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送走了刘大人皇,吕夭终于是舒展了一口气。
先前沈白鱼传信,她是一点儿刘景浊的消息都不知道,都快到了才发现的。
此时此刻,这位女帝只觉得浑身直冒冷汗。
她给沈白鱼递去个手帕,轻声问道:「沈伯伯,你真就被他打成了这样?」
沈白鱼竖起三根手指,吕夭疑惑道:「打了三天?」
沈白鱼摇头道:「打了一个月,全是我在打,他拢共就出了三拳,严格来说不算拳法。」
吕夭倒吸一口凉气,回过神后,嘟囔着说道:「早知道这样,十五年前就该给他暖床的。」
虽是一句玩笑话,但也说明,上次船上「被辱」之后,这位女帝是有些改变的。
沈白鱼擦了擦脸上的血水,将手帕递了回去,语重心长道:「丫头,他这个人与咱们不太一样,他允许别人自私,只要这人有正当的理由就行。当然,你也得自己担得住这个后果。你为国也好为民也罢,即便是为了自己,都可以。但有一节,做了选择,要是选错了,等刀架在脖子上了,就别嫌凉。」
顿了顿,沈白鱼又是一句:「他完全可以不理你的,只去悲春崖找黄素就行了。这份好意,你要能明白。」
吕夭没有正面答复,而是笑问道:「那当世年轻人里,他就是板上钉钉的全无敌了?」
沈白鱼心中一叹,摇头道:「按左春树的说法儿,他***刘景浊哪里算得上年轻人?那是个没朋友的牲口。」
吕夭一笑,已经知道自己有自作聪明了。
刘景浊此时已在凝灯湖,因为青椋山下那个老汉还蹲着,所以他来看看。
远远就瞧见了西瓜似的被切成几块儿的山头,刘景浊摇头道:「这个曹风,回去得好好教训教训,也太没有礼貌,弄成这样子。你干脆给人削平,起码路好走点儿嘛!」
落在山脚下,远远瞧见个少年人,在练功。
少年背着一块儿大石头,少说也有二百来斤,在不断蹲下、起来。
刘景浊落在湖边,饶有兴趣的看着。
回想年少时初到青椋山,八九老人的教拳法子如出一辙,上山下山,负重。
不过重量可比这小子多得多。
少年也瞧见了刘景浊,但看了一眼,没理会。
刘景浊也就这么等着,等到少年终于撑不住了,双腿双脚打颤不已,石头一点点的在下滑。
此时刘景浊开口说了句:「每次撑不住的时候,要是咬咬牙扛过去,那就是一次突破,要是现在放下,下次到了这个节点你一样撑不住。」
少年闻言,一咬牙,居然又坚持站了起来,但再想下蹲,就没那么容易了。
只一刻,大石滑落,少年瘫坐在了地上。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还不错,你是这凝灯湖修士?梁小川跟你什么关系?」
少年皱起眉头,「那是我师爷。」
刘景浊点了点头,问道:「要是你来做这凝灯湖的主人,归墟正在打仗,运送物资的船过境,你会不会为难?」
少年人眉头皱的愈紧,「你是何人?」
刘景浊摇头道:「不用管我是谁,回答问题就是。」
少年人摇摇头,说道:「不会,我……我爹就是因为阻拦无果,一气之下退出了凝灯湖,后来化名宁邓胡,死在了归墟。」
说着,少年人苦笑道:「到死都没人知道他的本来名字。」
这事儿,还真是不知道。
但宁邓胡这个古怪名字刘景浊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地方也有那种血气方刚的人?
刘景
浊又问道:「你觉得你师爷梁小川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年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就见过师爷一面,然后他就去了中土。但我娘说,师爷是个心软的人。」
刘景浊点点头,再问:「你叫什么?」
少年答道:「太史冲。」
刘景浊缓缓起身,轻声道:「以后去一趟拒妖岛,报你爹的名号,不用花钱,报真名。」
少年苦涩一笑,「哪里会有人知道他的真名?」
刘景浊笑道:「今天开始会有的。」
眼看黑衣青年要走,少年人赶忙问道:「你是谁?」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刘景浊。」
本想去往悲春崖,但放开神识一探,那位黄宗主,已经来了。
吕夭啊吕夭,总是喜欢自作聪明。
他一步迈出,化作千万道无形剑光,顷刻之间,已经身处萍河之畔,还故意把自身气息透露给了黄素。
河边有个终于知道了某个真相的年轻人,还有个颤颤巍巍站在一边的萍河龙神。
独孤紫池声音打颤:「完犊子,怎么哪儿都能遇见他啊?」
曹庋猛地转头,果不其然,刘景浊就在身后。
但曾经少年时的指路明灯,此时却面无表情,问了句:「如何?」
曹庋苦笑道:「刘先生来了?」
边上那条蛟龙心肝直打颤,怎么又是他啊?这才一年,就又来了?
不过刘景浊没搭理他,而是继续问道:「如何?」
曹庋缓缓起身,想了又想,最终苦涩道:「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难言之隐,有些事原本就是我眼中模样。」
刘景浊这才有了个笑脸,走过去拍了拍曹庋肩膀,轻声道:「我能理解,但我终究不是你。就像你理解华扬,但你终究不是他。你的父亲,或许从前是个爱好和平的文人,但曹姓,总归肩负着一统萍国的重任。对也好错也罢,不适用于他,要看立场的。」
曹庋挤出个笑脸,轻声道:「路我能自己走,但刘先生不是专门来找我的吧?」
刘景浊摇头道:「不是,我来求人办事,顺道看看你,也顺道问个事。」
话锋一转,周遭光阴乍停。
「独孤紫池,来,该说几句实话了。」
还甘州人氏,复姓独孤,祖上姓刘?
独孤紫池无奈现身,「不是都说了不能说吗?怎么又问啊?」
刘景浊抬起手,轻飘飘一扯,一位黄衣女子凭空出现。
黄素也是无奈,明明破境合道了,怎么被这小子弄进剑术神通了都没发现?
她扭头又看了一眼,不……不对,「你这是?那时候的剑修模样?也不是,不全是,你又有本命剑,那就不是那时候的剑修。」
黄素三次轮回,但也有数万年前的记忆,古时剑修什么模样她是清楚的,那时候的剑修没有本命剑一说。
刘景浊答道:「我也没明白,机缘巧合,东拼西凑,就这样了。」
话音刚落,刘景浊盘腿坐下,问道:「二位互相认识吗?」
黄素仔仔细细看了看独孤紫池,摇头道:「不认识,怎么问这么一句话?」
不认识?黄素说的是心里话,刘景浊听得真切。
可怎么会不认识?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黄宗主按前世算,是我长辈,喊你一声姑姑都不过分。但有些事情,我还是得确定一下。天门开时,二位会偏向于谁?大帝,还是我?」
独孤紫池斩钉截铁道:「在我能打过你之前,绝不会向着别人!」
反观黄素,倒是沉
默了片刻。
「我不能确定,我得看日后形势,悲春崖的香火不能断。但,除非你死了,否则我会站你这边。」
刘景浊哈哈一笑,两个人精,都是摇摆不定。
「罢了,向着谁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但开天一战,你二人要参战。独孤紫池的肉身,去找方家姐妹吧,让他们帮忙寻找需要的东西。但丑话说在前面,不参战,我的剑就不讲理了。」
补了一句:「这是我在求你们。」
独孤紫池呵呵一笑,心说这他娘是求人?
刘景浊沉声道:「我得问你一件事,你有没有听说过用某种蛊术让人死而复生的法子?」
独孤紫池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沉声道:「看来曹庋还没有收到消息,裴捣死了。我动用了鱼雁楼与方家坊市,也只能查到,裴捣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青鸾洲。」
独孤紫池面沉似水,那可是他的徒弟。
此时刘景浊又试着问了句:「丹师在炼丹之时,假若这药材有问题,会不会被算计?如炼制醒神丹?」
独孤紫池重重点头,「会!很容易被下手的。」
刘景浊微微皱眉,「一字丹好炼吗?」看書菈
独孤紫池沉声道:「那个东西,有手就行。但真正的一字金丹不好炼的,要能炼制顶尖仙丹才行。」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黄素。
「籴粜门在瘦篙洲的分舵,听说过吗?」
答案不出所料,只会是没有。
刘景浊隐隐觉得,这座籴粜门,不光是九洲啊!
斩草除根,恐怕做不到了。
此刻,独孤紫池阴沉着脸,传音刘景浊,说道:「你又问醒神丹又问一字金丹的,是猜到了什么吧?」
刘景浊叹息一声,呢喃道:「希望我猜的是错的吧。」……
玉竹洲逛了快一年了,姜柚终于是打算往回走了,过西花王朝时,还特意去看了一趟姜戈,毕竟是同姓嘛!
只不过,来了才知道,老爷子不愿去往神弦宗,只愿意待在家里。
她又不会劝人,更何况姜柚也不愿意劝人。
人家做喜欢的事情,有什么好劝的?
原本都打算离开了,却被杨先硬拦了下来。
姜柚觉得这位新皇还不算是太孬,便应了他,吃顿饭有什么好怕的。
估计还是这脸蛋子惹的祸,长得好看也是个麻烦事儿啊!
城中一座酒楼被清空了,就一桌,姜柚与杨先对坐。
这位新皇喋喋不休,话说个没完没了。
姜柚也一样没完没了,不过是在吃,压根儿就没仔细听杨先说话。
此时杨先说到了:「当年方剑仙负伤,好像就是在秋漕边上,但被谁所伤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知道,后来有一家子姓富的因此崛起。只不过后来富家被灭门,还是去年才给富柏山***的。」
姜柚终于回话,「这个我知道,我师父说了。」
杨先就是想找一些能让姜柚开口的话题,结果这事儿说完,再说别的,姑娘无动于衷。
过了半个时辰,姜柚拍了拍手,抬头问道:「你不会也喜欢我吧?是喜欢我这脸蛋儿吧?」
杨先脸一红,有些结巴道:「其实……其实当年草头县里见到姜姑娘,就喜欢姜姑娘了。」
姜柚淡然道:「我咋不知道我在草头县见过你?」
说着,她已经起身。
「那你继续坚持吧,我得走了。」
白蹭一顿饭,这事儿闹的。
杨先看着空荡荡
的屋子,苦笑不已。
不过也好,起码我说出来了。
风生兽背上盘坐着姜柚,年轻姑娘双臂环抱,左右各放着一把剑。
木剑是师父所传,名为山水桥。
至于有些像独木舟的八棱铁剑,姜柚给取了个名字,叫阳关。
师父要过独木桥,我就走阳关道嘛!
有风狸护着,海上罡风倒是伤不到姜柚,只是速度要慢很多。
但总归是要比渡船快得多的。
姜柚忽然说了句:「阿狸,咱们去捣药国。」
风狸疑惑道:「去那儿干啥?」
姜柚轻声道:「我欠人一句道歉,很多年了。」
风狸言道:「那好。」
不过,这风生兽似乎有些话,欲言又止。
姜柚歪着头,问道:「你干嘛?」
风狸干笑一声:「那个,姜柚,你就没发现白桃不对劲吗?我都憋了一路了。」
姜柚咧嘴一笑:「当然发现了,不过没事儿啊,桃子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嘛!我为什么要阻拦?」
风狸闻言,也只能点头,「那好吧。」
姑娘伸手捂着肚子,呢喃道:「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等我给他道完歉,我也要结丹了。再不结丹,都没脸回青椋山了。」
至于桃子嘛!虽然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只要想,去做就行了嘛,想那么多做什么?
此时此刻的即饮山,一个疯疯癫癫的妇人,漫山乱跑。
自打上次即饮山上死了好些人,疯癫妇人一觉睡醒之后,嘴里总会念叨一句话。
天眷之人,生食母肉。
有人来劝她,她便会结出个古怪法印,咋咋呼呼喊道:「别过来,我给你下蛊啊!」……
白鹿城一众年轻天骄出去之后,倒是显得冷清了许多。
平川出城,到了城外那座山峰,龙丘晾自然也在。
他对着龙丘晾一抱拳,轻声道:「家主,青椋山那边,姑爷已经准备妥当了,咱们呢?」
龙丘晾沉吟片刻,无奈道:「大丫头传信回来了,说让我不许管她魂魄的事情。我想了想,要是她自己与那个存在争抢那道魂魄,一旦成了,会不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平川没好气道:「大哥!还要等吗?」
龙丘晾摇了摇头,「不,不等了,这个仇我该报了。但青鸾洲那边我暂时不会动,交给大丫头自己来吧。我那女婿,有些事做的不好,但唯有一样值得我学。」
平川露出疑惑眼神,却听见龙丘晾笑着说道:「要学会相信。」
顿了顿,龙丘晾笑着说道:「执夷,你自由了,去找那个小丫头吧,护好她。」
他一步迈出,落地之时,已经在龙丘洒洒的院中了。
龙丘洒洒抬头看了一眼,哼了一声,爹都不喊。
龙丘晾无奈上前,站了许久才开口:「你就真的那么在意你的身世吗?做龙丘晾的女儿,不好吗?」
龙丘洒洒猛地抬头,红着眼睛问道:「可我总该知道,娘是不是为了护我而死的?为什么我的本源可以养花?我跟百花山庄有什么渊源?」
龙丘晾皱眉道:「你姐夫告诉你的?」
龙丘洒洒擦了擦眼泪,冷哼一声:「就知道怪别人,我姐夫是那样的人吗?白鹿城现在是我当家,想查这点儿事情要是查不出来还得了?」
龙丘晾叹道:「你亲娘是你娘的妹妹,但你亲爹是谁,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醒神王朝皇宫之中,皇帝楚衢已经满头白发了,可他也才五十岁而已。
一旁的白衣
妇人依偎在他怀里,呢喃道:「也不晓得廉儿怎样了,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再见一面。」
楚衢叹道:「你啊,就不该回来的。廉儿就别担心了,刘先生收了他做弟子,自然会好生照料的。」
妇人微笑道:「是啊!堂堂人皇,有他护佑,说不定我们廉儿日后也会是一位大剑仙的。」
楚衢笑了笑,大剑仙?想起来就开心。
只可惜,凭我一人,终究是救不了这座醒神王朝了。
也罢,若是后世之君咎由自取,我也没法子。
人各有命,国各有运。
往南几十万里,有座名为神水的小国,却河八大支流的其中之一,在神水国贯穿而过。
十几年过去了,候怕还是少年模样,朱慧冉依旧是少女模样。
至于范老道,也没有太大变化。
未蒙郡一样变化不大。非要说变化,也就是隔壁的涓流府多了一座山头儿,起名夹鞘山。
师徒三人起得早,少年候怕给朱慧冉带了一壶热水,少女朱慧冉则是帮少年撑着伞。师徒三人,往河边走去。
刚到河边码头,一艘小船已经停了下来。
船上走下来个年轻人,穿着干练白衣,手持一根棍子。不对,不是棍子,是刀!夹鞘刀。
范老道笑着点头示意,随后便带着两个弟子往自己的船上去。
但年轻人忽然转头,抱拳问道:「这位前辈,晚辈自涓流府而来,听闻此地有一座水神庙,不知在何处?」
范老道闻言,叹息道:「这位后生,你来得晚了,前不久醒神王朝来人,把水神庙搬走了,搬去了却源山。」
年轻人点了点头,再次抱拳,「多谢前辈。」
说着就要上船了。
范老道忽然问了句:「后生是夹鞘山修士?」
年轻人转身点头,「是的,晚辈夹鞘山修士,邢玉川。」……
带着傲寒把附近逛遍了,今日便让刑寒藻带着她逛。
逛着逛着,傲寒瞧见了那座仙山,非要上去瞧瞧。
吓得刑寒藻赶忙说道:「可去不得,去了就坏菜了!」
傲寒疑惑道:「为啥?」
于是刑寒藻便给傲寒讲了个故事,道士假装不喜欢一个姑娘,姑娘两次寻到青椋山。后来道士脱下道袍,不装了,姑娘又躲起来的故事。
还特意叮嘱了一句,说咱们青椋山一座山都瞒着张五味,你可不能说漏嘴!
不过傲寒还是说道:「既然是喜欢种花种草的姑娘,我现在又是百花山庄的圣女,我是真想去瞧瞧哎!」
刑寒藻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咱们找山主商量,给张五味一个教训,你登山,他也登山,也算是给这件事做个了结嘛!」
傲寒只得点头,「那好吧。」
而刘景浊的天魂分身终于是下山了,去见已经在山门口守了半年的凝灯湖祖师。
走到山门口,刘景浊笑问道:「谁给你出的主意?这么磨人?」
老者苦涩一笑,摇头道:「无人给我出主意,家门不幸,出了几个不肖后辈,我来替他们,给刘山主赔不是。」
刘景浊坐在木桩子上,跷起二郎腿,微笑道:「太史冲不错,但灯影洞天那几个货真不是好玩意儿。梁小川,过分的心软溺爱不是不行,但不能对品行不端的后辈。灯影洞天那几个,服刑甲子之后自然能回去,提前放开是不可能的。事儿就算一笔勾销了,好好谢谢你那个化名宁邓胡的徒弟吧。」
梁小川还要说话,但刘景浊面色一变,冷声道:「别得寸进尺,自己做的事儿,承担后果理所应当。不光如此,即便是一
笔勾销了,倘若凝灯湖日后还有这种事,我就没有现在好说话了,回去吧。」
老者苦涩一笑,抱拳道:「多谢刘山主。」
刘景浊没空搭理他,只是摆了摆手。
因为此时,刘景浊听到了乔峥笠说话。
栖客山上,有个胡子拉碴的剑客走了下去,走过十国之地,在其中经历百年,境界一丝没涨,但心境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走到山脚时,乔峥笠单手负后,看着这个与刘景浊像极了的年轻人。
乔峥笠笑问道:「楚廉,如何?」
年轻人也笑了笑,还是憨憨的。
「要是不明白,也出不来不是?」
乔峥笠哈哈一笑,「你倒是比你师父豁达得多,接下来呢,去哪儿?」
楚廉想了想,答道:「先去破烂山,收个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