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五块儿大陆,从前倒是只有一块儿,但后来不知为什么,那块儿陆地开始四分五裂,分裂之后,绝大多数的妖兽被分去其余四处,处于中间的那块儿便有了人族。
那个人来到两界山,已有九十余年。
去了一趟人族聚集之处,水神才知道,原来那个人为之欣喜若狂的草,是叫做麦子。
但这次回来,却发现披头散发的人族,已经开垦出来了一片荒地,几株麦子已经变成了一片麦子。
本来还觉得有意思,结果她猛地发现,海棠树下,多了一些木头疙瘩,是塑像!
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每个木头都雕刻得与自己长相相似,尤其是眼睛。
这位水神头一次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于是,她拔出佩在腰间的长剑,瞬身往海棠树下去。
结果尚未落地,那个光着膀子的家伙就随手一抬,靠在树下的木剑便自行飞入其手中。
刘景浊都没转头,只是往后背甩去一剑。
「我刻的不是你,不要多想。别来啊!敢落地,我是真会揍你的。」
剑光倒是没伤到水神,可她还是止步了。
那个人族,过于古怪。好像只要在这座山,他便天下无敌。
对他无可奈何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好奇他将来会如何?好奇这个从未来到此的人族,有多少不一样的东西?
回到天幕,她问了句:「不是我是谁?」
刘景浊淡然道:「反正不是你,别想那么多。」
放回木剑之后,刘景浊又走去林中砍下来几棵树,削干净了树皮,建造一处木屋。
日子过得很快,日子也越来越无聊。
有一天,他摘下了山中果树嫩叶,丢在了烧制出的陶罐儿里,当成茶水喝。
当然了,全是苦味儿。但总好过无味。
屋子很快就建成了,今年的麦子收了之后,留够明年播种的,应该是足够酿酒了。
有一天,晚霞印在海面,在目光所及之处与天相接。
他坐在悬崖边缘,愣了好久好久。
但次日清晨,日子依旧如此。
练剑,煮茶,耕地,挖铁石……
直到又一个大雨天,刘景浊将那个木雕搬回床上,自个儿也躺在床上,就看着屋顶。
可是,茅屋之中昏暗无比,又能看到个啥?
在这里一百多年了,也不晓得大家都怎么样了?也不晓得有没有人给我立个坟什么的……也是,都化成灰了,还有要什么坟?烧再多香我也闻不到,点再多纸钱,我也花不着啊!
想来应该有人给我倒酒,可惜全便宜土地公了。
哈!我过了一百多年了,后世又是多少年了?白小豆是否登楼?姜柚有无找来个个心上人?人品如何?有人帮她把关吗?还有楚廉,听寒藻的意思,是喜欢上了个丧夫带子的女子,那傻小子全无慧根,能偷走人家的心吗?
开天之后,九洲如何?那座藏书楼究竟有无人特来学剑?
屋外雨声烦躁,他没转头,但心中苦涩一笑。
想我刘景浊,从前最爱雨天,如今却也觉得雨声烦躁了。
有些事情不想还好,一想……就好想好想。
于是他忽然对着木雕说起话来。
「床硬了是吧?你不喜欢睡硬床。」
「住的地方有了,我……明天开始我去挖铁矿,酿酒法子我烂熟于心啊!干起来定然手到擒来。」
「赶在麦子黄前,我得把酿酒器皿准备好,然后收割麦子,一半酿酒一半儿做种子,这样再过个十几年我就不愁酒喝了
,我这个人,无酒不欢嘛!」
「食指峰有一片竹林,我打算用那里的竹子建个竹楼,你说好不好?」
「哦,对了,还得去找高粱,还得想法子做衣裳,我时间多,把以前想学却没学的东西,全做一遍怎么样?我慢慢做,慢工出细活嘛!」
说着说着,他呢喃了起来:「花他一千年去做,那……一千年之后呢?」
正此时,刘景浊猛地转头,因为一道气息入了两界山。
他一个瞬身出门,拿起木剑,站在悬崖边缘,沉声道:「我说了,你们只要保证不瞎胡闹,我不会阻拦你们去人间的!」
娘的,一帮神灵,听不懂人话怎么着?
要不是老子害怕与你们打交道多了会学坏……
而一道虚影在此时凭空出现,但眼睛是看向茅屋的。
刘景浊只以为他觉得自个儿手艺不错,哪里会想到别的地方去。
沉默片刻,刘景浊问道:「你不是散道了,怎么回事?」
那道虚影,自然是天帝了。
他又看了一眼茅屋,随后转过身,轻声道:「雨声太烦,帮个忙。」
刘景浊便一挥手,驱散了阴云。
天帝虚影坐在雨中,又沉默了许久,随即叹道:「我犯错了,犯了大错。」
刘景浊放下木剑,走去悬崖边缘,问道:「怎么啦?其实没有散道,而是喜欢上了一个人族小姑娘?」
此时此刻,刘景浊多希望他真的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族小姑娘。
但他也知道,最不愿听见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果然,天帝问了句:「知道人间为什么会有人族吗?而且人族与神灵,无论是身形还是体内窍穴,都与神灵如出一辙吗?」
刘景浊猜到了些,但还是说道:「你说吧。」
于是天帝转而问道:「刘景浊,一百多年了吧?寂寞吗?」
某人看着海面,心说你这不是废话吗?
人族,向来是群居的。即便是传说中在深山老林修炼的所谓高人,也做不到与人族完全脱节,可我……脱节了。
两个青年人都披着头发,只不过坐着的那位身形虚幻,隐约看得出,他一身黑衣且赤脚。
「咱们打架的那处地方,是他们的出生处,却不是我的。我不知道我生于何时,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你应该能明白吧?」
刘景浊点了点头,「明白,我体内那方混沌最初的模样。」
天帝笑道:「我跟你说了,我与他们不一样,他们少了一样东西,所以是生而明悟,所以是神明。无尽岁月之中,实在是寂寞啊!所以就有了神灵。」
刘景浊瞪大了眼珠子,「你千万别告诉我,他们是你一手造就的?」
天帝点了点头,道:「最早是剑神,但我没想到他能在虚无之中观想出来一把剑。我以为终于可以不那么寂寞了,结果等他们出来之后,我才发现,他们跟我不一样。如雷神,是我在混沌之中拽出来的一道雷霆所化,水神火神也是一样。那时,天地已然清明,我们在上,便有了一座天廷。至于不一样的,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吧?」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是七情六欲,情感。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孤单,什么是寂寞吧?」
话锋一转,刘景浊问道:「于是,你又创造了人族?」
天帝点头道:「不,先随心所欲,创造了妖族。故而有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故而他们身型各异。我是怕重蹈覆辙,故而没敢再按照神灵的模样造物。大约在四百万年前,我还是觉得,这一界该有我这样的生灵存在。于是我又反反复复,钻研了三百万年,最终才有了人族雏
形。可你不知道啊!他们……什么都不会,甚至被那些妖族兽族赶来赶去的。一百万年前,我累了,于是就睡了一觉。但我没想到,二十万年前我醒来时,居然又有许多神灵自虚空中走出。我更没想到,弱小的人族居然挺过了八十万年,学会了各式各样我想都想不到的东西。只说吃熟食、耕种、以天时纪年,这些事情,完全在我想象之外。那时我终于发现,我创造了一个不得了的种族。」
刘景浊没好气道:「没想到人族是你他娘玩儿出来的。」
天帝笑了笑,问了句:「你觉得人族最好与最坏的毛病是什么?」
刘景浊想了想,答道:「不知天高地厚,欲知天高地厚。」
天帝点了点头,轻声道:「于是三万年前,我暗自往人世间最高的一座山峰留了一道神力,若有人能攀登高处,那人族就有可能成为真正与我一样的存在,就可以让这天地,大不一样。我好奇后世,但即便是我,也不能去往后世,只能去推算。」
刘景浊没好气道:「算到我来了?」
天帝再次点头,「是啊!算到了你会来,于是我决定了一件事。假如你能打赢我,那说明我没有错。你很好,你赢了我,而且你居然能将诸多属性融合,反倒身怀混沌,我很满意。」
顿了顿,天帝说道:「直到我散道之前,终于有人爬上那座山巅,那人领悟了我所留神力,居然指着天幕,大声问你是谁!」
刘景浊嘴角抽搐,「于是你就散了自身道意,作为天地养料,此后人族妖族,天下生灵皆可修行?」
天帝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但他看向了海棠树,问了句:「你造出来了海棠树,你也知道了吧?」
刘景浊破口大骂:「你大爷的!我以为我不提就不会发生呢!你真是……我懒得骂你了!」
天帝叹道:「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你跟我一样。我造了除我之外的一切,后果便是……有了另一个极端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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