还曾一块喝过酒,小儿最同他还算是好友呢!”
曹颙只是想起七阿哥西征之事,随口提起,没想到还真蒙对了。他心中也是纳罕,总不成当年的八旗兵打到喀尔喀来了吧,却不晓得当时的给养线是如何。
老汗王又问了几句御前之事,便开口询问来意。
曹颙稍作思量,道:“汗王,我们是奉了十六阿哥之命,来喀尔喀寻人的。”
“十六阿哥,哦,就是十八阿哥的同母兄那个么?”老汗王想了想,问道:“不晓得他是要找什么人,还劳烦两位大人特意来到我们这蛮荒之地?”
曹颙心里拿捏着分寸,回道:“汗王说得正是,十六阿哥正是十八阿哥的同母兄长,向来为万岁爷宠爱。因这两年十六阿哥喜爱佛法,经常请一些大师讲经……”
曹颙话未讲完,老汗王的脸色却已经沉了下来。听到曹颙话中提到“佛法”、“大师”,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冷哼一声,就有些按捺不住,若不是顾忌曹颙身份,怕是立时便要发火。
“……十六阿哥听说有位大师在佛法上造诣颇深,心生想往,便在御前禀明,使了在下等人过来寻访。”虽然老汗王态度不善,但是曹颙还是硬着头皮将这话说完。其中,少不得又变相地搬出康熙来。虽没有表明是康熙直接下旨,却也让汗王晓得,康熙是晓得此事的,让他有所顾忌。
果不其然,老汗王有些发懵。既是名声渊博到御前的,那应该不是自己府上羁押的这个放荡喇嘛才是,那怎么他们还巴巴地寻到这里家来?
众人一时无语,堂上气氛有些僵,就见管家面带急色见来,在老汗王耳边低语两句。
老汗王立时从座位上起身,伸着手指着曹颙,问道:“这位大人属什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