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万多年,第一个一万年最为难熬,那是独木难支的一万年。
第二个一万年便好了一些,孤独成为常态,也不得不去接受孤独。
第三个一万年,有了剑灵,后来有了白小粥。
那时起,孤独就成了过去。
其实一天三顿饭,几万年里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了。无非就是米,无非就是面。白小粥留下的理由,早就不是那几顿吃腻了的饭了。
可今日,夕阳西下,剑客的血染红了青衫,陪伴了自己近四万年的白小粥,死了。
刘景浊弯下腰,伸手触摸着白小粥的头,龙首逐渐变得冰凉。
天幕之上,一声炸雷传来,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只是几个呼吸而已,天幕便被阴云笼罩,瓢泼大雨倾天而下。
可刘景浊没听到雷声,直到雨水打湿衣衫,血水顺着手臂滑落,染红了面前白龙。
此时此刻,刘景浊才听到了雨声。
火神长叹了一声,也转身离去。
自作孽,不可活。
这个天帝让人失望,这个人间……也让人失望。
他不想再管了,自生自灭吧。
天昏地暗,雨中的海棠树下,刘景浊将白小粥的尸身收入袖中,缓缓提起半截儿独木舟。
他都未曾举剑,但惨叫与哀嚎声音,已经相继传来。
天帝披头散发,直到此时,他终于是感觉到了危险。
他冲着刘景浊高喊一声:“你想再掀起天人大战吗?”
刘景浊面无表情,一双眼睛终于是褪去了腥红,可瞳孔又变得昏暗了起来。
刘景浊并未祭出法天相地,但眉心之中居然出现了一道古怪印记。
下一刻,海棠树下哪里还有剑客身影。
天帝瞳孔一缩,这是他成神以来,第一次觉得汗毛倒竖。他明明感觉到了危险将近,但他根本躲不开。
他只觉得肩头一痛,低头看时,这才发现肩头已经被一把断剑插入。
再一抬头,混沌剑光汇聚一处,有了个人的模样。
几个呼吸之后,刘景浊出现在了剑光之中,一只手抓着剑柄。
但那双眼睛……无喜无悲,简直不像是个人了。
天帝大惊失色,再也顾不上肩头剧痛,瞬间抽身出去,化作剑光慌忙往天庭逃去。
速度极快,瞬息之间便上升数十万里。
可他又觉得右肩剧痛,再一抬头,与方才一模一样,先是剑光涌动,随后才是一道人影自剑光之中走了出来。
这位天帝,终于是慌了。
“你不能杀我,你要是杀了我,天庭无主,人间会大乱的!”
但此时此刻的刘景浊是根本听不进他的话的,人间如何,与他无关了。
一只修长大手按住天帝头颅,看起来只是轻轻往下一按,天帝便如同星辰一般,直直坠落人间。
而海面之上,无数剑光自海水之中涌出,随后冲天而起,一剑又一剑,将天帝贯穿,甚至让他无法落下。
这位上任才几千年的皇天上帝,终于是发出了惨叫声音。
存活下来的神灵一个个噤若寒蝉,谁敢去帮忙?那个手持断剑的家伙,此时就是杀神啊!
月宫那位青女,以及手持斧头的樵夫,只看了一眼,便心神受损,再不敢去看了。
青女颤抖着手臂,轻轻抚摸怀里兔子,呢喃一句:“他……我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只有天帝才有的气息。”
樵夫猛地回头,他当然知道青女所说的天帝,不是下面那个狼狈天帝。
都看得出,刘景浊是要将其虐杀!
而此时,有人骑着四不像终于返回此地,同时有两道剑光落在了两界山。
是数万年未曾返回天庭的玄女以及水神。
玄女皱着眉头,沉声道:“怎么会这样?两界山明明已经失去了功效,他怎么跟十万年轻与天帝交手之时一样啊?”
水神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记得他跟我说过,天帝之所以凌驾众神之上,是因为他做到了无情生有情,人族连无情都做不到,更别说无情生有情了。但他现在……失神了。他应该是怒火中烧,短暂达到了那种无情生有情的境界。虽然不知道他如何做到的,但他确实做到了。”
封神人苦笑道:“二位,别聊了,真要被他斩杀天帝,那些个心术不正的神灵会大肆下界,人间永无宁日啊!我即便是封神人,但天地之间再无封神榜了。”
水神看了许久,沉声道:“不对!他的魂魄在燃烧,这家伙心火烧魂了,咱们得拦住他!”
说话间,她拔出冰晶长剑,率先冲上天幕,同时喊道:“刘景浊,别发疯!”
她说得对,不是达到了无情生有情的境界,只是刘景浊控制不住心火,心火在燃烧魂魄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让天帝死得很惨!
可冲上去时,一股子混沌剑意散发出来,一个波动便将水神掀翻了出去。
玄女随后而上,结果还是一样。
还不止,那剑意以刘景浊为中心,一道道涟漪凭空出现,在不断将周遭一切生灵逼退!
水神皱了皱眉头,叹道:“救不下了。”
封神人还想硬冲上去,但水神一挥剑,他面前便起了一道冰墙。
“不要去找死。”
海面升腾而起的剑光不断贯穿天帝,似乎是要将其的生命一点点磨损,要让他死得极其痛苦。
此时此刻,那位天帝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
于是乎,他笑了起来,片刻之后,微弱消失成了凄惨大笑。
“原来你不是圣人,你有私心比天大!你杀我,此后人间生灵涂炭,你为泄私愤,不顾人间生灵,你守了个什么门?”
可是他这番激将,如同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回应。
倒是心湖之中响起了一道讥讽笑声。
天帝冷声道:“谁?”
那道声音笑盈盈说道:“别管我是谁,你就说你恨不恨?”
天帝冷笑一声,以心声答复:“我自然恨!我是天帝,卑贱人族却欺我至此,我如何能不恨?”
那道声音哈哈大笑,“恨就行,我保你神魂不灭,咱们闹一场大动静,让这个人间为此付出代价,如何?”
天帝冷冷一句:“你到底是谁?”
那道声音淡淡然道:“我也曾是天帝!”
根本无人察觉到,一道紫气在海底升腾而起,依附在了剑光之上,随后爬上了天帝肉身。
一瞬间,天帝知道了许多许多事情。
他突然狂笑了起来,对着高处喊道:“刘景浊!杀一个我,还有千千万万个我,人的劣根你是除不尽的!”
而此时,天幕之上,那道染血青衫双目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
刘景浊提着断剑,一步落在天帝上方,冷冷一句:“是吗?你终于承认你是人了?”
既然我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那我只能顺其自然了!
封神人声嘶力竭,喊道:“前辈,不要!”
可刘景浊已经提起半截独木舟,生生将剑戳进天帝眉心,洞穿头颅。
一股子混沌剑意随着端断剑扩散开来,顷刻之间,天帝魂飞魄散。
依旧无人发现,一道紫气潜入海底,直往南去。
刘景浊终于回过神,方才一瞬,孕养数万年的魂魄,居然被烧去了十之一二。
斩杀天帝,人间大乱?
在我那个时代,本就是伪神欺人间生灵,故而才有人族妖族携手共同伐天,也是最后一场伐天。
那是我的未来,却也是我的过去,我……无力改变。
刘景浊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一个踉跄栽入海里。
好在是水神瞬身过了,轻轻扶住了刘景浊。
蓝衣女子板着脸,冷声道:“你不要命了吗?”
刘景浊缓缓推开水神,呢喃道:“你不是她,对不起。况且,我早就死了。”
或许这数万年来,只是我的一场梦罢了,真正的我早就死在了开天一战之中。
水神只觉得心如刀绞,可刘景浊却提着断剑,转身要往东边去。
水神大喊道:“我知道我不是她,可你要去哪儿?”
刘景浊自嘲一笑,轻声道:“去我早就知道要去的地方。”
早在拒妖岛上,左春树一场梦后,刘景浊就知道自己有朝一日要去往幽都地府,闯一闯黄泉路的。
只是,他以为他能改变,结果却什么都没能改变。
一道剑光直往东北方向,水神手提冰晶长剑,低头看了一眼两界山。
那棵海棠树,已然被海水淹没。
…………
青椋山拦野台,左春树盘膝而坐,秋暮云站在不远处。
赵思思说了句:“你得告诉我二伯,人定胜天!他曾经将一句话挂在嘴边,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
左春树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赵思思一挥手,一股子黄泉气息将左春树笼罩住,下一刻,左春树变作红衣,居然成了活着的骷髅。
秋暮云大惊,赵思思却说道:“他生来就是黄泉之剑,是幽都阎魔的化身,这才是本来模样,不要怕,我不会让他出事的。”
左春树猛地睁眼,果然又来了这个熟悉地方。但这次,明显与从前不一样。
有人冲着他喊道:“那疯子杀进来了,元君重伤,让阎君一定守住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