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剑宗算是正儿八经的迎来了第一个客人。
虽说剑宗宗主没有出面,但有两位剑仙出迎,不管如何,这排场都说得过去了。
更何况此刻的郁希夷,就在陈朝身侧,这家伙,最年轻,但实实在在是个大剑仙。
孟桑山看了一眼郁希夷,主动说起之前打赌的事情,笑道:“多亏了你,这老小子才愿意把那坛子酒拿出来,等会儿一起喝,不过你少喝几口,不然可不带你。”
郁希夷看了一眼那个始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焦新臣,神色古怪,他早年入剑宗,师父是个没多大出息的剑修,但因为自身天赋不错,因此还算是讨这些长辈喜欢,尤其是孟桑山,在过去这些年里,郁希夷不多的在宗门内光景,他都会特地来和郁希夷见一面,闲谈几句,偶尔会讲讲自己的剑道感悟。
至于焦新臣,那个性子便注定了他话不多说,不仅是对郁希夷,就连对其他人,也从来都是如此。
不过这会儿焦新臣却突然说道:“我其实不止一坛玉壶春,还有两坛,输给老孟一坛,另外一坛,给你。”
虽说没点名,但谁都能听出来这话是对谁说的。
一向对焦新臣那所剩下最后一坛玉壶春虎视眈眈的孟桑山却是一句话都没说,保持沉默。
郁希夷想了想,大概也明白了焦新臣为何会突然开口,郁希夷嘿嘿一笑,“老话说的好,长者赐不敢辞,既然焦师叔要给,那我就拿着了,这样我也不用在孟师叔那边讨酒喝了。”
焦新臣倒也干脆,说要拿出酒来,就当真两坛酒都拿出来了,一坛递给孟桑山,另外一坛,自然是给郁希夷的。
拿完酒,焦新臣想了想,就要开口,郁希夷却打了个哈哈,说是今日的主角可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剑宗这么多年没有过客人,偏偏怎么在陈朝来了之后,就愿意大开山门了。
真是怪事。
说话的时候,郁希夷一个劲去看陈朝,结果这边这家伙,此刻正四处打量着剑宗各处。
剑宗和天底下的其他宗门本就不同,毕竟没有一座宗门是悬停在半空中的,只有剑宗,天底下独一份。
陈朝伸手掀起衣袖,发现手臂上有些发红,一道一道的。
是此间无处不在的剑气,在不断落到自己身上,不过好在陈朝的身躯足够坚韧,所以才不至于被这些剑气伤到。
孟桑山见状说道:“宗内剑气常在,有一部分是前辈们闭关之时无意间流露出来的,还有一部分则是一些剑气深重的飞剑流露,当然有手段将其清除,但先辈们觉得没有必要,毕竟有剑气在,算是无时无刻对宗门弟子的考验。不过宗内对才上山的弟子会发放一张避气符,要不要给陈镇守使来一张?”
这话说完,陈朝还没接话,一旁的郁希夷便咧嘴笑道:“师叔,你这是在明目张胆的嘲讽我陈大镇守使呢?”
一位忘忧尽头的武夫,哪里需要这种东西?
孟桑山笑而不语。
陈朝也是一笑置之,转而问道:“剑宗悬在天幕上,是何原理?孟剑仙能试着讲讲吗?”
孟桑山点点头,这只是些小手段,自然不涉及剑宗机密,因此他没有拒绝,“让剑宗悬在天空,其实很简单,是因为地面有一块阴石,这整座剑宗,正好便是一颗无比巨大的阳石,阴阳相斥,自然悬停。”
阴石阳石,是这世上自然存在的一种特殊的石头,他们两者天生相斥,其间有着一种特别的磁场,一般的市集和古玩店里都能买到,不过像是剑宗这么大一块的,很罕见。
说是世间独一份,也不为过。
陈朝点点头,感受了一番周遭剑气,才感慨道:“可惜不是剑修,不然肯定能再看到许多其中玄妙。”
剑宗作为剑修心中的圣地不是没有理由的,不知道有多少剑修这辈子就想来这里面看看,但只怕很难如愿。
想入剑宗,除去你是剑宗弟子之外,就只能被剑宗邀请了。
这么多年,别说一般剑修了,就是那些个在世间纵横的大人物,都没有被邀请进入过剑宗。
剑宗无论是发生什么样的大事,就好像痴心观那样更换观主,也不会昭告天下,让世间其他修士前来观礼。
剑宗颇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感觉。
四人沿着山道而行,一路上碰到不少剑修,有些剑修看到这四人,权当没看到,自顾自下山,口中念念有词,体内剑气流转。
这便显然是在修行了。
有些剑修看到这四人之后,则是会主动停步,一个个问好,不过轮到陈朝之后,那位面容青涩的少年剑修则是好奇问道:“镇守使大人,听说您喜欢的那个姑娘,有九柄本命飞剑,是不是真的?”
得,在这么一座全是剑修的宗门里,果然人们感兴趣的就是各种剑修。
陈朝苦笑不已。
等四人沿着山道来到山顶之时,剑宗宗主没有在这边等着几人,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陈朝并没有觉得怠慢。
前面有一座大殿,算是剑宗最重要的建筑了,里面供奉着许多剑宗历代前辈剑修的牌位。
因此就在此处,都能看到青烟袅袅。
不过剑气浓重,也并非别处可比。
孟桑山见陈朝无动于衷,便说道:“可惜陈镇守使不是剑修,不然此刻可去里面上一炷香。”
本是随口一说,陈朝却煞有其事问道:“若是剑修,就要来此上香?”
孟桑山被这话问的一头雾水,但还是点点头说道:“这里有剑宗历代前辈的牌位,每一位都是大剑仙,若是剑修来此,只怕怎么都会上一炷香的。”
陈朝点点头,没有去接这句话,而是笑着问道:“孟剑仙,这大殿里可否有某位剑仙曾在漠北那边抵御过妖族的,若是有,在下想去上一炷香。”
孟桑山一怔,随即苦笑起来,到了这会儿,他才是后知后觉知晓眼前这位年轻镇守使的言下之意啊。
是大剑仙又如何,甚至曾经举世无敌又如何?倘若不曾为人族做过什么事情,那凭什么值得他去上香?
一旁的焦新臣皱了皱眉头,这位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剑仙,这会儿只是深深看了陈朝一眼。
郁希夷赶忙说道:“孟师叔,可别跟这家伙在嘴上比较功夫了,这家伙杀人的本事第二,可损人的本事才是第一。”
现如今整个世间大概都只会害怕眼前这位年轻武夫的境界和手段,而会忘记当年他还只是个小人物的时候,就曾硬生生用言语将人气得吐血。
论嘴上功夫,一百个孟桑山都不是陈朝的对手。
孟桑山倒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很快便洒然笑道:“别说嘴上功夫了,就是真要打一架,我倒是也清楚,就算是陈镇守使站在这里让我刺上几十剑,也不见得能让陈镇守使眨眨眼。”
陈朝摇头笑道:“剑修杀力举世无双,即便是差着境界,想来我想……打死孟剑仙,也不容易。”
这话一说出来,郁希夷瞪大眼睛,啥?
你小子登门作客,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都敢说?
孟桑山却是哈哈大笑,“陈镇守使是个敞亮人。”
陈朝不说话,其实这句话,也说得有些谦虚了,依着自己如今的境界,要打杀一个忘忧剑仙,的确不是难事。
哪里有不容易的说法?
既然不进那座大殿,之后也就去别处看看,一座剑宗不小,加上传承这么多年,到底是有不少地方可以到处去看看的,陈朝也耐着性子跟着这两位剑仙,走走停停,好似这次上山只是为了看看这座和世间格格不入的剑道宗门是个什么景象。
路过一方剑池,陈朝看了一眼那边插入地面的飞剑,大多锈迹斑斑,看起来都不是新剑。
“都是宗内历代前辈身故之后的飞剑,说是留给后代剑修,但实际上这些飞剑跟过了那些剑道前辈,突然要它们跟尚未有如何境界的后代剑修,其实也不容易,所以才会留下这么多飞剑在此。”
孟桑山开口为陈朝解释。
陈朝没说什么,而是之后来到了一处铸剑所在,有些不多的铸剑师,在这里铸造飞剑。
陈朝才主动说道:“剑宗既然满宗都是剑修,其实早该自己琢磨铸剑技巧,想来有着剑修身份的天然优势,早就越过剑气山去了。”
孟桑山微笑道:“这种东西哪里能这么简单的,再说了,这帮家伙整天只想着怎么在剑道修为上拔高再拔高,说让他们去铸剑,只怕没人会当回事。”
陈朝听完这话之后,也只是点点头,不多说。
然后孟桑山狐疑地看了一眼陈朝,大概是觉得这位镇守使大人好像有些怪怪的。
之后几人从这边离开,一座剑山,大抵就看得七七八八了。
孟桑山忽然笑道:“有个地方,陈镇守使要不要去看看?”
陈朝有些狐疑地看向眼前的孟剑仙,郁希夷好像也想到了是什么地方,这个向来什么都不在意的家伙,破天荒点头道:“那地方倒是可以去看看。”
郁希夷这么一说,陈朝反倒是好奇起来了,之后两人从铸剑之处离开,很快便走了一条不同于那边山道的小路,朝着前面走去,还没过多久,陈朝便听到了一阵流水声。
等到从这条小路走到尽头,前面豁然开朗,是一条浩荡的瀑布,从一望不到头的地方坠落下来。
四人站在瀑布外,水声之大,让陈朝皱了皱眉。
郁希夷眯眼笑道:“看出什么玄妙了?”
那条浩荡瀑布,咋一看跟普通的流水没有区别,但实际上却是要比寻常的流水粘稠得多,看着像是水银。
陈朝眯起眼,“这不是瀑布……是剑气实质化……”
说到这里,陈朝都愣住了。
剑气实质化,化作流水,宛如水银泻地,这一般的剑仙都能做到,但是像是眼前瀑布这般经久不息,可并不容易。
郁希夷一言点破天机,“在上边有一座符阵,每一位大剑仙坐化之前都会将毕生剑气分别注入许多剑气符中,他们一生的剑气有多少,这不用我多说了吧?之后只需要缓慢放出,这条剑气瀑布就会一直不断。”
陈朝瞥了一眼郁希夷,这真是剑宗的底蕴所在,光是这剑气瀑布,便绝不是旁的什么宗门能弄出来的东西。
“剑修们偶尔会在这边经受剑气淬体,但是和你们武夫打熬身躯不同,这所谓的淬体,其实还是通过这稀释的剑气来感悟前辈剑道。”
剑宗每一代都有众多了不起的剑修出世,此物可以说是功不可没,而且一代代如此下来,剑宗只要不出什么大事,其实很难有什么颓势。
这就是一座顶尖大宗的底蕴,剑宗如此,痴心观那边其实也差不多是这样。
陈朝没说话,只是看到了那边的瀑布下,好像盘坐着一个少年,此刻那个少年双目紧闭,面露痛苦。
孟桑山注意到陈朝的目光,主动开口说道:“那少年名叫孟希,算是我的远房侄子,前些日子接上山来的,现在是老焦的弟子。”
郁希夷啧啧道:“既然是孟师叔你的侄子,怎么要给焦师叔当弟子?难不成焦师叔也有什么后人在山上,你俩在互换质子?”
孟桑山头疼不已,郁希夷早就是出了名的说话不过脑,平时说点什么,他依着辈分还能说一说,现在郁希夷都已经是大剑仙了,他可也管不了了。
陈朝笑着问道:“那少年是剑宗准备好的下一代的剑修的领军人物?”
说起心思,陈朝可要胜过郁希夷太多太多,自然知道一般的剑修,孟桑山是不会主动开口提及的,一旦他都开口提及,那就说明眼前的这个少年肯定重要。
孟桑山微笑点头道:“郁希夷这小子天赋高,包括镇守使大人喜欢的那个姑娘也是如此,其实都可以说是天生似乎练剑的胚子,但实际上真不是,但这孩子天生和飞剑相亲,上山的时候,一柄飞剑便迫不及待认主了,有这么一件事儿,就足以说明这小子以后成就注定不凡。”
陈朝想了想,才试探开口问道:“孟剑仙的意思,是以后这少年在成长过程中,我多照拂一二?”
孟桑山哈哈大笑,点头道:“正是如此,这世上的天才大多不容于世,若背后无人看顾,想顺利成长起来,其实太难了些,他虽说出身剑宗,但依着他的性子,又想着到处闯闯,我和老焦的想法其实相当,郁希夷那臭小子既然是这般走到了这一步,或许这一条路是对的……”
有些话没说完,但陈朝听得明白。
在剑宗自然一直无忧,但问题是这个叫孟希的少年,不会一直在剑宗,若是行走世间,眼前这位镇守使大人若是愿意照拂,就是极好的事情。
“没问题。”
陈朝笑眯眯应下这件事,这件事对他来说还真不是什么大事,能在这里结交两位剑仙,倒也是很好的事情。
不过陈朝补充道:“但有句话要先说在前头,那就是要是以后这位少年在大梁境内为非作歹,祸害百姓,我不会容他。所以这桩事请两位剑仙先告知,不然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情,也别怪我没提前说过。”
孟桑山点头道:“那是当然。”
一直没说话的焦新臣也抱拳道:“多谢镇守使大人。”
那是自家弟子,他自然寄予厚望,而且肯定会上心。
陈朝点头回礼之后,终于开口问道:“两位剑仙,看也看过了,再看好像也没什么可以看的了,宗主怎么说,什么时候见我?”
听着这话,孟桑山一怔,好奇道:“陈镇守使如何知晓?”
陈朝笑着看着孟桑山,说道:“如果宗主不愿意见我,想来我是进不了剑宗的。”
孟桑山点点头,其实他也有些意外,宗主这样的人,这么多年以来,其实早就不见客了,即便陈朝这样的人,在世间名声已经极大,但是也不会让宗主另眼相看才是。
“宗主在后山等镇守使大人,不过有件事情我要先告诉镇守使大人,若是镇守使大人不主动提及,宗主便不会见您的。”
……
……
陈朝独自走在后山的山道上,想着最后孟桑山说的那番话,微微蹙眉。
剑宗宗主会见他,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当时前往剑宗的时候,陈朝就知道自己肯定能进入剑宗,这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因为剑宗宗主受过大梁皇帝的恩惠,他一定要回报。
如今大梁皇帝已经不在,所以这件事最后只能落到陈朝头上。
不过陈朝没有想到的是剑宗宗主最后还有个小心思在这里,这让陈朝有些意外。
小半刻钟之后,陈朝在山道前看到了一座凉亭。
凉亭下有个高大男人背对着他,他一头长发黑白皆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郁剑气,像是一柄出鞘的绝世之剑。
果真是世间剑道第一人。
陈朝在凉亭外止步,想了想,说了一句只怕天底下谁都想不到的话。
“本官这次上山,是想请宗主帮本官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