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隐士族,地位很尴尬。
说是夹缝生存,也不为过。
偏偏这种阶层的子弟,往往会出现一小撮恨天不公之人。
所谓的恨天郎君,便是如斯。
修为层面,由于底蕴不够,比不得真正的修真大门大派,往往看人眼色,却极少看透自身的劣势。
要知道,但凡大宗门派,上溯百年千年,都是有绝学术法镇派,甚至有合击阵法这等威压爆表之绝学,轻易不会外传。
这,便是所谓的底蕴!
而在教导礼仪规矩方面,又往往夹带“私货”,为仙隐历代仙朝王者所不喜,仙隐历史上,斩杀这等“乱臣贼子”之事,并不罕见。
这也直接造就了士族阶层的普遍性心态。
在普通凡人眼中,士族之人自视甚高,认为自身血脉高其一等,而在王侯卿相乃至将门眼里,士族大多数人,不过是一群喜欢纸上谈兵,喜欢讲大道理的家伙,说难听点,一无是处!
但在仙朝统治者眼中,这种阶层,在建朝初期,往往能起到一种缓冲作用,索性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过分,一般情况下,不会出手打压。
祝家,正是这般存在的士族,泽城这种小地方,勉强算是“封侯一方”,底蕴能量算是巨大,且在北玄仙朝大城那头,有自身的宗族祝家,也算是具备了所谓小地方大家族的“本钱”。
靠山!
这一来,祝岚这等祝家公子身份的人物,被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女子”当成了人质,这还了得?!
满城风雨!
围观者,黑压压一片,泽城本来就是无比繁华,纵横交错的主道小道,平日里都算拥挤,这下倒好,以祝家府邸高墙为起点,往前绵延过去,千米之内,人山人海,热论不止。
“好一个女中豪杰!给我十个胆子,都不敢这般行事,啧啧,依我看,要不是人命关天,或是逼到绝境,谁敢单枪匹马跟祝家作对,这根本就是不要命了。”
“要我说,那些祝家的护卫,多是一群饭桶,平日里趾高气扬,就知道在泽城这头耀武扬威,真遇到修炼之人,还是个女子,呵呵,还不是得让信人去请救兵,连个登上院墙的人都没有,真是丢尽颜面!”
“我倒是听说了,那女子姓魏,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北玄那魏家有关,寻常家族或是修炼门派,也没几个有这胆子吧?不看僧面看佛面,这祝家在北澜城那头,可是有大靠山呐!”
“这就不清楚了,只知道这女子是为了什么蓝千岁这等猛药而来,看这身段,就算看不到面容,估摸也是个好看女子,可惜了……”
有人叹气,大抵不过是故作姿态,但闻者多是点头,认同这种说法。
可惜的意思,当然是香消玉殒,毕竟在这些生活在泽城的居民看来,得罪祝家,且还是将祝家公子当成了人质这等严重程度,那祝家此刻不敢动手,事情妥了之后,还能有这女子的好?
围观之人里头,自然也是不乏修真者,一如祝家大院里头,诸多面色凝重之人里头,也是不乏实力不俗的门客,并非如外头城民所言的那般不堪,只不过祝大人没有开口,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祝公子的性命,可是在这女子手中呐!
府邸里头,一人单独站在前头,时而有信兵门客过来耳语几句,此人却是迟迟没有表态,那与祝岚眉宇有些相似的五官,呈现出来的,是一片冷峻隐忍。
此人,正是祝家当今的家主,祝儒武。
“姑娘,你要的猛药,我已经派人从北澜那头送来,就是金鹫不停歇,也得个把时辰…岚儿若是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有话好说,且把他放了,祝某素来言而有信,不会为难你。”
他终究是忍不住,几代单传呐,且还是老年得子,若是这独子真有什么不测,他这大半生耗费的心血,心中的宏图,岂不是就此付诸东流,这可是万万要不得呐。
“放心,我魏无双还不至于滥杀,见到蓝千岁,我自会放人!若是敢有半句虚言,等着收拾!”
院墙之上,魏无双冷冷开口。
她非城府极深之人,自然是算不到太深层次,且祝岚就在自己手里,想当然认为,这祝家的家主,不至于敢耍什么花招。
可她却是万万没想到一点,这祝家在北澜那头,可是有那宗族祝家,便是比起宁府和那叶将军将门,也是不逊色,这般大家族的能量,岂是说说而已。
一个口音多少有些不同仙隐大陆的女子,又是姓魏,且闹出这般大动静,恰逢前不久天湖那头护境法阵出现闯入者,重重线索综合起来,莫说北澜魏家那头有人留意,就是北澜祝家,在第一时间收到泽城祝家这边的情报,就已经是猜到了几成。
一个大家族,能在仙隐大陆绵延数百年,必然是有智者坐镇,更有无数渠道提供线索情报,短时间内,正想弄清楚一个人的身份,并不难。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祝家大门前头,黑压压的一片看热闹之人里头,已经出现了不属于泽城城内的气息……
北澜祝家那头的送药金鹫以及修真强者,还未抵达,魏家那遍布北玄仙朝诸多城池的鹰隼眼线,已经出现。
十余载过去,想要用画像来确认这女子的相貌,自然是不可,而魏家那第一血脉珠石,轻易不可移出魏家祖祠,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提及魏莽,伪造魏莽的信物,若是这女子真是魏莽的女儿,真是那个如今魏家高层眼中的余孽,必然是会有所回应。
这些魏家的鹰隼,未必在意那祝岚的死活,真到紧要关头,一旦确认身份无疑,哪怕会因此害的那祝岚小命难保,也是不会在意。
魏家的底蕴威望,远非区区一个泽城祝家所能相提并论。
这些人一出现,已经形成一种默契,以祝家院墙为中心,东南西北四侧,皆有人守候,合击阵法,蓄势,只求一击得手,不出差错。
就在那祝儒武与魏无双僵持之际,已有头戴斗笠浑身被刀气笼罩之人出面。
那些看热闹的人群,不自觉让出一条通道,说不上来的威压绽放,令人震怖,无人敢多说什么。
“这位姑娘,我叫王庄,曾在北澜结识一位朋友,那人也姓魏,十几年前,我曾跟他一同钻研刀剑一道,他在剑法一道,造诣很高,曾创有魏氏剑法,如果你认识他,应该记得,他曾与佛门之人也有来往,且家中藏有不少佛门经书,批注时,用的不是‘莽’字,而是‘升’。”
斗笠之人缓缓道来,那双眸子,哪怕是事不关己之人见到,也是会忍不住打个寒颤,而此刻,他每说一字,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魏无双的眼睛。
那时候魏无双虽说才五岁,但此女若真是魏莽的女儿,必然会对他所说的这些有印象,且若真魏莽之后,有人提及父亲,断然是不可能无动于衷。
毕竟魏莽曾使用过魏升居士这个字号,非魏家亲近之人,根本就不会知道。
魏无双眸波狂动。
当一个人心底被触动,当一个人陷入亲情回忆之中,又是在不设防的情况下,莫说这斗笠之人,就是普通的明眼人一看,也是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魏莽?!这是魏莽的女儿?!”
人群已经骚动。
就是祝家那位家主祝儒武,也是倒抽一口凉气,且不说魏家如今对魏莽对那失踪十余载的魏无双,是何态度,这等绝世人物,如雷贯耳呐!
便是那祝岚,也是心神大颤,忍不住想要扭头,跟魏无双问些什么,魏无双臂力一使,祝岚差些没窒息,根本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那斗笠男子目光里头的锋芒却是已经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杀机。
他还在等,等最后的确认!
能被如今的魏家重用,此人必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事实上,昔年,的确有人跟魏莽一通钻研刀剑一道,只不过,那人,是他的师尊。
都说刀剑无情,人心呢?!
人心岂非更无情,更善变?
“魏姑娘,王某这里有你父亲的一封家书,也许当年我这故友,已经料到有变……”
欲擒故纵,手段尽出,那双眸子,杀机的背后,是最后一次的试探和确认。
“我父亲留有家书?”
魏无双心中大震,百感交集。
这时候,本来就不算行事谨慎的她,本来就是至情之人的她,哪里还会考虑那么多,眼中不知何时,已经盈盈。
那斗笠男子,点头,目光游移,望向前后左右四个方向。
他的四名同党,或者可以说是组织之人,已经传达了就绪信号,只等他这位头顶之人下令。
仙开七境,这斗笠男子,哪怕是面对一千仙朝铁骑,也可全身而退,可他仍是不着急出手,可见此人行事之稳健毒辣。
“无双,如果我没记错,你的乳名叫做魏蛮,当年,我还曾跟你父亲说过,女孩家家的,起这名字,往后万一性格刁蛮了,不好嫁人。”
斗笠男子换了口吻,旁人听来,不知情者,任谁都不会怀疑他与那魏莽乃故交。
魏无双无声泪落。
她心心念念的,何止那封子虚乌有的家书,她那十余载不曾见面,至今生死未卜的父亲,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仿佛一切就是昨日发生一般。
那时候她还是绑着双马尾辫,坐在秋千之上,她那儒雅的父亲,问她,丫头,爹听人说了,小娃娃都得起个小名儿,才好养,你不是男孩,练不了剑,却比那些小男孩还要调皮捣蛋,不如就叫做魏蛮,单字一个蛮,可好,哈哈。
她记得,她那时候撇着嘴,一个劲的不答应,撒娇耍性子,觉得这名字不好听。
那时候,就懂得臭美了啊。
她想着,笑着,泪却是不止地流着……
眼泪,是情感的表达体现,落在斗笠男子眼中,却是出手的信号。
刀党,向来就是刺客杀手的代名词,而他王庄,正是这刀党的第三头目。
倏然间,烟尘生。
四道烟尘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曳起,斗笠男子已经出刀。
刀光闪烁,瞬间斩出一片刀幕,刀幕四侧,毒沙、风瘴、暗器匹练、风刃,形成一片杀网,朝魏无双笼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