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清晨,河滩长草上的露珠还未散去的时候,罗成功就带着几个粗壮汉子携了菜刀借着晨雾的掩护出了大草村,昨天下午他回到村里的时候,两个被捉走的村民已经被放了回来,外面游荡的那些流氓也不见了踪影,欣喜的同时,罗成功却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他虽然不怀疑那位白秘书的能量,但对地方上政策的多变却有着独到的感觉,况且,那个李德兴本来就是个成名的混混,这种粗人做些不讲情面的事情也不意外,有了这个考量,他也不大敢将村里的人都带出去,而是一早就起了身,安排了人手四处打听,想看看局势再说。
八点一过,罗成功就回到了村里,和几个四散出去的探子碰了个头,方圆十几里的地方但凡是能埋伏人的,他们都已经仔细的查看过了,倒还真没见什么鬼鬼祟祟的人,有了这个消息垫底,罗成功心中稍安,张罗着男女老少就准备去那关帝庙外面请愿。
“大哥,咱们这点人够吗?”罗成力有些担心的问道,哥俩昨天就商量过,全部带出去那是肯定不行的,家里必须留些人看着,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那李德兴趁虚而入,就算求了老领导,也是于事无补,那房子都拆了,老领导即便发了话,大家也没了回旋的余地,总是要吃亏的,商量来商量去,罗成功就安排了十五个最精壮的汉子守在了村口。
“应该没问题。”罗成功皱皱眉头,说道:“李德兴那边我让二子过去看着了,他要是一动,二子就马上给我打电话,咱们就立刻回来,这十几个人应该能顶上一会。”
“二子他会用手机吗?”罗成力忧心忡忡的问道,大草村这地方穷的叮当响,连电也没有,更不要说什么手机,唯一的两台手机还是昨天罗成功从樟树大酒店出来的时候,找了个二手店买的,两百块钱还带培训,着实让那老板笑话了一阵子,回来之后罗成功和那二子练习了一晚上,这才有了点把握。
“打个电话有多难?”罗成功摆摆手,不以为然的说道:“二子熟练的很呢,你就放心吧。”
“可我怎么老觉得不大对呢?”罗成力低着头嘟囔道:“这一早起来,就心慌,不是要出事吧?”
“我看你是憋的。”罗成功瞪了一眼自己这兄弟,虽然他也觉得有事,可事到如今,他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自己安慰自己说道:“二子盯着城里,咱们的人守在村子,那关帝庙也就五里路,出了事跑上几步就回来了,我们还能怕他不成?”
“也是,那就这样吧。”罗成力想了想,终究是点了点头,一番安排之下,村里留下了十五个精壮的男人,剩下的都跟着罗成功出了村子往东直走,这是早上八点半的大草村,五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是太近,八十多人走上半个小时,刚好能赶上那老领导从关帝庙里出来,罗成功等人出发的时候,几个派到关帝庙去打探的村民也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兴奋的说道:“村长,是来了好几个人,开着北京牌子的车,就是报纸上那个老领导!”
“好,大家快走!”罗成功吸了口气,朝着朝阳升起的地方快步前行而去。
与此同时,一行车队也从大草村南十里外的东湖镇开了出来,李德兴得意洋洋的坐在头车上,将手中的电话塞到了兜里,就在一分钟前,关帝庙里的白千羽已经打来了电话,说从望远镜里看到了大草村走出百十号人来,得了这个消息之后,李德兴不由的仰天大笑起来,昨天下午两人演了一场戏,将那两个冒失的村民放回去之后,又将围村的手下撤了出来,这些人撤虽然撤了,但去的可不是樟树,而是离大草村不远的东湖镇,顺着东湖镇的大路,开上车只要十分钟就能到达大草村。
李德兴自然也不相信大草村的村民会如此听话,一个不留的跑到关帝庙前找那帮骗子哭诉,可这件事也难不倒他,大草村一共就百十号男女老少,出来这么多,留下的那些,也没被他看在眼里,这一次,他可是倾巢而出,带了一百多人,要在以前,这一百多混混怕还真不是大草村这些砍人不眨眼的刁民的对手,但现在,十个打一个,又有什么可怕的?
望着奔向大草村的车队,站在土坝上的白木唇角抹过一丝苦涩的笑容,他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叹了口气,对着身边的苏醒说道:“如你所愿,所有的人都已经在你的掌控中了。”
“这是先生的意思。”苏醒面无表情的说道:“先生让你来主持这件事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所谓的光明皇帝吗?”白木苦笑一声,摇着头失神的喃喃说道:“为什么是我?你,张德利,甚至马成空,还有那个人,为什么不是你们,为什么是我?”
“这也是我们千门的意思。”苏醒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马成空,叹道:“马成空空有一身蛮力,做不得大事,况且本来就是千门中人,又哪里能担当起这种责任,张德利为人奸猾,见利忘义,迟早要叛出师门,至于那个人,冷血无情,当不得这天下大义的。”
“你呢?”白木微嘲的笑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千门流将,暗墨公主,一个人怎么可以有这么多的身份,你就真的认为先生所作的是对的吗?”
“一个人的牺牲,可以唤醒千万沉睡的灵魂,这种代价,是合理的。”苏醒沉默许久,缓缓的说道:“为了高尚的目的,也可以不择手段。”
“为了高尚的目的吗?”白木低声笑了起来,摇着头说道:“可是走到最后,还不是被这手段迷惑了心,当年的张德利,尚有一份良知,如今,眼中却只剩下了对这手段的痴迷,叛出师门,又何尝没有你和先生的功劳?”
白木站在有风吹过的堤坝上,望着这苍茫大地,微微的叹息一声,盯着苏醒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苏醒,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想要这世界苏醒过来。”苏醒轻轻的笑了笑,认真的答道。
“是这个世界?”白木嘲讽的针锋相对道:“还是他?”
“我和他没有什么不同。”苏醒皱了皱眉头,冷冷的说道:“他要做的事情,和我们也没有什么不同。”
“我还是更喜欢那个人一点。”白木笑了笑,叹息道:“至少,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不像我们,总在黑暗中行走,永远看不到日出的那一天。”
“那个人?”苏醒冷笑一声,说道:“你不了解他,在那些微笑下面,是一颗冰冷无比的心,他对这世人没有任何眷恋,他喜欢温暖的阳光,也对黑暗充满热爱,他做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迷恋,是的,他迷恋掌控一切的感觉,这一切,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
说到这里,苏醒的脸色渐渐的黯淡了下来,她低着头,喃喃的说道:“你不会懂的,那种被当做棋子,被他放在手心,呵护抚摸,然后毫不犹豫的抛弃的感觉!”
“他没有抛弃过你,他只是不想看到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白木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可惜,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他改变了命运到来的方式,却没有改变命运的结局,造化,总是弄人的。”
“在我看来,他抛弃了我,他让我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东西。”苏醒咬着嘴唇,眼中突然湿润起来,低声说道:“即便那是一场谎言,也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
“那是一种爱,不是吗?”白木沉默许久,才低声说道。
“所以,这也是我的爱啊。”苏醒毫无征兆的微笑起来,颤颤的身子抖动了那堤坝上的几束小花,随风飘落在波澜寂静的河面上,不曾触起半点涟漪。
“终究还是一场游戏。”白木忍不住摇了摇头,只觉得眼前这个总是坚强而冷漠的女人突然变的可怜起来,叹道:“他在玩一场游戏,你又何尝不是,我们制造黑暗,他带来光明,可人又怎么可以永远活在黑暗之中呢?先生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不能背叛先生的理想,可这样的黑暗,又要到什么时候呢?”
“黑暗总会散去,光明即将到来。”苏醒笑了笑,深深的说道:“今天,就是你的光明。”
“可还是太暗了一点。”白木苦笑一声,低声说道:“还是会有人受伤的。”
“只不过是个惩罚罢了,这一局,只是要让不该留下的人回到该回去的地方。”苏醒转过头去,望着向那关帝庙涌去的人潮,淡淡的说道:“开始吧。”
早上八点三十五分,来自山西的张炳强老爷子在樟树市旅游局副局长程建国的陪同下,走进了大草村东边五里地外的关帝庙,张炳强老爷子这一次来到樟树,正是受到了樟树市旅游局的邀请,共商中国死海开发项目,虽然樟树市政府早在报纸上打出了投资三十一亿的头条,然而这所谓的三十一亿人民币,真正落到实处的不过是三千万而已,剩下的那些钱自然要落在商人们的头上,张炳强老爷子正是这些受邀前来的商人之一。
“张老先生这一趟辛苦了。”程建国陪着笑站在关帝庙破败的庙堂之中,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里年久失修,是我们这些地方干部的失误,等着张老先生再回来的时候,保证是个不同的局面!”
“程局长费心了。”张炳强老爷子叹了一声,感慨万千的说道:“当年家父修下这关帝庙,想要保这一方水土平安,然而最后却落得个背井离乡,想不到二十年后,还能再见到这当年家父留下的东西,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
“那张老先生要不要见见地方上的父老乡亲呢,前阵子倒是找到了几个老人。”程建国犹豫半天,试探着问道。
“见那些刁民做什么?”张炳强老爷子脸色一沉,哼道:“家父再世的时候不知道做了多少好事,这帮穷棒子做了什么?打断了他的腿!我这一次回来,就是要拆了他们房子,让他们知道知道我老张家的厉害!”
“张老先生说的是,张老先生说的是。”程建国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心里却一直冷笑,暗道你爹在世的时候可没少做坏事,要不是老子看在你出钱的份上,才不跟着你来这破庙下跪磕头呢。
“外面是怎么回事?”就在这时,张炳强老爷子突然皱起了眉头,扭身往外看去,只见不远处的高坡上走下来百十号人,男女老少都是不少,哭哭啼啼的往这关帝庙就跑了过来,此时,正是早上八点五十分。
“哗啦啦的,那是什么声音?”程建国想着可不能让这些刁民打扰了张炳强老爷子,迈出几步正要出庙看看,突的,一阵哗哗的水声从远处传了过来,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对着秘书问了一句,半晌也不见那个平时最为乖巧不过的秘书说话,正要扭头去责骂上她两句,却猛的看到一副骇人的景象,一条水龙呼啸着赶上了奔跑哭喊的人流,从高坡上疾驰而来,不过眨眼功夫,已经到了眼前,他刚张开嘴,想要大喊一声,就被四五米高的水浪卷翻在地,化作一团漩涡,关帝庙,终于,消失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白木脸色惨白的站在高高的山包上,望着那铺天盖地的大浪,猛的扭过头去,死死的盯着苏醒犹自微笑的那张脸,愤怒的质问道:“你明明说过,不会死人的。”
“只是呛几口水罢了。”苏醒不以为然的耸耸肩,说道:“那土坝里其实也没有多少水,我们挖开的那个口子还不至于让土坝崩塌,只不过从这里到大草村,再到那关帝庙,地势一路走低,积少成多,显得有些吓人而已,浪头过去了,也就半人多高,说过了,一个教训而已,虽然先生的确是说过要那张老爷子一条命的,但想来想去,他还没这个资格让这么多人陪葬,所以只挖了个小口子而已。”
“总会有人受伤的。”白木一愣,脸色阴沉不定,许久之后长叹一声,低下了头。
“为了高尚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苏醒冷冷一笑,说道:“走吧,那个人,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