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数次流转,刘景浊有如走马观花一般,看着那一场场惨烈战事。
只是这无数画卷,刘景浊就在其中,虽是做不了什么,可偏偏不像是个局外人。
画卷之中,天河倒灌人间。凡是那股子坠落河水所到之处,鸿毛不浮,飞鸟难越。
无数人间修士争先恐后朝着天幕而去,天幕之上,身形巨大的神灵,看向人间的眼神,就像看待一只只过境蝼蚁。
刘景浊皱了皱眉头,可画面再次旋转。
此时刘景浊又身处云海之上,下方是茂密山林,至少占地方圆几万里。
山林中心,又一道数百里之巨的漩涡,好似一只镶嵌在山中的眼睛。
忽的就给人拍了拍肩膀,刘景浊瞬间转头,却瞧见一位身着白衣,披散着头发的青年。
那人笑道:「你叫刘景浊?」
刘景浊愣了愣,回过神后赶忙点头。
青年指了指那只眼睛,微笑道:「知道这只眼睛怎么来的么?」
刘景浊当然是摇了摇头,心说这我上哪儿知道去?
青年挥了挥手,光阴疾速逆流,也不知倒回去多少万年。
「下去看看?」
也不管刘景浊答不答应,话说完,两人便身处大山最中心了。
中心处有一团只拳头大小的暗紫色气团,像是缩小了的那只眼睛。
白衣青年再次挥手,刘景浊便同时瞧见了两幅画面。
其中一幅画面刘景浊已经见过,是人间第一位炼气士手指天幕。另一幅画面,是那团妖异紫气迅速成长,已经有了头颅大小。
画面之中,人间炼气士越来越多,那团妖异紫气便越长越大。
又不知过了多久,紫气之中衍生出了一个……人。
青年挥手打散画卷,轻声道:「神灵降世,本是打着让这妖异紫气消失的念头,结果发现,好像只要人间有炼气士的存在,这紫气便会越发茁壮。所以便有了人间无仙的打算,这个事儿,也不是远古神灵提出来的,而是你们人族炼气士登天之后,自己提出来的。包括你体内雷霆的主人,其实算是一种赴死,若不然那场架,人间赢不了的。」
刘景浊皱眉道:「就是说,真正屠杀人间的,还不是真正神灵?而是炼气士飞升成神之后,那些个成神之人做的决定?」
青年撇撇嘴,淡然道:「我散道十万大山,水神触柱而死,玄女早就散道人间,那位火神更是不管不顾,天帝早在数万年前就不知所踪。要不是我们几个最能打的都不在,哪儿有这么容易被人族杀上天廷。」
刘景浊一惊,询问道:「前辈是人世间第一个剑客?剑道之神?也就是十万大山那柄剑的主人?」
青年淡然道:「假若你重回数万年之前,守着那座两界山,明知道人间有此隐患,也还是不远给神灵让路?」
这问的什么话?
刘景浊无奈道:「这个假若太虚,无法置身其中去想,答案我给不出。」
青年点点头,笑道:「行吧。」
顿了顿,青年又说道:「知道了前因后果,孰是孰非你又如何区别?」
刘景浊摇摇头,苦笑道:「区别不开的,知道天上有神异存在,人的好奇心总会想要去一探究竟,后来得知修炼可以长生,不死的诱惑,对于人来说,很大很大。而天上神灵知道那团紫气的存在,杀少数人,留下人间薪火,好像也是善意。」
青年轻声道:「所以,那场大战落幕,人间得知紫气存在,选择把中土神洲与四大部洲隔绝,大幅削减炼气士数量,一时半会儿,我拼死镇压的魔物便不会死灰复燃。」
刘景浊眉头紧皱,心说那为何还要开门?
青年微笑道:「炼气士的根本,是凡人,天下之根本,在于中土。没有中土这个人间根本,外界炼气士始终会像一根断线风筝,只有开门,打碎这道巨大穹顶,有些人才有希望在真正天外搭建一座由人主导的天廷。好像如今那位最有希望的炼气士,想要做的,与从前一样,人间无仙而已。」
刘景浊忽然问道:「前辈还活着?」
青年轻声道:「你知道的,神灵是不会真正死亡的,我们的死亡,只是化作天下万物而已。如同我,只要人间尚有一位剑客,我就算不得死。如水火雷霆风雨,只要人世间有,那他们就还在。」
人间有一句话,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好像对于人间来说,神灵的一场场散道,便是天恩。
天人之间,这笔糊涂账,不好算的。
此时那位剑神又说道:「其实人间愤起反抗的原因还有一个,因为,有人已经杀红了眼,他们要打碎整个人间,重修构建一个没有纷争的人间。」
刘景浊沉默不语,毕竟自己是个人,要站在人族这边的。
哪知道青年却是笑着说:「那时我早已散道,想管也管不着了。如今更是管不到,你们后人之事,自己闹腾去吧。」
这会儿刘景浊才知道,初入此地,那股子熟悉感觉是从哪儿来的了。
就是同是真正神灵的剑神气息。
刘景浊还是没忍住问道:「我是不是不够资格拿起前辈的剑?」
结果青年却说:「你要是没资格,人世间就没人有资格了。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这柄剑你迟早拿的走,不必急在一时。」
聊了好一大堆,青年挥了挥手,领着刘景浊去了一趟天廷。
好像并无什么奇异之处,无非就是一处处宫殿,人影极少。
依次走了东南西北四座天门,走到南天门,刘景浊眼熟无比。
那位剑神轻声道:「就是如今九洲那座人间最高处的天门。」
青年忽然笑着说:「想不想去瞧瞧两界山?」
大袖一挥,二人便身处一座海外大山。
想不想我说了又不算,前辈就多余问我。
腹诽几句,刚刚站定身形,身旁青年便将一只大手搭在了刘景浊肩头。
「看好了,看清楚。」
刘景浊低头一看,山巅之上有个白衣佩剑的青年,手提一壶酒,懒洋洋坐在大石头上晒太阳。
果然,自家老祖宗都爱喝酒,酒腻子这事儿,总算有个说头了。
可那白衣青年一转头,刘景浊当即心神失守,额头立即冒出细密汗水。
身旁青年微微一笑,「无剑可用之时,你不就是一柄剑?」
话音刚落,刘景浊猛然间坐在一处山巅大石,一旁有个蹦蹦跳跳的绿衣少女,少女凑过来,笑嘻嘻喊道:「主人主人。」
大梦初醒,这趟梦里,可算是神游万万年了。
刘景浊一睁眼,大日晒头,好不明媚。
缓缓起身,周围前辈尸骨已经被尽数埋葬。
前方那两鬼一人看自己这边儿,眼神怪异。
刘景浊一脑门儿疑惑,「怎么啦?」
三人齐齐摇头,又齐声道:「换地方了。」
刘景浊点点头,没多说话,率先御剑而起。
他终于晓得当时玄女那些听的自己稀里糊涂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接近中心那几处山头儿,至少还有一手之数的登楼修士,可他们由头至尾连现身都不。
许是越发熟练的原因,又是一个半月,终于把千余前辈尸骨尽数入土为安。
酒葫芦里的酒水也快完了,如今就剩下阿达那半缸酒了,喝个一年半载绰绰有余。
这天终于干完所有的活儿,刘景浊便干脆取出那只大缸。
饶是见过世面的三位古人,都吓了一大跳。
好家伙,酒池肉林也不过如此吧?就这么大的缸,放在凡俗市井,得淹死多少酒鬼?
刘景浊笑着说道:「我朋友自酿酒水,也就是他几顿的量。」
徐文清嘴角抽搐,斜眼看向刘景浊,「你那朋友,酒神转世啊?」
曹风见了那反踵巨人,听完刘景浊言语,便笑着说道:「那倒不是,他朋友肚子大而已。」
连顾衣珏都说:「这得多大肚子?」
刘景浊笑着说道:「我那朋友是枭阳国巨人,肚子的确大。」
顿了顿,刘景浊飞身上去,依次舀了四大碗酒水,人手一碗之后,他笑着说道:「三月时间,不长不短,多谢三位了。」
曹风撇撇嘴,「有什么好谢的,供奉殿首席的位置我要定了,山主老爷没什么异议吧?甲子之内我重塑肉身,天地二魂自会返回,到时我可就把鬼修二字摘掉了。合道剑修,山主总不至于看不上吧?」
某人差点儿被一口酒呛住,抬起头看向曹风,瞪大眼睛问道:「不说笑?」
曹风眼神真挚,「不说笑。」
若先前提及,只是有想法,那不久前瞧见那无数虚影之后,曹风便打定主意要抱着这只大腿了。
顾衣珏讪笑着说道:「那个啥,我境界低,不过我是个正儿八经的活人啊!供奉殿首席没了,当个侧峰峰主,问题不大吧?」
刘景浊面色有些为难,可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儿。
一合道一登楼,都是剑修,稀里糊涂就骗到手了?
呸呸呸!哪儿骗了?
结果曹顾二人皆是转头看向徐文清,后者愣了愣,气笑道:「看我干嘛?我活着时一辈子也没当上大官,死了当官儿?这叫什么事?不过,挂个名还是可以的。」
话音刚落,刘景浊急忙转身,也不知在忙活什么,三人各自面露疑惑神色。
结果等那家伙转身,手中已经多了三张纸。
某人这是半点儿脸皮不打算要了。
「来来来,空口无凭,签字画押了,你们以后就得喊我山主。」
曹风嘴角抽搐,却还是一把抽过来一张纸,郑重其事以魂魄烙印在纸上。
「我说,你一直这么不要脸?」
怎么感觉像是上了贼船了?
其实刘景浊这会儿是真的有些受宠若惊了,本想着只是按个手印而已,哪想到曹风居然二话不说以魂魄烙印在上面。他如今尚且是鬼修,如此一来,就相当于把半条命交给了刘景浊。
刘景浊还是没忍住问道:「不再想想?」
曹风一瞪眼,「怎的婆婆妈妈的?」
顾衣珏更是直接以本源精血滴在纸张上,比曹风更狠。
这位曾经杀穿浮屠半洲的剑客,对着曹风一抱拳,笑着说道:「曹首席,以后就是同僚了。」
曹风笑呵呵抱拳回礼,「顾峰主,日后多加照拂啊!」
徐文清在一旁,那叫一个嘴角抽搐。
明面上看,是这位凭空多了两个剑仙幕僚的山主不要脸,可他见过那夜景象了,所以在他眼里,那两个家伙更不要脸。
他只是划破手指按了个手印,随后挥手写上南腔北调四个字。
「我就挂个名,做不到你们那么凶。」
顿了顿,徐文清说道:「二位是要陪着山主游历中心战场吧?那我就先走了。」
两位剑仙同时抱拳,笑盈盈说道:「徐客卿慢走,记住了,咱家山头儿叫青椋山,日后常来啊!」
送走徐文清,二人勾肩搭背,小声说着:「这大腿够粗,小南峰那白猿老儿都得耐着性子,咱俩以后天下横着走。」
顾衣珏疑惑道:「就咱俩这境界,出了十万大山,难不成还要竖着走?」
曹风一想,倒也是啊!外界合道境界,顶天了呀!
三人各自御剑,不多久就落在了中心那处战场。
中心这处,剑气纵横,其中夹杂的邪气更是骇人,浓度怕是要比万里外的地方前百倍有余。
一登楼一合道,只堪堪稳住了心神而已。
刘景浊独身走在前方,没事人一样。
曹风与顾衣珏面面相觑,互相传音:「他就半点儿不受邪气影响?甲子前,山上有个老贼带自家后辈到此炼剑,只在边缘待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失心疯了啊!」
「他身上那股子纯粹剑意的原因,还有他辅修的雷霆与火焰,好些都天然压制这些邪气。」
两人对视一眼,这大腿没抱错。
曹风忽地照着顾衣珏后脑勺一巴掌,「什么他他他的,得喊山主!」
顾衣珏扭转过头,笑意不止。
得,你年龄大,境界高,你说了算。
姓曹的,有种的等我合道!这一巴掌我记仇了。
眼见刘景浊依旧不停步,曹风加快步子上前,沉声道:「不敢往前了,再往前,我都受不了。」
刘景浊停下步子,轻声道:「那天睡了一觉,神游万年之前,见到了那场伐天之战。后来好像也遇到了剑神,就是你们想得到的那个,此地邪气,好像对我并无影响。」
曹风先是一愣,随后皱眉道:「我的山主啊!你该不会想在这儿炼剑吧?」
顾衣珏也附和道:「还是等你境界高一些了,再来炼化此地剑意。」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会,我只是想去瞧瞧那只眼睛。」
话音刚落,年轻人化作一道雷霆剑光,顷刻间便飞遁远处。
两位剑仙对视一眼,一脸苦笑。
别刚抱上的大腿,说没就没了。
剑光坠地,刘景浊身处一处巨大深渊边缘,隐隐约约瞧得见深渊之中浓郁至极的邪魅紫气。
果然,眼睛还在,只是少了眼神而已。
若是御剑升空,这只眼睛,如今便是骷髅眼睛一般。
他忽然想起剑神问的问题,知道了这前因后果,还会拦着神灵踏入凡间吗?
哪怕是去了一趟两界山,刘景浊依旧给不出答案。
照理说,应该放行,可守门守门,守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此时,刘景浊心头忽的一震,一道极其蛊惑人心的言语浮现在了心头。
「龙丘棠溪会死,白小豆会死,那颗梅树也会死,景炀王朝会覆灭。你报不了宗门覆灭之仇,更救不了这个人间。」
刘景浊将体内雷霆火焰运转到了极致,这才打散那股子因绕心头的言语。
可隐隐约约,刘景浊还是听见有人说道:「想要你喜欢的人活着,就只有我能帮你。」
刘景浊眉头一皱,整个人被雷霆与火焰围绕。
年轻人低下头,冷冷开口:「去你娘的!」
一位都不晓得在山峰在何处的峰主,还有一位怕是数年之内都去不了青椋山的供奉殿首席。二人等的牙都要长了,还不见刘景浊出来。
顾衣珏沉声道:「不行,再不出来咱们就得进去了。」
曹风沉默片刻,转过头说道:「即便没有那些前辈现身,我也会去青椋山的。」
顾衣珏气笑道:「就你是人?我不是?」
二人各自一笑,这就行了。
无论如何,起码都得是一条心嘛!在此地这么些年,有些秘辛早已一清二楚。
九洲之外那些个狗东西,既然不想当人,那我们这些个真正的人,不得给他们点儿眼色看看?
两人就要御剑而起,却瞧见一道雷霆剑光返回。
刘景浊落地之后第一句话就说:「中心深渊无论如何去不得,那邪气太过蛊惑人心,很容易就着道了。」
中心还真有深渊?其实顾衣珏跟曹风,谁都没真正去过中心那处的。
这都能活着回来?
刚想劝刘景浊赶紧走,去小南峰见过白猿老儿之后抓紧离开。
结果一个身穿绿衣的小丫头飞奔而来,不等刘景浊反应过来便有个纵身跳跃,挂在了刘景浊身上。
少女紧紧抱住刘景浊,略带哭腔:「主人主人,你可算来了。」
曹长风咽下一口唾沫,顾衣珏则是掐了自己一把。
嗯,确定了,没看错,也没做梦。
这他娘的才是真正大腿啊!
刘景浊使劲扯下少女,对这个梦中见过的少女,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问道:「你到底是谁?」
少女一脸委屈,「果然不认识我了,我是剑灵啊!只可惜,主人现在境界太低,带不走我。」
少女一转头,手指着曹风,「你,接下来……算了,你是个死鬼,一边儿去。」
曹风点点头,扭头儿站去一旁,那叫一个利索。
少女又指了指顾衣珏,「你,跟我主人出去,保护好他。」
顾衣珏麻溜儿点头,「好的好的。」
一个来这儿一千多年,一个在这里待了一百多年,岁月都不少了,可见这位剑灵前辈,今个儿真是第一次,托了山主的福气了。
两人互相传音:「这真他娘的是大腿!」
唯独刘景浊苦笑不止。
他来这儿,是给龙丘棠溪寻剑的,怎么弄来弄去,成了自己寻剑了?
少女眨眨眼,咧嘴笑道:「龙丘姐姐已经有了一柄仙剑了,哦,现在叫斗寒洲,是那座斗寒洲极北冰原的一把古剑,当然比不上我,只不过差的不多。」
刘景浊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少女歪着头,眨眼道:「我可是天上地下第一柄剑嘞!主人现在背的八棱铁剑,是守门人一脉相承的剑,那把雷击枣木剑,岁数不大,但却是离洲旸谷的枣木所制,乃是天下至阳,我说的对吧?」
刘景浊这才发现,背后两把剑如同猫见了老鼠一般,一丁点儿波动都不敢出现。
少女一把搂住刘景浊胳膊,笑嘻嘻说道:「走啦走啦,去小猴子那里,拿了东西主人就走吧,外边儿好多事等着主人呢。」
曹风心中无奈至极,心说自个儿喊白猿老儿都提心吊胆的,这前辈可好,直接是小猴子了。
少女一边走,一边伸手从刘景浊身上扯下一根羽毛球
刘景浊从来没发现,自己身上有这个。
少女轻声道:「那只鸟给主人种的因果,不过问题不大,于主人来说是因,于她来说,是果嘛!」
三道剑光拔地而起,少女始终挽着刘景浊胳膊,生怕他跑了一样。
少女以心声问道:「主人去过两界山后,还会觉得有些事前后矛盾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反正心中所想身旁少女全听得见,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他以传音答道:「看到两界山坐着的那人,当时就想通了。」
少女点点头,咧嘴笑道:「那主人会怎么做?想怎么做呢?」
刘景浊笑了笑,开口道:「一样,四十岁前入真境,甲子内登楼,平归墟,炼剑,静候天门开。」
少女晃了晃头,指着远处一座山峰,「下了下了。」
剑光先后坠地,刘景浊抬头看向上方,一头背剑白猿佝偻着身子,直直看向刘景浊。
袁公很快便撤回真身,化作一位背剑中年人。
「前辈,能否容许我与他说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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