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建功向远处望去,有些紧张,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问道:“这么快?”
冯渊轻笑道:“殿下,虽说此前高阳城那边已与我通过气,不过就算即便是做戏,这打仗可是真的,毕竟这里面还有一群蒙在鼓里的吐蕃人,自然不能连进攻的日子、时辰都安排好。”
范建功又看了几眼问道:“副帅,是不是我们不开城门就成了?我们占据地利优势,等他们攻至城下,我们居高临下射死他们不就可以大获全胜了?”
冯渊轻轻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若是如此,这仗可就太好打了,殿下,我出城迎敌去了,还请殿中在这城门楼内暂避,切勿到城墙之上观战,以防敌人放冷箭。”
范建功吃了一惊,有些诧异道:“先生要亲自出城迎敌?”
冯渊点了点头道:“这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不出去好好招待他们一番,可不是我冯渊的待客之道。”
说完,冯渊拱了拱手,走出了城门楼,来到了城墙之上。
城门处,已经被几十名求救的人堵了个严严实实。
向下张望了几眼,冯渊眉头紧皱,虽说这手段不太大光明正大,可这打仗,不就是想尽办法取得胜利么。
这鸠摩罗倒不是个力大无脑之辈。
冯渊眼睛微缩。
原来如此!
城下呼救的人当中,有吐蕃人混入其中。
冯渊冷哼一声,招呼身前副将近身,交待一番。
抬头看了看天色,鸠摩罗对身前人说道:“走,带三千人马去叫阵,另外两千人给我藏好了,他近凉城要是敢不开门,咱们就当着他们的面,将他们巴州的人,一个一个的在城下杀掉。”
城前三百丈之遥,鸠摩罗带着人马现身。
近凉城的大门依然未开。
鸠摩罗嘴角一扬,一招手,一位背弓大汉来到其身侧,“将军!”
鸠摩罗伸手一指道:“看见那个半大的娃娃了么?先射他!可别告诉本将军你射不中!”
那名汉子捶了捶胸脯,粗声道:“将军放心,那天上的飞鸟都逃不过我别哲的弓箭,射死这么个人,用他们汉人的话说,叫易如反掌。”
鸠摩罗大笑道:“好,好,来,给本将军射,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汉人所谓的仁义能不能打开这座城门。”
这位名叫别哲的汉子抽出一支羽箭,拉了一个满弓,一只眼微闭。
在他那只睁开的眼中,被他瞄准的那人,已经中箭倒下。
若是可以,他的箭其实可以一下射死两个人。
惊弦声响起,别哲松了手。
一支羽箭破空飞来。
城门楼上的冯渊一惊,对方这就按耐不住了?
为何不见凉州兵马的人来叫阵?
间不容发的时刻,冯渊喝了一声“速速去办!”之后,就在众将惊呼声中飞身跳下了城门。
冯渊的手下见副帅已只身出了城,忙按照方才冯渊下的命令去执行。
城门前的众人也没想到会有人从城门楼上跳下,一个个都扬着脖子,半张着嘴,用目光追随着这位好似从天而降的披甲神将。
冯渊的脚刚好踏在了那根羽箭之上,他脚尖一点,羽箭便改变了方向,直插入在地上。
箭尾微颤,嗡嗡作响。
冯渊站定之后,双手一背,目视前方,并未因为自己只身在城外而有丝毫的慌乱。
城门楼上,在屋内的范建功隔窗见冯渊跳了下去,吃了一惊,不顾冯渊叮嘱,跑了出去,趴在城垛之上,俯身向下张望。
见自己一箭竟被人一脚踩下,别哲面露凶色,又抽出一根羽箭出来,瞄准了遥望这边的冯渊。
鸠摩罗低声说道:“别哲,此人留给本将军,快,看见城头之上那人了么?射他!”
别哲也未含糊,箭尖微抬,一箭放出。
放出此箭之后,他又抽出三根羽箭,三箭齐发,却是向着冯渊去的。
鸠摩罗微微一笑,随后一招手道:“随本将军冲过去,背弓的把箭都给本将军搭好了,别给城头上放冷箭的机会。”
眼见冯渊无恙,范建功稍松了口气,冲着左右喊道:“怎么还不出城,难道要副帅一人出城迎敌么?副帅若是有丝毫损失,本世子唯拿你们是试问!”
旁边有人应声答道:“殿下,副帅已下命令,大军如今在城门前内集结已有大军集结,就等副帅一声令下,就打开城门杀出去!”
听得范建功的声音,冯渊眉头一皱。
这时破空之声又来,冯渊一声冷哼,青玄功运转周身,双掌舞动,在其身前,竟然被其掌力带起一阵大风。
冯渊左掌向天劈去,那根射向范建功的箭被他的掌力震个粉碎,此刻别哲所射另外三根羽箭也齐至冯渊身前,若他飞身躲避,身后之人就会中箭。
见识过柳成荫箭法的鸠摩罗可没想着单凭别哲这三根箭就能伤了冯渊,既然冯渊敢一个人出城,那就由他来会上一会。
冯渊右掌画了半圆,将飞到身前的羽箭打掉,趁机转头向楼上喝道:“殿下快躲入楼中,敌人中有神箭手!”
范建功闻言,才想起冯渊的叮嘱,他斗着胆子冲着城下喊了声“副帅小心!”便躬身身子向屋内躲去。
在冯渊喊话的功夫,其身后求救之人中,有七八个人突然抽出刀来,向着冯渊背后砍去。
冯渊冷笑一声,到底是藏不住了,脚步闪动,他连佩剑都未抽出,便挥掌向着举刀几人打去。
那几人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胸前便挨了一掌,一命呜呼。
以冯渊的功力,对上只是普通士兵的吐蕃人,易如反掌。
鸠摩罗已率人冲至距离城门五十丈之遥,早已按耐不住的他脚尖点地向前飞掠过去。
眼见自己部下在冯渊手下毙命,鸠摩罗心中涌起一阵怒气。
还有一阵心疼。
自己的人,可是死一个就少一个的,他还可指望带着这些人另起炉灶呢!
要是在吐蕃打仗,他鸠摩罗可从不在乎部下的生死,遍地都是吐蕃人,人马补充容易得的很。
击毙举刀之人,冯渊冲着城门喊道:“出城迎战,将门前众人送入城内,暂且看管起来!”
喊完之后,冯渊向前飞掠而去,迎向鸠摩罗。
鸠摩罗目光中闪现一丝喜色,站定身形,回头冲着身后喊道:“都给我列阵等候,待我擒得此人,咱们再杀过去!”
说完回过头来大喝道:“来吧!”
近凉城的城门打开,门前不知所措的众人不敢动弹,一个个都抱着头慢慢蹲下,高呼“官爷救命”。
无人理会他们,早已整装待发的将士们有序而出,在城前列阵排开。
另有一小队人马将蹲在城门前的众人引入城内,让其蹲在城墙根处,派了两人在此看守。
冯渊看向鸠摩罗淡淡问道:“你就是鸠摩罗?”
鸠摩罗傲然道:“不错,想不到这近凉城中还有人听说过我的名号!”
说完打量了一番冯渊,问道:“你的功夫倒是漂亮得很,本将军不杀无名之辈,速速报上名来!”
冯渊嗤笑一声,看向鸠摩罗道:“近凉城,冯渊!”
鸠摩罗吃了一惊,随即大笑道:“想不到巴州兵马副帅亲自与我对战,倒是瞧得上本将军,听闻冯副帅是青云宗的高手,本将军倒是要领教领教!”
冯渊抬眼看了眼鸠摩罗,“想不到你还知晓青云宗,那本帅就来看看吐蕃第一勇士,究竟是怎么个第一!”
一阵风吹过,在二人身前卷起一阵黄沙。
冯渊动了。
有了高阳城的那封信,冯渊已知晓鸠摩罗武功路数,便运功于双掌之上,去试探一下鸠摩罗的金钟罩究竟有多硬。
交手几招之后,鸠摩罗眉头紧皱,这冯渊果然不是柳成荫所能比的,自己双臂如铁,可对方的双臂也不是纸糊的,他的硬功夫并未占得多少上风,因此在未试探出冯渊内力究竟有又多深厚的情况下,他不敢用那种以伤换命的打法。
鸠摩罗吃亏在出手慢,因此多是凭借金钟罩的功夫防守。
殊不知冯渊也在心中暗叹,此人倒是一身好硬的壳子,如此打法,对内力多有耗费。
好在高阳城来信中已明言鸠摩罗罩门所在,冯渊不欲与之浪费时间,便连连出掌,伺机攻其会阴处。
因为就算他身法再快,也无法绕到鸠摩罗身后,攻其后颈处。
日快西沉,柳成荫终于率人赶到近凉城,远远望去,发现两军竟然处于对垒状态,而鸠摩罗此刻正与对方之人交手。
目光掠过鸠摩罗身后之兵马,柳成荫眉头一皱,随后向四下望去,便发现了埋伏起来的那两千吐蕃人马。
心中一番计较之后,他招呼身后左右围了上来,耳语一番之后,他身背大弓,悄悄地向某处潜去。
正在冯渊与鸠摩罗酣战之时,城门楼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随后范建功大喊道:“副帅,救我!”
冯渊闻声,不敢转头,一掌蓄力拍向鸠摩罗,将之逼退几步,然后脚尖点地,向后退出四五丈之遥,转头望向城楼之上。
城门楼上,一个身穿巴州军甲的吐蕃人横刀于范建功颈处,要挟其站在当中,范建功面色惨白,汗如雨下,双股战战,喊出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鸠摩罗也住了手,抬头大笑道:“格尼玛,干得不错!”
格尼玛算是鸠摩罗的半个弟子,在其十几岁的时候就将之收入麾下,教其武艺,若非慧明有言在先,鸠摩罗都想把内功传授给格尼玛了。
格尼玛还随乌东赞学过中原文字与语言。
他是鸠摩罗这番安排的杀手锏。
当那几人举刀暴起之后,很多人都以为吐蕃人都已现身了,包括那群怕得要死的普通民众,都没有发觉身边依然还多着一位吐蕃人。
冯渊原本怕其中仍有细作,因此才命人将人带入城后先看管起来。
只是他的下属们,有些想当然了。
有很多个想当然,是致命的。
以格尼玛的身手,几息间就要了那两名看守的性命。
众人一阵骚动,却无人敢大声嚷嚷,只因拔出刀子的格尼玛冲着他们一比划,恐吓道:“谁再出声,老子一刀要了你们的命!”
好不容易才进了城,谁又敢又愿意再送命呢?
换上被他捅死士兵的甲衣,格尼玛低声骂了句“孬种”便向着城门楼上跑去。有人听了默不作声,这句轻飘飘的话算个啥,比这难听的话自己都听过,也能骂出来,大丈夫能屈能伸,在心中骂他几句不就好了?
好汉可不吃眼前亏的!
也有人心有不忿,怒目看向格尼玛离去的背影,想站起来高呼提醒。
只是他还未张嘴,就被人拉了回来,低声道:“你要是想死,可别连累我们,你方才没看见么?他可是两下子就杀了两名兵爷,你这一喊,他先回来杀咱们该怎么办?”
又有人劝道:“依我看吶,他就是去送死,上头都是我们巴州的人,他一个人还能打过那么多人了?这就叫刀螂胳膊挡大车,不知道自己有几两秤,瞧着吧,他准能被上头那些兵爷大卸八块的。”
先前心有不忿之人一听,气也消了,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小声地说着劫后余生带来的幸福。
只可惜庄子被毁了,不过归去之后,有些人的田地,房屋,大家收拾收拾再分上一分,还能挽回点损失。
有没命活着,这也是天意了。
好一个天意!
在范建功向下张望的时候,格尼玛就记住了这个面色很白的人,殿下二字的含义,他可是一清二楚的。
不愧是殿下,那脸蛋,比他们吐蕃的女人都好看,真白!
低头躬身,他向着楼上冲去,上面众人正全力关注城下副帅与敌军大战,没人注意到格尼玛有什么不妥之处。
格尼玛就这样顺利地将刀架在了范建功的脖子上。
此刻的范建功后悔死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来近凉城都是多余的。
什么王位不王位的,人都要死了,还当个屁的蜀王。
他甚至认为,这是冯渊故意的,说了那么多,就是要他相信冯渊,然后伺机假借敌人之手,要了自己的命。
要不然他的门前,怎么连个护卫都没有。
殊不知城墙之上都是冯渊的人,只不过大家都被城下那场打斗所吸引了。
兵练了很多年,这般打仗,已是多年未见之事了。
有些时候,无知的好奇心总会让人忘记该有的恐惧。
如同城下列阵的士兵,在没有真正厮杀,见到血腥那一刻,他们依然无法感受得到死亡给人带来的恐惧。
他们似乎都忘了,在出城的那一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去送死,或者说是求生。
格尼玛将刀紧紧贴在范建功的脖子上,不用他开口,范建功已经对围上来的众人说道:“你们都别过来,没看见本世子还在他手中了?”
冯渊叹了口气,机关算尽,却陷入如此被动局面,要不是此人有大用,他现在已经继续与鸠摩罗过招了。
望向鸠摩罗,他问道:“说吧,你想怎么办?”
鸠摩罗大笑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你的人出城,我率人进城,我保你那位殿下毫发无损。”
冯渊眉毛一挑,“你当我是傻子么?”
鸠摩罗冷笑道:“不然呢?冯副帅,我敬你这身本事,要不然我让格尼玛先帮殿下剃剃头?”
冯渊低头沉思,没有说话。
鸠摩罗接着说道:“本将军给你三息,三息过后,殿下的头发可就没了一半,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是蜀王见得自己儿子这般模样,哈哈,哈哈哈!”
鸠摩罗大笑几声,接着说道:“若是你再拖延,我可就取下殿下的一只眼了!”
说完,他盯着冯渊说道:“三!”
冯渊猛地一抬头道:“稍等!”
这时传来两声惨叫,一声来自于鸠摩罗身后,一声来自于城门楼上。
鸠摩罗身后,一支箭穿过神箭手别哲的胸前,弯弓同样弯弓搭箭瞄着城门楼上范建功的他,命丧黄泉。
冯渊见状,毫不犹豫,双掌蓄力向着鸠摩罗迎去。
从城下看,城门楼上已不见范建功的踪影。
面对着城门楼方向的鸠摩罗看得到清楚,一直羽箭凭空飞来,射穿了格尼玛的喉咙。
不容同他多想,冯渊的掌已临近,仓促之间,来不及躲闪的他运转功力,以金钟罩的功夫挺胸力抗冯渊双掌,同时双手打出一记大手印,砸向冯渊双臂。
谁料此掌是冯渊虚晃一枪,他双掌顺势迎上鸠摩罗这记大手印,以流云手缠住鸠摩罗双手,一脚向其会阴处踢去。
金钟罩的功夫有一个弊端,就是双腿要稳如泰山,因此失了灵活性。
稳扎双马的鸠摩罗见冯渊攻向自己会阴处,竟然不躲,嘴角微微上扬。
冯渊见状,暗道一声不好,只是变招已是不及,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了鸠摩罗裆下。
鸠摩罗双腿一合,已将冯渊单腿锁住。
趁着冯渊失神片刻,他的双手已从冯渊的流云手中挣脱出来,蓄力砸向冯渊被锁住的单腿。
冯渊眼睛瞪得滚圆,单腿发力却被锁得死死的,只好运转内力至腿上,双掌也去拦截鸠摩罗的大手印,争取救下自己这条单腿。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冯渊的腿完好无损,鸠摩罗的手印砸在他的腿上时已没有了力道。
因为他死了。
一支羽箭从他的后颈穿过,一击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