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没有接受张希孟的建议,白瞎了那么好的三个名字。要知道这可是一生要强的大佬勋花钱请人代笔,获过奖的自传啊!
你只要同意这个名字,回头让我帮你写,别的不说,把你送上“明勋祖”宝座,还是没问题的。
很显然,朱元璋和勋宗那种不爱作为的不一样,他不只是爱做事,而且精力超乎常人。
本来朱标监国,老朱无事可做,这位心情就不好,他留在北平,迟迟不愿意回应天,也有这个考虑,毕竟他回去了,还能干什么?
跟儿子夺权玩吗?
可是这次和张希孟谈话,让老朱打开了思路……没错,他已经建立了大明朝,而且还治国十多年,这个大明朝已经初具规模。
朱元璋继续劳心劳力,励精图治,估计也就这样了。
继续严厉整顿官场,杀几个贪官污吏,也就是这样了……更何况这种事情朱标都可以做,又何必老朱费心思。
朱元璋应该做的是和张希孟一样,从政务当中跳出来,替这个天下定规矩,拾遗补缺,精心呵护,让大明朝能发展得更好。
从某种角度来说,大明朝也是朱元璋的儿子,是他一手创立的,到了今天,该让大明朝像是成年的孩子一样,自己运行发展。
朱元璋只要在旁边看护,提供指导和监督,也就是了。
没错!
这就是张希孟嚷嚷着要闭门著书的原因所在!
这个家伙,一肚子算计,心眼比谁都多,想得比谁都长远,提前多少年,就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
可问题是伱怎么不跟咱说一声啊?
就凭咱们的关系,你开诚布公,跟我掏心掏肺讲清楚,咱们君臣一起布局,共同进退,难道不好吗?
在你眼里,咱朱元璋就这么糊涂?
非要贪恋权力,连自己儿子都不让吗?
而且这样也不是放弃天子权柄,而是换一种方式,来治理这个国家。
这不是挺好吗!
朱元璋仰天长叹,“妹子,咱跟你说,这个张先生,心眼太多,一点也不实诚,咱以后一定要防着他,千万别吃亏了。”
马皇后都懒得听了,“朱重八啊,你清醒点,别的不说了,你说自己写书,写你这些年的经历,你有那个本事吗?你这几年,是读了不少书,认了不少字,也会写几首歪诗,但你想写书,不还是要靠张先生吗?”
“而且这种关乎国家的大事情,只能你自己想,哪有张先生教你的道理?”马皇后简直是耳提面命了。
“我劝你一句,多请教人家张先生,别闹笑话,你想写书,想为了国家规划未来,这事情是张先生的本事,你多跟他聊聊最好。”
马皇后这一番教训,算是让老朱凉快了,也冷静下来。
他能打仗,也能治国,但是涉及到总结经验教训,写成书籍,给后人参考,那就不那么容易了。
首先一点,就是要怎么立意!
写这个东西,是要给自己擦胭脂抹粉吗?
很显然不是的。
要想让后人参考,那就必须真实。
朱元璋花了几天时间,努力回忆当初的日子,尤其是童年,自从记事开始。
经历的种种,包括给地主放牛,家庭剧变,寺里出家,流浪在外,所见所闻,一直到决定投军。
朱元璋计划着用十万字左右,甚至更多一些,写清楚民生,以他们一家为蓝本,仔细分析,讲清楚他们经历了什么,同时期的百姓经历了什么……
其实只要把这事情写清楚,有些事情也就呼之欲出了。
不是他朱元璋天生反骨,也不是他天命所归……而是这个大元朝,真的不给人活路,和他一样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
千万万万的怒火,汇聚成了红巾起义。
这才有了覆灭元廷的怒火。
这第一本结束之后,到了第二本,就该写自己如何发展壮大,建立大明……到了这个环节,张希孟就要冒出来了。
因为有太多的事情,都是他和张希孟一起商定的。
前面他无所谓了,到了这一步,就要剖析这些决定,仔细审视种种的安排……老朱不停在脑海里,一遍一遍过着这些事情,他还挺高兴的,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老朱沉溺其中,不停忙碌着。
外面其他人更没有闲着,蓝玉已经统兵进入高丽。而李善长也前往辽阳,调配后勤。
朱棣倒是没走,还留在北平,但也是不断筹措粮饷军械,支持用兵。尽管三个人都堪称大缺大德的典范,但他们各自有所求,干起事来,格外卖力气,丝毫不敢打马虎眼。简直比那些君子强多了。
而就在忙碌之中,朱棣收获了一封来自张庶宁的长信,内容很多,张庶宁写了足足有三万多字。
相比起朱棣嚷嚷着干大事,张庶宁写得就实在多了。
这是他随着一位学堂的先生,做得调查。
同样参与调查的,还有不同年级的学生,他们走访山东各处,一共去了三个府,十多个县。
洪武十一年的寒假,都在忙活这件事。
本来张庶宁年纪还小,没有资格参加,他是主动申请,经过先生点头,他才有机会参加的。
可是一番调查下来,让张庶宁吓得不轻。
他在信里跟朱棣讲,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也就是说,当初他爹留下的均田法令,留下的田赋制度,有着巨大的漏洞。
如果在十年之内,不能尽快拿出方案,就会出现严重问题。
“你也知道,我爹有着很高很高的声望,我的这位先生,能够研究我爹的漏洞,拿出详实的证据,证明我爹的错误。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在他身上,我看到了真正的儒士风采。此番到复旦学堂,认识的朋友不多,但是能遇到一位名师,我十分幸运。只是他还不知道我爹就是张相公,不知道以后他会有什么想法……”
张庶宁写了很多,朱棣都耐心看着,他也替张庶宁遇到自己佩服的名师,感到高兴。
但是这位老师,究竟研究了什么东西,能让张庶宁如此钦佩呢?
其实他研究的东西也不复杂,就是根据他的调查,当下山东的家庭当中,在洪武三年之前结婚的家庭,普遍有五个以上的孩子。
这段时间,正是大明收复山东,并且开始恢复民生的日子。
每家五个孩子,几乎是平均两年就一个,有点甚至更多。
而最早的那一批孩子,现在也快十岁了。
这意味着什么呢?
再过五年,最多五年,就有一大批年轻人,需要成亲,建立自己的家庭。
还有一个要命的问题,这一批孩子,他们出生之前,已经完成了一次按人头分田……也就是说,他们是没有土地的。
在成年之前,让父母养着,吃家里的,没有问题。
但是一旦成亲,是不是要给他们解决生计的问题?
所以调查的结果,就是最迟在五年之前,就要着手进行新的土地划分,要给新出生的人分田!
这个结果倒也不让人那么吃惊,毕竟当初张希孟在制定分田办法的时候,就提到了,在十年,二十年之后,要重新划分。
就像府兵制一样,这也是历史已有的东西。
但是这位复旦学堂的先生,指出了一个问题,一个和以前不同的问题。
当初张希孟设置田赋的时候,采取的是梯次征税……也就是粮食越多,交的越多。
毫无疑问,这是个很公平合理的东西,哪怕现在看来,田多粮多,就多交税,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问题也就出在理所当然上,因为一家五六个孩子这么生,人口的增加,远远超过了土地的上限。
也就是说,下次分田,即便一切都顺利,每个人头,能拿到的土地,都会大大减少。
譬如说原来一对夫妻,能拿到一百亩田,到了现在,他们生了四个孩子,一家的田,就要分到五家。
每家的田亩数量下降到二十亩,而按照梯次纳税的规律,实际上缴纳的田赋,会大大下降的。
这也不复杂,就是个简单算术,假如一家一百亩田,产粮一百石,采用梯次纳税,五十石以上,就要交百分之二十,甚至三十,朝廷能收到多少税?
可如果分成了五家,每家只有二十亩,税率又是多少?要交给朝廷的有多少?
这里面的差额显而易见。
也就是说,即便什么都不变,一切顺顺利利,在下一次分田之后,大明朝的田赋收入,也会急速下降。
无关土地兼并,也无关逃避税赋。
当初就是这么设计的。
根据他们的计算结果,下一次分田,大明的田赋一项,至少下降三成,甚至会更多。但如果不重新分田,新生的人口,就失去了土地,很难生存下去。
需要如何生存?
和这件要命的事情比起来,其他的事情,都算是小儿科。大明真正的危机不远了。
朱棣看得目瞪口呆,以至于脑子纷乱,心神恍惚……很显然,张庶宁不会撒谎,他参与的这场调查,非常靠谱。
要真是像张庶宁讲的这样,大明朝岂不是面临着生死劫难吗?
朱棣知道这事很重大,他也没敢乱说话,只是两天之后,是马皇后生日,作为唯一在身边的儿子,朱棣帮着忙前忙后,替母后张罗。
老朱还在弄他的书,正好就要写到田亩这一块,老朱显然还很满意当初张希孟的安排,他随手把书稿拿给了朱棣。
“瞧瞧,能不能看懂?”
朱棣怔了怔,他不光能看懂,还能看出问题来。
“父皇,那个咱们是不是准备重新分田了?”
朱元璋眉头微皱,“是有这事,但是李相公一直在压着,不知道孙炎怎么打算的?”
朱棣恍然,“那他一定是担心田赋骤降!”
朱元璋一怔,“这,这话怎么说?”
朱棣眨巴下眼睛,张先生可别怪我啊,我也是推荐你的儿子啊!你们一家人,肉烂在锅里,不亏的!
朱棣迟疑了一下,就把张庶宁的信,递给了老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