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奇怪,自出了京城,那连绵的春雨便一直下个不停,官道泥泞不堪,再加上杨柳时节的倒春寒,凄风冷雨中,倒叫人又仿佛回到了寒冷的冬天。在这种天气中行军,不要说是普通兵士,就连久经沙场的老将们也都士气低沉,仿佛便是上天降下的凶兆。
林晚荣在山东的时候带过兵,但那是剿匪,敌寡我众,又保障充足,有着心理和兵力上的巨大优势,闭着眼睛都敢打。可如今面对的是突厥人,突厥与白莲教,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看上将军李泰脸上的郑重表情,就可知晓了一吾,
林将军却是以不变应万变,将练兵之事全权交给了胡不归和杜修元等人,这二人对林大人的练兵方法早已驾轻就熟,简单概括就是,冷酷的末位淘汰制伴以让人热血沸腾的精神物质奖励。在这双重激励下,即便是最软弱的士兵,也能被胡杜几人练成个热血儿郎。这一套方法,在山东的时候练过粮草军,早已经证明是卓有成效的,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右路大营里,最悠闲的人,非林将军莫属了。手下诸将忙着练兵,他却带着高酋整日里在军营里瞎转悠,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抓住几个普通兵士,嘻嘻哈哈的拉些家常,到了开饭时间,又与大家抢饭菜吃。他不摆架子,出口成脏,上至将官,下至火夫,都能打成一片,热闹的很。
偶尔兴致来了,林将军还会召集大家一起唱小曲,南腔北调汇集在一起。唱的大家又高兴又伤感。
最特别的,还属林大人独创地“诵读家书”大赛了。右路大军有五六万人马,每日都有无数的家书送至,他便召集些百人队。鼓励将士们在大家面前诵读远方寄来的家书,每到这时候,便是所有将士最开心的时刻了。
时间长了,这些便形成了惯例,林大人统帅地右路大军,每日练得最苦,笑得最欢,那气氛情绪,与这连绵的春雨形成了鲜明对比。
大军往北行了几天,方向又改成自东往西。沿着长城南麓蜿蜓而行,气候却是渐渐的干燥了起来。
“将军,到了军中合议的时辰了。今日是您亲自去,还是仍由末将去?!”杜修元笑着禀报,却见自己的顶头上司拿着只奇怪的笔,在白纸上比比划划。
林晚荣在白纸上重重落下一笔,这才打了个呵欠。懒懒道:“每天的合议,还不都是那些事情?各营清查人数,禀报训练详情。再听听上将军或者徐小姐训话,唉,这不是折磨我这个残疾人么?那来回可是几十里的路程啊。”
大军持续向前推进,气氛已经渐渐的紧张了起来,徐芷晴向李泰禀过之后,每日都要召开军中合议,商讨敌情与行军路线,渐渐成了惯式。林大人的右路大军,与李泰地帅营间隔二十里地。来来回回的奔波,至少在一个时辰,这着实为难瘸了腿的林大人,因此,这些时日一直是杜修元代他前去禀报。
什么残疾人士,你那伤势早就好地利落了,昨天还骑着汗血宝马溜达了两圈,连胡不归都撵不上你,当大家都不知道么?高酋整日里跟在他身边,自然深知底细,见他找了借口偷懒,心里好笑。
杜修元点头道:“那便我去好了,只是今日徐小姐再问起,末将要如何回答?!将军数日不去营帐禀告,徐军师前些时日都似乎有些恼火了。”
她恼火的时候多了,也不是头一回。林大人摇摇头,愁眉苦脸道:“不是我不想去,实在是有伤在身那。我每天冒着断腿之痛督师,徐小姐也要体谅体谅我们残疾人嘛。这样吧,我再休养上两天,就去亲自向她汇报工作。”
杜修元等人都知他与徐军师之间似有古怪,见他一再的推脱,更是印证了心中想法,当下抱拳笑道:“了解,了解。林将军有心向徐军师亲自禀报,奈何身体不允许,想来徐小姐也能体谅,我这就去向她禀报。”
“对地,事实就是这样的。”林晚荣哈哈笑了两声,直夸杜大哥聪明。待到杜修元策马而去,林晚荣将手里的宣纸抖了抖,递给胡不归道:“胡大哥,你是养马地行家,也是练兵的行家,你帮我看看这主意,是行还是不行?”
胡不归接过纸片,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林将军,这是谁想的办法?!”
林晚荣摆摆手:“先别管是谁想地办法,你就说是行还是不行!”
胡不归斟酌半晌,小心的说道:“若是在兵士腿上绑住五斤的沙袋,每日行军七十至八十里,再加上宿营时的演练,这强度太大了,我怕兄弟们会支撑不住。”
“那我问一句,胡大哥,若是你绑上这沙袋行军操练,会不会有问题?”林晚荣正色道。
胡不归朗声大笑,自信满满的摇头:“这算什么,我老胡昔年曾经铁腿撵过汗血马,遑论小小的五斤沙袋。不仅是我,我老胡有自信,我自山东**来的许震那一营的兄弟,人人都有这个本事。”
“这就行了。”林晚荣哼道:“同样是人,没有理由谁比谁差。传令下去,自明日开始,不,自今夜开始,我右路大军上至将官,下至士弈,不管你是骑营步营神机营,不管是行军操练吃饭喝水上茅厕睡大觉,人人都要给我绑上五斤的沙袋。没有我地命令,谁也不准脱下来,违者,军法处置!”
“得令。”胡不归急喝了一声,叫来书记官,将这通告连夜了出去。
“还有一事,”林晚荣想了想,叫住正要踏出营帐的胡不归:“将那每匹战马,不管是驼货的,还是驼人的,也都在腿上给我绑上沙袋。”
“如此重压之下,那军马战力提高了,可是寿命只怕就要缩短半年。”
“战马少活半年,总比人少活一辈子要强上许多。”见胡不归与高酋都呆呆的望着自己,林晚荣苦笑着道:“胡大哥,高大哥,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残暴?!”
高酋认真道:“林兄弟,你办事情从来没有失手过,我们都相信你。”
“其实,昨天骑那汗血宝马的时候,我就有了这想法。”林晚荣喟然一叹:“不管承不承认,突厥人的宝马,的确出大华多多。单以骑兵的战力来论,我们就输在了起跑线上。只有采取些非常规的法子了,纵是拔苗助长、消耗战马,那也没有办法。”
胡不归是骑兵出身,对战马的情感远胜常人,唯有轻声一叹,默默无语。
林晚荣自行军枕下摸出两条沙袋,用力的绑在自己双腿上,挥手道:“胡大哥,你去召集兄弟们,我来与他们说。”
已是晚饭时分,伙头军架起大锅,饭菜香味飘洒在营地,往日喊杀阵阵的营地,今日却安静异常。
林晚荣迈出营帐的时候,正看见一抹鲜红的夕阳垂洒在天际,那久违的霞光,映照着数万张年轻的脸庞。终是见了太阳,却是夕阳,难道今次北上,真的便是前途渺茫?摇摇头驱散心中杂念,登上那临时架起的高高木台,他放眼四顾。漫山遍野都是战士,年轻黝黑的面庞,眼中充满未知的兴奋。黄鬃、黑鬃、白鬃地战马汇成片片斑斓的云彩。寒光闪闪的刀枪,在夕阳余晖照耀下,闪烁着诡异的清冷光辉。
“诸位兄弟,”林晚荣虎目四顾。低沉着开口,声音在四面山谷间回荡,听得异常清晰:“相信大家已经收到了号令。没错,这命令是我林某人下达地。从即日即刻开始,不管你是骑兵步营神箭手,也不管你是将军文书火夫,每人双腿各缚重五斤,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脱离。违者,斩!”
这一个“斩”字声音甩出老远。在山谷中绵延回荡,击打着每个将士的耳膜。四周寂静一片,人人都看着这位曾与自己一起嬉笑打闹的年轻将军。看着他从未有过的凝重面孔,有一种山雨欲来的紧迫感觉。
“其实我是受了刺激,”林晚荣长长一叹,现场鸦雀无声:“这些天行军闲暇的时候,我面前总浮现出京中送别的情形。我看见了我们白苍苍的老娘。泪落红妆的娇妻,嗷嗷待哺地儿女,相信这一幕。每个兄弟都会永生难忘。”
“每当有兄弟诵读家书的时候,我们都一样激动。我们的亲人,她们地愿望最简单,不求荣华富贵,不求穿金戴银,只盼着我们能平安回去。我希望每一个弟兄都牢记,在亲人心中,你不是一朵浪花,不是一颗小草。你是什么?你就是那巍峨壮丽、遮风挡雨,与天空一样高洁的贺兰,你是永不倒下的贺兰山!!!”
数万军士林立,却安静的都能听见针尖掉落的声音。无数年轻地面孔惩的通红,拳头握的仿佛就要爆裂开来,眼中蕴藏地泪珠,偷偷擦掉了。
林晚荣长长吁了口气,声音又平静下来:“请大家看看我的腿上,这是两条沙袋,五斤重的沙袋,你可以轻易做到的。许震何在――断桩――”
“末将在!”许震与十数名精壮的兵士越众而出,双腿早已绑好重重的沙袋,看那重量,竟有十余斤不止。
“杀――”十数人同时高喝,对着场中林立的竖桩猛一摆腿,那稳稳的木桩啪啦一声断为两截。许震诸人却是气定神闲,仿佛未曾动过一般。
“相信大家都看到了,”林晚荣高喝一声:“只要刻苦,你也可以有这样的本事。今日再苦再累,都是为了来日亲人地相见,兄弟们,你还犹豫什么?!”
他果然是个天生靠嘴皮子混饭吃的,这一番长篇大论,有理有据,以情动人,连高酋都被说动了,何况这些对林大人无比敬仰的将士们?数万将士争先恐后的将那沙袋绑上,场面一时热闹之极。
接下来的操练,军士们因为绑了沙袋,演练起来自是不如往日灵活,但这阵痛总要经历的。林晚荣压低了声音道:“高大哥,你看这样练下去,多久可以出效果?”
高酋武艺非凡,这绑沙袋在他眼里自是小儿科:“效果么,天天都有。只是这锻炼的前几天,双腿可能会有些肿痛,但这些都是我大华的精锐将士,体格健硕,估计不出十天,便能行走如常了。最多不出一个月,就能见到实效。”
一个月?但愿还来得及吧。林晚荣苦笑摇头,这法子想到得晚了些,但也总胜过没有吧。
“咦,那不是杜修元么?!”远远的一骑飞奔而来,高酋眼力甚好,一眼就看出那是代林将军赴大营的杜修元,顿时疑惑道:“今日的合议,这么早就完结了?”
林晚荣也有些纳闷,徐小姐这么早就训完话了?杜修元飞奔而来,脸上的汗水也未来得及擦去,林晚荣笑道:“杜大哥,大会开完了?徐军师说了些什么?”
杜修元急急摇头:“没有,我赶到营帐的时候,连徐军师的影子都没见到。问了左路军的左丘将军,他说徐军师今日巡营去了。”
巡营?林晚荣眼睛眨了眨,忽地哎哟一声:“不好,她准是抓我小辫子来了,搞不好还要军法处置打板子。杜大哥,这里你顶着,我有事走先。高酋,给我准备一匹最快的汗血宝马,我要出去小个便――”
“无耻!”一声娇叱在耳边响起,带着丝丝怒火,林大人寒毛都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