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偌挂掉电话,看向侧方依次等待红绿灯的车辆。
她还是走了神。
连日来的无形心理压力,让她有些挨不住。
临近正午,阳光从车窗外照进来,太阳毒辣,光线照在车身上折射出的铮铮冷芒,无端有种荒凉感。
她微微眯着眼,眼神渐渐放空,红灯变绿灯也不知,直到后方车辆按喇叭催促,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
见有些车等不及,已经从两侧变道绕开她。
她松开刹车,加了脚油,通过十字路口。
回到华领府,江偌将车开进地下停车场,从公司搬回来的箱子里没什么重要东西,平常也不太用得上,她也懒得搬,便只拎了随身的包上楼。
到家后,江偌没忙着先去换衣服,刚在玄关处换了鞋便从包里找出手机,准备给陆淮深回电话。
点开通话记录准备回拨的时候,她的动作忽然又止住,咬着下唇,盯着手机屏幕半晌,思考一会儿后,准备好了措辞才拨通号码。
这次响了一声便被接起,速度快得令江偌有些诧异。
“喂。”
陆淮深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
江偌这才抬脚往前走,说:“我有事情跟说,现在方便么?”
刚才她打过去,裴绍挂断了,给她回复消息说陆淮深在开会。他日程紧凑忙碌,江偌怕他在做正事。
陆淮深:“你说。”
江偌往房间走,略想了下说:“今天Gisele找我去公司,想要处理之前那件事,杜小姐那边要我道歉,我不知道是杜小姐还是她经纪公司的要求。”
陆淮深那边没吭声。
江偌知道他在听,等不到他的回应,她索性继续道:“我听Gisele话里意思,我如果不道歉,杜小姐可能会找DS的麻烦。我没招惹她,是她一开始就故意来找我麻烦,至于原因,我想应该是你,”江偌顿了顿,语气一直没太大的情绪起伏,显得淡漠,“所以……这个歉我不会道。”
杜盛仪挑衅到她面前,用意不明,将她当猴耍,江偌也是常人,不是什么舍小我成全大我的圣母,就算是为了公司,她也不会放弃个人尊严底线去道这个歉。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事情皆因陆淮深而起,是他和杜盛仪的历史遗留问题造成的,应由他自己去解决杜盛仪那麻烦。
陆淮深沉默良久,沉默到江偌连他细微的呼吸声都听不见,气氛一度令人窒闷。
片刻,陆淮深说:“我知道了。”
江偌点点头,又想到他不在面前,看不到,随后才道一声:“好的,那我挂了。”
“还有没有其他要说的?”他的声音极淡沉。
江偌拐进主卧里的开放式衣帽间,将包放在一边,淡然回:“没有了。”
江偌答完没立刻掐线。
一呼一吸的短暂静默后,陆淮深挂了机。
江偌将手机从耳畔拿下来,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将套装脱下,从衣柜里找了件宽松的上下装睡衣换上。
现在差不多正是午饭时间,昨天刚去超市采购,冰箱里塞满了东西,她翻翻找找,拿了虾和蔬菜出来,准备做两个清淡简单的菜。
江偌在国外上学的时候,通常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这几个月来,一日三餐都是同别人一起吃,不是小姨弟弟就是王昭,更多时候是陆淮深。即便已历经几天的适应期,此时面对餐桌对面的空荡,竟还是有些难以习惯。
江偌胃口还是不大好,最后是硬逼着自己将那一小碗饭全部吃完。
吃过饭休息了一下,江偌拿出电脑写电子辞呈发给Gisele,写之前,江偌查看了一下自己的邮箱,有几封来自收到了她简历的公司的回信,她之前已经收到面试邀请短信,江偌匆匆扫了一眼,关闭了邮件。
她深思熟虑后采纳了王昭的建议,暂时不忙着找工作。肚子里那位情况还没稳定,而且她这个年纪,之前在DS拿着丰厚薪水,职位也不错,现在别的公司在她看来,不是这里不好就是那里不好,比起几月前刚找工作那段时间,被惯得更加挑剔。
吃过大鱼大肉,便无法再接受只能提供温饱的馒头白菜。
好听点叫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其实一方面也是因为江偌现在暂时没有经济上的后顾之忧,所以能泰然地做打算,如果自身经济吃紧,又跟陆淮深出了感情问题,她可能会更加认真地考虑要放弃这个孩子。
江偌靠着沙发,对着电脑发了会儿呆,这才揉揉眼睛写辞呈。写完她便合上了电脑,回卧室卸妆午睡。
躺在床上时,江偌心里又开始莫名觉得慌张,那种无所事事的空虚正在将她慢慢吞噬,她其实很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这种浑噩度日的状态不断地加重她的心理紧迫感。
江偌孕初期实在很好睡,并且睡再多也感觉睡不够,这一觉自然睡醒又是天擦黑时。
她在睡觉时将手机调至震动模式,中途Gisele给她打了电话来,她睡得太沉根本没听到。
江偌缓了缓,等清醒一些过后,给Gisele回了电话过去。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Gisele离开公司,还被堵在回家的路上,将夜未夜时,城市光线似明非明,有种朦胧旖旎的美感,她放下车窗接电话,脸色很不好看。
“江偌,请问你这是自暴自弃吗?给我发了辞呈连电话都不接了。”还想说的是,她还没同意辞职!
江偌解释:“不好意思,我身体不舒服,在午睡,没听见电话。”
Gisele沉了口气,心道什么身体不舒服,今天来还壮得跟头牛似的,气色红润胜过以往任何时候。
“辞呈我当做没看到,好吗?”Gisele连打商量的语气都透着一股强势,如她一贯作风。
江偌没犹豫道:“我不愿意做违背心理底线的事情,但我也不想给公司添麻烦。”
她稍作沉默,又说:“G,我很感激你这段时间的照拂。无论你是否是利用我,总归还是教了我不少东西。你真的不必再因为陆淮深而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他的商业决策如果能轻易因为一个女人而动摇,他就不再是陆淮深。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Gisele听完冷笑:“所以你认为我不同意你辞职,只是出此原因而已?那看来你也并不是真心感激嘛,那何必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搪塞我?真是极其虚伪。”
这话说得有些狠,江偌一时讲不出话。
Gisele不等她再说什么,冷哼着挂断了。
江偌还坐在床上,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将手机仍在被子上,曲起腿揉了揉头发,因为Gisele那几句话,心里不怎么舒服。
江偌一直以为Gisele从来没真诚对过自己,其实如果Gisele单纯只是讨厌她,但又觉得她有利用价值,完全可以不给她有任何价值的工作机会,把她当做摆设更来得简单。
许秋梅工作的事情刚敲定,已经找到房子准备搬走,江偌穿衣起床,准备去锦上南苑看看。
到家里,许秋梅不在,乔惠说她一早就去租房处附近的家具超市为新家后置东西了。
所以说,不是没钱,只是能贪便宜的时候,就不想花自己的钱。
江偌来时思考着如何跟乔惠说自己工作的事情,吃饭时先给她打了个预防针,说她想要换一份工作。
乔惠没多问什么,只说自己决定就行,吃了两筷饭后又问:“那新工作找到了吗?”
江偌说:“在投简历,暂时没有满意的。没找到就再等等,不急。”
今时不同往日,过日子的方式也不同。若是几个月前,乔惠肯定心里会担心。但现在江偌拿回了股份,又有陆淮深,自然不用急的。
江偌在许秋梅回来之前就离开了,开车往回开的路上,江偌接到了贺宗鸣的电话。
“喂?”江偌开了免提,心里隐隐猜到贺宗鸣突然给她打电话是和谁有关。
贺宗鸣一开始还跟她客套:“吃饭了吗?”
“吃过了。”江偌说。
夏日尾声,江偌没开空调,而是放下一般车窗,任舒爽夜风习习灌进车内,同时被带进来的,还有车声。
贺宗鸣问:“你在外面?”
“对,我刚从我小姨那里离开。”江偌说完,问:“你有什么事吗?”
“你方不方便跟我见个面?”贺宗鸣似乎欲言又止,江偌没给反应,他才又补充:“想跟你说说陆淮深的事。”
江偌犹豫了一下:“在电话里说可以吗?”
贺宗鸣掐准江偌对他想说的“事”有好奇,便再接再厉装作为难的样子说:“嗨,这不是电话里一时说不清楚么?”
江偌又是许久没开口。
贺宗鸣说:“我知道你俩最近出了点问题,他以前的事,我不完全了解,但也算一知半解,我大致知道你们闹矛盾是因为什么,他这人心思重,以前有些不愉快的事也不爱提,你有什么想问的,我可以告诉你。”
江偌觉得贺宗鸣对陆淮深的事不是一般的上心,她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是不是暗恋陆淮深?”
“我靠?”
贺宗鸣猝不及防,爆出一句质问语气的脏话。
他语重心长保证:“妹妹,就算我喜欢男人,也会喜欢听话乖顺的小白脸好吗?”
江偌点点头,“嗯。”
“嗯是什么意思呢?”贺宗鸣笑笑,报上某会馆名称:“请你喝点东西,这里清净,私密性高,园林风格,不用担心鱼龙混杂。”
江偌抿了抿唇:“好。”
“到了报我名字,会有人带你进来。”
半个多小时后,江偌到了苏州园林风格的会馆,到大厅报了贺宗鸣名字,工作人员派人开了辆会馆内的小型观光车载她去见贺宗鸣。
会馆占地极广,小桥流水,甚至还有人工湖和人工岛,回廊流水自不会少,休闲娱乐和居住区离得远,居住区又划分不同类别,如非会员可开车入内,必须要游览车接送。
最终江偌到了一栋小楼前,工作人员带她进了去。
事实证明,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可再相信贺宗鸣那张臭嘴。
贺宗鸣唬人功夫天下第二,应该没人再敢认第一。
电话里听他那么真情实感,江偌竟然信了。
而现在,推开门就看见贺宗鸣跟几个男人围在一桌前,嘻嘻哈哈地讲荤段子,几个男人听了笑的笑,骂的骂。
只有陆淮深一人坐在一旁寡淡地勾了下唇,提不起兴致的样子。
江偌当时想转身就走的,还没来得及迈出脚,陆淮深抬起头,已经看了见了她。
本来正想将手里的烟往嘴里送来着,见了她,手上动作停住。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同时,手指指腹搓了下烟头,然后不徐不疾地将只抽了两口的烟往烟灰缸里按。
贺宗鸣见陆淮深看向门口,想到什么,往后一看,才发现江偌。
“哟,来了,进来坐。”贺宗鸣热情迎人,一点不觉得心虚,脸皮奇厚。
江偌用余光不动声色斜了贺宗鸣一眼。
见有女人进来,男人纷纷绅士地捻灭了烟。
陆淮深起身,过来拉着她到了自己旁边的位置,这么多人,江偌不好让他没面子,甩脸走人这种事做不出来,便跟着他坐下。
席间除了华清,都是认识许多年的朋友,也知道他们那些事。
陆淮深将华清和另外两个江偌没见过的介绍给她,随后将手横在她腰和椅背之间,虚拢着她,向其他人介绍道:“江偌,我太太。”
陆淮深刚走进她的时候,江偌就察觉他喝了不少,身上烟酒味都有,酒味尤其重,说话时语气竟依然清晰沉着。
而且看他见到自己时,眼底转瞬而过的诧异,显然,陆淮深并不知道自己回来。
骗她过来,很有可能是贺宗鸣一个人的主意。
突然多了个女人,男人们收敛不少,说话也不像之前那样无所顾忌说荤话。
陆淮深问江偌:“吃完饭了吗?”
江偌挺直背坐着,闻言偏头朝他那边看了一眼,“嗯,吃了。”
他不再继续抛话题让她说话,而是沉默着有一杯没一杯地喝酒,跟人搭话的时候也少,寡言得很。
江偌渐渐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