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二十一年,景炀王朝又复从前那等太平景象,至少在景炀王朝本土是这样。
可是各藩属国,以及浮屠洲境内,就没这么太平了。
钟孝泉花费数年光景,已经将浮屠洲、大月道的各淫祠神庙勘察完毕,整整三百万字的记录。另外还有差不多三十万字,是钟孝泉自己觉得适合担任各处山君龙神的人选名单,但还是要递去给赵坎瞧一瞧。
皇帝捋了捋胡须,看着装在车上拉来的册子,又看了一眼老成了许多的钟孝泉,便走上前,伸手拍了拍其肩膀,笑着说道:“罢了,回家休息几日,陪陪你娘,等休息好了,去领御史大夫职,替我监察百官。张书店老了,你得快着点儿。”
钟孝泉恭恭敬敬抱拳,轻声道:“张相正老当益壮,我资历尚浅,要是……”
没说完就被赵坎打断,“行了,你今年三十三吧?十六七就被工部借调治水,在官场摸爬滚打也近二十年了,你还资历尚浅?赶紧回家休息去,等休息好了,我给你找媳妇儿。”
哪成想钟孝泉赶忙抱拳,沉声道:“陛下,这个真不用,我……我有了喜欢的人,很快就会成亲的。”
赵坎一愣,“啊?谁啊?”
钟孝泉干笑一声,压低声音说道:“大月境内一个番邦女子。”
赵坎叹息道:“那你……不去找佟泠说说?”
钟孝泉面色尴尬,没说什么。
等钟孝泉走后,赵坎大致翻阅了一下名单。
都是依照战功高低决定神位高低,这点看起来还是很公平的。钟孝泉做事,许是太年轻,少了些圆滑。人家战功够,家人后辈去求你,你该通融就通融一下嘛!这不,弄得大家都见不得你,原本想让直接进中书省的,这下只能先让你去御史台了。
正犯愁呢,有个少女蹦蹦跳跳走来,门外的小太监是拦都拦不住。
这位备受宠爱的小公主,进门就喊道:“我哥都可以在外面游历,我怎么就不行了?我也出去玩!”
也拗不过,只能答应她去四处走走,但在赵思思临走之前,赵坎塞给了她一样东西,是一块儿令牌,上写幽都二字。
送走赵思思,赵坎呢喃道:“封禅之事,先缓一缓,等到尘埃落定之后吧。”
说完,他看向窗外,有自言自语:“我把女儿都赌上了,你许经由这次最好不要再给我瞎胡闹。”
我的闺女,可以入主酆都罗山,但她不能是所谓虚空元君!
最起码,也得还会叫爹叫娘啊!
再次低头看向那些册子,数百万英灵,恐怕还得再战一次。
要等一个七月十五日,现如今,六月底了。
…………
玉竹洲境内,百花山庄,一位老妪收到了拒妖岛来信,信上只一句话,天崩地陷不能挪动半分!
宁梓看着手里书信,没来由一笑,心说这小子终于捋顺了前后顺序,看来也是知道了我的身份。
罢了,少主有求,那就帮忙嘛!
谁来,我弄死谁,老娘正愁没地方发脾气呢。
斗寒洲北境冰原,破烂山的几位祖师,早就守着了,冰原下方那尊存在也不会就这样坐视不管的。
其实婆娑洲的一位僧人,也收到了一封让人意想不到的信,因为算起来,双方还是仇人呢。
但这位掌院收起信之后,便往南方赶去。
将来打生打死那是将来的事情,你刘景浊现在信我,那我也为这人间拼一把,本来就该。
离洲,那位惊云国绿林扛把子,扛着大刀到了炀谷。
李怆边走边骂:“死猴子,老子也就是现在没空,等我腾出手,非弄死你不可!”
几万里路程,对他来说,瞬间而已。
他踩在浪花尖儿上,嘟囔道:“我那好兄弟,都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了。”
离洲之事,刘景浊根本没有布局,但总有人会出一份力气。
现如今,九鼎所在,都有人护着,有人妄想撬动九洲大鼎,根本不可能了。
而在天外,受道宫管控的天门之下,已经藏了几个人,准确来说,是几头开天门大妖。
那位教祖又怎会不知道?权当不知道而已。
朽城城头,祸斗笑意不止。
你刘景浊不是喜欢几重布局吗?我学你的,你倒是猜一猜,我会用哪一种?
…………
七月初一,既是换防,同时也是原定癸丑年撤离的诸位天骄提前撤离的日子。
但二楼修士,都不愿意离开。
持续一月的炸裂响动,根本就没有停过。只这一个月,登楼修士战死四人,战船损坏三十艘。
因为对方每天都有二十登楼冲到人多之处,到就自爆,防不胜防。刘景浊也只有一个笨法子,一样,自己引爆魂魄。富柏山率领的百人队伍,只五天,就死得干干净净。
之后的战场上,大多将死修士,离金钵近的,便去往金钵处引爆魂魄,离得远的,也会甩出神行符,扎进妖族队伍之中自爆。
仗打到现在,妖族开始不惜代价,人族,优势全无了。
但刘景浊知道,这还不是最惨的时候,假如对方先于安子准备好,即便只是几天,那也不是人族这边可以承受的!
七月初一,诸位需要离开的修士,全数聚集在戍己楼下。
刘景浊面前放着诸多早已准备好的令箭,将令箭一一下发,刘景浊沉声道:“没有渡船,就自己过海,明日若是还在拒妖岛万里之内,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左春树早就知道内情,拿到令箭便御剑而起,直奔葬剑城去。
杜神柳初言这些戍己楼修士,再不情愿也没法子,只能撤退。
高图生已经骂了好半天了,可刘景浊根本不理会,只是抬手擂鼓,沉声道:“姚放牛,你驻守北岛,人死了可以,岛不能丢。龙丘阳厉,你去守着南岛,一样。”
两道身影先后掠出,速度极快。
高图生破口大骂:“刘景浊你大爷!他们两个是你自己人,老子就不是了?你他娘的宁愿让你最好的朋友死战,也要逼着我们几个走?”
刘景浊低头看了一眼,面色冰冷。
“给你十个呼吸,还在下方聒噪,我就让牧沉桥打断你的腿把你丢出去!”
童婳深吸一口气,拉起高图生,扭头就走。
沈白鱼与白浚仪抬头看着刘景浊,又对视一眼,各自握紧手中令箭,也御风离去。
很快,下方就只剩下陶檀儿了。
她抬起头,沉声道:“我师弟是为救你而死的,你连报仇机会都不给我?”
刘景浊面无表情,只沉声道:“撤!”
其实另外传音一句:“相信我。”
直到夜里,这些天之骄子,都已经西去几万里。
也是此时,众人手中令箭,齐齐散发光芒,各自耳边,都响起了刘景浊声音。
高图生与童婳听到的是:“去益山王府做客,与那梅奇还有姚妆妆叙叙旧。”
左春树、沈白鱼、秋暮云、陶檀儿、白浚仪、忘忧、莫问春,这几人听到的是,“自取符箓替身在葬剑城发牢骚,合道下场之后,你们七人下海万里,拦路。”
左春树板着脸,沉声道:“直到现在,这家伙还是不说真话!”
而杜神牵头的戍己楼修士,都已经在一艘船上了。
霍犬年眼眶通红,他娘的,为什么我就得在这破船上等着?
有人撤离,也有人登岛。
有个佝偻老者登岛之后,先去了北边墨庐,看了看栖客山的读书人们。
天黑之时,还有个中年道人登岛,带着两个童子,一个哑巴,一个聋子。
前者身份铭牌上写者,九洲罪人杨书薄。
后面三人,中年人身份铭牌,上写梓潼张恶,一双童子,分别是天聋、地哑。
别人都是洲名与人名,唯独这三人,有些奇特。
金钵之中,刘景浊一身衣裳破破烂烂,二百天不刮胡子,满脸胡须,显得邋遢无比。
已经斩杀对面那人两千九百九十八次,刘景浊有预感,三千次,最多了!
可此时,对面剑修,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两道身影。
一人就是当年遇见的闲都王朝妖王吴隹,另一人,是十年前死在战场上的朽城妖族剑修,王朋甄。
若非那几乎无间断的自爆,刘景浊不会这么快,就能斩杀对方近三千次。
此时此刻,王朋甄冷笑一声,开口道:“人族本就是下贱族类,人间应该交由妖族统率的。”
吴隹笑呵呵说道:“另外告诉你一件事,围杀方葱,有我一个的。”
刘景浊面无表情,双手各持一剑,手起剑落,斩妖三千次。
而此时,金钵之中,有笑声传来:“刘景浊,你这三千剑,要是回敬给你自己呢?你受得住吗?”
刘景浊面无表情,收起双剑,一道八百丈法相已然祭出。
三千剑加在一起,也不是倾力一剑。
戍己楼三楼,替身长舒一口气,终于出来了!
战场最前方,一道剑光终于打破金钵,重新回到了战场上。
法相眉心之中,刘景浊一个踉跄,随后急忙擦去脸上血水。
金钵牵动泥丸宫中的佛印,险些重伤魂魄,幸亏早有防备。
有人破口大骂:“狗日的,快来帮忙,撑不住了!”
朽城城头,陈晚渡叹息一声,无奈道:“以他为中心,方圆三千里,妖修都要跌境。”
祸斗淡然道:“神行符,谁又没有,那就只去他附近自爆,我看他还这么去救别人。”
此时此刻,北牢之中,郑红烛自然察觉到了战场局势。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只小狐狸,去把刘景浊用作炼妖的那座雷池开启,我要进去逛一圈。”
靠自己,恐怕真要等到正月初一,但等不及了。
郑红烛呢喃道:“打死我都想不到,活了八千年了,有一天居然要以外物炼魂,丢剑修的人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