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人犯陆续押解进京,这个案子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中书省诸多官吏一派,御史台和锦衣卫站在一起,而随着张希孟的表态,聚集在右相身边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张希孟没搞拉帮结派那一套,他主动出面,先是说服了朱升,让这老爷子接受了他的观点,随后张希孟又去见了李贞。
“我说张相啊,你就心疼心疼我这个老人家吧!自从你推给我那么多事情之后,我这边忙得脚不沾地,一年到头,都歇不了几天,孙子都不认识我了。”李贞一上来就抱怨。
张希孟满脸含笑,“忙说明您老人家至关重要,而且要让我说,眼下的事情,确实触碰到了关键。只要闯过这道关,您老人家的担子也就会轻很多。”
李贞翻了翻眼皮,显然不是那么相信。别人看张希孟高高在上,彬彬有礼,是一个赤诚君子。可李贞清楚,这小子肚子里的坏水比谁都多,他不过是收敛起来罢了,要是诚心害人,没谁能逃得过。
“张相,你现在找上了门,我也不能说不听,你就讲讲吧,我当听个笑话。”
张希孟不以为意,笑道:“我极力反对此案以谋反办,就是因为这个案子,到不了谋反的程度……谋反需要有人牵头,有人从中协调,有明确的目的,有周密的计划……拿一两百人,突袭功德营,解救故元天子,这能算是谋反吗?而且就算是,也找不到这两百人在哪,完全就是纸面上的说辞,岂能当回事?”
李贞想了想,“也有这么一说,但是按照张相的意思,就要纵放这些犯人了?”
“不!恰恰相反,我是想严惩不贷,把他们的事情说清楚,讲明白!”
李贞渐渐认真起来,皱着眉头道:“那张相以为,他们是为了什么?又跟老夫有什么关系?”
张希孟笑道:“我来找您老人家,就已经很明白了,这些人图的是财!”
“图财?”
“对!因为图财,所以盗卖军粮!因为图财,所以勾结元军,泄露军情!因为图财,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怀念大元朝!”张希孟笑道:“一言以蔽之,我们需要认清背后的利益所在!”
“利益?”李贞再度迟疑。
“确实,我们必须承认,大明朝在有些方面,管得严格了。让一些人不舒服。他们还怀念着大元朝时候,为所欲为,大发利市的好日子。我们不能简单将怀念元朝,想成谋反。”
李贞皱着眉头道:“张相,这还不是替他们开脱吗?”
“不是!”张希孟正色道:“我们需要做的是赶快补齐短板,建立属于我们的商业秩序,该管的要管起来,该释放的利益,也放出去。这也是我请您老出面的意思。陛下投资这几年,应该赚了不少吧?这么好的事情,总不能只有他一个人享受吧?能不能推之全国,大家一起分润?”
听到这里,李贞老脸略显尴尬,“那个张相……赚钱的不只是陛下,我们宗正寺,也比起从前宽裕多了。船厂、外贸、商行、车队,我们也都有涉及……还,还不错。”
张希孟微微含笑,“您老随便发财,我的意思是把生意做大了,吸引更多的人进来。宗正寺就是个龙头,引领天下风气,到时候宗正寺就能和中书门下比肩了!”
“是啊!那可太好了,老朽也有当一国宰相的时候,我那祖坟都冒青烟了!”李贞哈哈大笑,可笑到了一半,突然又顿住了,急忙扭头,盯着张希孟,老头咬了咬牙!
“行,张相真是厉害,老朽服了!我听你的!”
张希孟满脸含笑,总算是争取了最关键的一股力量,说服老朱的把握又大了不少啊!
转过天,又是御前会议,代表各方主张的,再度聚集奉天殿。
朱元璋面色严肃,不苟言笑,坐在那里,威严煞气,当真有主宰天下的气魄。
只是老朱气势再强,手上的权柄再大,也需要有使用的方法,总不能滥用。说白点,就是谁的道理,能征服老朱,谁才是真正的王者。
张希孟首先开口,“启奏陛下,臣在几天前已经说了,这些人的根本目的,在于图财。他们的罪行之大,罄竹难书。但是要以谋反论处,就失去了公允。昨天也先帖木儿,并功德营众人已经进入了应天,陛下现在垂问,就可以验证臣的说法。”
朱元璋重重吸口气,“好吧,把他们带上来。”
很快,也先帖木儿,还有铁锅等人,纷纷进了大殿。
朱元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给也先帖木儿一个位置,他是清白的。”
只这一句,就让也先帖木儿浑身颤栗,感激涕零,虽然大明也会抓人,但是大明还有公道,还有王法。
这就是大明和元朝的不同!
也先帖木儿比起以往,是更加坚定坦然。
谢恩之后,当真端坐一旁。
朱元璋又把目光落在了铁锅身上。
“座位咱不给你了,也不用你跪着。咱现在问你,有人想解救你出去,重新当皇帝,你怎么看?”
铁锅顿了顿,低声道:“草,草民绝无谋反之意,更没有同那些人勾结,大元朝亡国多时,如何还能恢复?这不是白日做梦吗?”
他刚说完,杨宪突然向前迈了一步,朱元璋微微颔首。
杨宪就问道:“你是不敢想,我大明圣君在朝,猛将在边,自然无所畏惧。只是有些人总是贼心不死,想用你号令天下,如之奈何?”
铁锅瞪大了眼睛,傻傻看着杨宪,这问题他怎么回答?
历代的亡国之君,所在多有,能善终的寥寥无几……无非是枕头闷死,下药毒死,郁郁病死……斩草除根,消除后患罢了。
你问我如之奈何?
莫非是要让我杀了我自己吗?
铁锅脸色惨白,双手哆嗦。
谁也没有料到,向来厌恶铁锅的也先竟然开口了。
“总宪大人,他在大都的时候,手下臣子离心离德,文官武将,皆不听从号令。就连儿子都想谋朝篡位,几次拉拢外人,要弑父夺权。还有皇后奇氏,虽然是枕边人,却也是内外勾结,无所不为!你说这样的窝囊废,还能号令天下,掀起风浪,你是高抬他啊,还是蔑视大明?”
铁锅快哭了,也先帖木儿,我的好兄弟,至爱亲朋,我他娘的想掐死你!
不得不说,这番话还是很有威力的,直接把能言善辩的杨宪弄不会了,所谓只要我足够废物,阴谋诡计便伤害不了我。
这哪是铁锅天子,简直是刘禅附体了。
“此人固然不足虑,可总有野心勃勃之辈,想要恢复大元朝,当一个从龙功臣。这些人始终是大明的心腹之患,不可不除!”杨宪再次重申他的观点,即便面对张希孟,他也觉得理直气壮。
历代皆是如此,这个理儿谁也没法驳倒啊!
张希孟轻笑道:“陛下,还有诸公,我想请大家伙设想一个情况。假如大元朝的残余势力悉数被消灭。那些念着大元朝的人,也都被杀了。过了好些时候,甚至连大元朝都忘了。到了那时候,在我们的边疆重地,还会不会有人盗卖粮食?还会不会有人出卖军情还会不会有人勾结草原诸部,给他们出谋划策?”
众人忍不住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大家伙不解的时候,朱升突然缓缓开口,“我不知道张相所言若干年后,会不会如此……但老夫知道,我们起兵的时候,可是从元廷手里走私了不少粮食,军械,探查军情,更是轻而易举!”
朱升这话不光让群臣尴尬了,就连那些功德营的人也都无地自容了,当面揭短,你们不厚道啊!
张希孟笑道:“以史为鉴,就是这个道理!我们固然能把这次的事情按照谋反办,多少年以后,我们也能按照谋反办!但利之所在,却是我们不能回避的。”
“有没有那些脑子坏了,非要推翻大明朝的,我想是有的,但绝对不多。更多的是想要大发利市,赚取好处,就比如这一次盗卖军粮,出卖军情的那些人。”
“我这么说,不是要给他们脱罪。恰恰相反,盗卖军粮,出卖军情,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和谋反没什么区别!我想讲的是,如果我们只是以谋反罪名,大开杀戒,固然能有一时的效果,但却忽视了存在边疆地区的经济利益,不把这个源头堵上,以后还会有无穷后患!”
朱元璋眉头紧皱,“先生以为,该当如何?”
这一次没用张希孟说话,李贞站了出来,“陛下,所有边疆商贾,都要在朝廷登记,经过核准,才能经营。他们的账目往来,交易对象,都要由朝廷掌管。他们需要的钱款,也可以向朝廷借贷。”
“归结起来,就是一件事情。朝廷应该把工商这一些事情,统统管起来,从根子上,约束住商人的行为。把贪财好利之徒,同野心勃勃之辈区分开。”
李贞道:“臣在宗正寺,替陛下理财,对工商一道,略有心得,臣以为现在大明朝百废俱兴,正是超越历代王朝,给商贾立规矩的最好时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