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表态,让张天骐感到了羞愧,相比起老朱对待百姓的态度,张士诚的确是差得太远了。
似乎成王败寇的确是错了,王以王道而成,寇以寇道而败!
难道说,张士诚不过是一个巨寇而已?
张天骐无法回答,他暂时依旧被押入了战俘营,跟其他俘虏一样,都要接受清点,而后就会被送去洪都,进行屯田,兴修水利。
总算是人尽其才,张天骐也没有什么抱怨的。
他每天都在战俘营,看着朱家军清点人数,登记造册。同时询问俘虏出身,家庭情况,有无亲人等等……询问之细致,简直让张天骐都汗颜。他领兵这么长时间,貌似对手下的了解还没有到这个程度。
他们的战俘营就在军营旁边,由于知府衙门被烧了,老朱和一众文武也只能住在军营,好在大家伙都习惯了。
这一天早晨,吹吹打打,热闹非凡,有不少湖州的士绅百姓,举着万民伞,带着金银布匹,酒肉粮食,前来拜见朱元璋,犒赏三军。
他们送来的礼物络绎不绝,数量惊人。
张天骐站在战俘营这边,仔细数着,光是马车,就有上百辆不止……气得他忍不住骂了起来。。
“这帮孙子,原来跟我哭穷,现在吴国公来了,都抢着送礼,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张天骐忍不住痛骂,却也无可奈何。当年彭和尚杀过来,这帮人迎接彭和尚,元兵回来,他们恭迎大元朝。
后来张士诚占据了这些地方,他们又成了张士诚的忠臣。
反复横跳,这是人家的本事,瞧这意思,就算老朱家完蛋了,人家也能找到新主子。有千年大族,没有千年朝廷。
还不就是这么点破事吗!
张天骐感叹之后,返回了住处,他心中喟叹,中午饭都没有吃,直到晚上,到了厨房,领了食物,正准备去吃饭,突然听旁边的人议论。
说的是什么留氏后人,让吴国公给抓了,现在正下令彻查,这个奸贼之家,总算是完蛋了。
张天骐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猛然惊醒,对啊,原来在湖州,还有留氏的一支哩!
朱元璋竟然要跟留氏算账?
这家人要倒霉了?
真要是这样,我,我心服口服!
张天骐匆匆吃了口饭,就跑去找管理战俘营的千户,询问事情,他太迫切要知道发生什么了……
早上的时候,一群士绅地主,前来拜见朱元璋,还送上来了厚礼。
朱家军来了,那些事情他们也听说了,有胆小的已经准备跑了。可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留下来,没有办法,谁让他们的家产都在,想走就要舍弃这一切,真是舍不得。
从湖州变幻大王旗开始,他们就凑在一起,积极商讨,这才有今天的举动。
老朱对此只是淡然一笑,咱的张先生,光是在江北,就存了几百万石粮食,区区几百车礼物,就像让咱高抬贵手,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老朱还是见了这些人,不教而诛还是不合适的。
如果他们能主动配合,也能减少很多麻烦。
朱元璋也在摸索着,他想要找出一套成熟稳妥的办法,还有那么多土地等着他去占领,总不能每一处都亲力亲为。
只有拿出合适的方案,才能推广到各处,成为放之四海皆准的规矩。
正是出于这个考虑,连张希孟都来了,老朱让他给众人讲解朱家军的政策。
张希孟制定这些法令,自然是从容不迫。
“土地法令经过了多次修正,到了现在,就是最根本的两个字:平均!”张希孟道:“均分田亩,把丁税合并入田赋,根据人丁田亩征税。过去历朝历代,都分成田赋,丁税,按照田亩,人丁收税。也有人提议,不管丁口多少,只把丁税摊入田亩,按照土地征税。”
“从此之后,滋生丁口,永不加赋……可我要说,这也是不行的。人丁滋生,岂能弃之不顾?难道一个国家只需要向百姓征税,不用负担责任吗?按照我们的主张,按人口均田,人和田,是绑在一起的,每一个农村百姓,不管曾经是什么身份,哪怕是佃户家奴,从今往后,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田亩,丁税即田赋,田赋即丁税。目前的税率是十分之一,分成夏秋两税,依次完粮纳税。”
张希孟道:“这一点是我们的原则,大家伙都有什么说的,可以提出来。不过在均田这一块,我想能够退让的空间不大了,大家还有什么便民要求,好的建议,我们会采纳的。”
张希孟直接把地丁银的搞法给否定了。
这玩意的想法和他不能说珠联璧合吧,也可以说是南辕北辙了。
地丁银的核心,是朝廷要征收这么多的税,为了减少征收困难,把丁税和现有的土地绑定,也就是说,不光是小民百姓也出钱,包括士绅地主也要割肉。
稳定税基,扩大税源,保证国家岁入。
说到底,还是把老百姓当成韭菜,只是收割的时候,会温柔一些。
不会只在一块地割,不会光从一只羊身上薅。
而张希孟主张的均田,源于公平对待每一个人的朴素观念,而一个人生活在世上,就该享有一份生活资料,在当下,也就是一块属于自己的田亩土地。
同样出于公平的考虑,才有接下来的税制安排。
可以说是环环相扣,严丝合缝。
在场的士绅却是大吃一惊,因为他们结伴过来,希望的就是割一些肉,跟朱家军做个交换。
这个割肉就是,田亩我们可以退一些,赋税也可以承担一些,但好歹准许我们豢养家奴……或者干脆把家奴也算作人口。这样在均田的时候,他们就可以保住大部分的土地。
很显然,这一切如意算盘,都被张希孟打破了,这个年轻人的精明,远超他们的预料,十几号士绅地主,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该怎么办吧?
过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一个面皮白皙,细眉长目的文士起身,对张希孟施礼道:“久闻张相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思虑周全,非同凡响。我们都愿意听从张相安排,只是还有个小小请求,希望张相恩准。”
张希孟一笑,“主公在这里,我哪有什么权力给你恩典?只要你的建议合理,我们必然会采纳就是了。”
此人稍微沉吟,立刻笑容满脸,“张丞相教训的是,小人的意思是我们想为朱家军效力,能否准许我们征收田赋,运输到仓库,也算是为吴国公分忧。”
“不!”
张希孟干脆道:“田赋征收必须是均田之后,由推选的粮长负责……如果提前交给你们,靠着征收田赋的权力,不还是一样能压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吗?百姓又怎么会相信均田?到时候不还是阳奉阴违,南辕北辙吗?”
这人听到张希孟的话,老脸一红,他的如意算盘轻易就被戳破了,只能再次转动心思。
“张相,这均田固然是妙策,只是不知道族里的田产,可是也要均分?毕竟这些族产就是为了接济族里穷人,供养私塾,奉养祖宗祠堂的……似乎都是正事,算不得盘剥压榨吧?”
张希孟再次摇头,“什么叫族产?官和民,朝廷和百姓,中间没有什么家族!天下也不存在什么可以逃避田赋的土地。族产不行,学堂的土地不行,寺庙的土地更不行!”
张希孟一口气堵死了所有可能,让场中气氛再度尴尬起来。
这些士绅也是踢到了铁板,就在这时候,朱元璋突然站起,走了过来,“咱刚刚看了名册,你姓留?”
此人连忙点头,“回吴国公的话,小人留熙。”
“哦!刚刚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族产,咱问你,你的家中可有什么有名的人物,传下了多大的产业?”
留熙愣了,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朱元璋看着他的神情,突然笑道:“是不是留梦炎的后人?”
“是……不过是偏房,不是嫡系。”留熙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是嫡系?那你们在湖州还有这么多产业,可见留氏子弟,活得不错啊!”朱元璋笑眯眯问道。
留熙心怦怦乱跳,不谈均田的事情,突然牵扯到了他们家,怎么都不像是好事情。
“回吴国公的话,留氏耕读传家,清清白白啊!”
“好一个耕读传家…是百姓耕田,你们读书吧?”朱元璋笑呵呵扭头,“张先生,你看咱说得没错吧?”
张希孟忙点头道:“主公圣明。”
朱元璋又道:“张先生,你说咱们最初只想着均分田亩,想着好说好商量,给穷苦百姓一条活路。可偏偏有人百般反对,想出了一大堆的理由,说白了,不就是想保住高高在上的位置吗?”
张希孟再度点头,“主公一针见血。”
“那这个位置怎么来的?似乎是投降元鞑子,害死文丞相,用忠良鲜血换来的吧?”
老朱说到这里,留熙已经双腿瘫软,跪在了地上。
可老朱还不想放过他,“咱要是留氏后人,多半会散尽家财,老老实实,替祖宗赎罪。咱怎么也想不到,你还有脸到这里,跟咱谈条件……祸不及家人,可你们留氏,受了老贼这么大的恩惠,绵延百年,也该到了还账的时候了!”
朱元璋扭头,看了看张希孟,“先生以为如何?”
张希孟绷着脸道:“臣以为十分妥当……不只是湖州留氏,包括衢州留氏,都必须立刻拿下,不能姑息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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