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亮心事重重,一直在想着侯府会不会有新的消息传递过来,南安侯是不是能够转危为安,率领府军驱走群盗。又忍不住想,会不会有最坏的消息传来,在海盗未至之时,南安侯若一病不起,那真的是全完了。
人群在草海中一直行走,从午后到傍晚,走了大约四十余里地,在期间遭遇了几股土著,这在此前的南部并不常见,南部的平原太大,全岛的土著不过十万人左右,南部山区又不似北部高耸入云,玉山又是常年积雪的雪山,土著在半平原地方活动的也不少。
南部则多半就在山中,山中也有小块的盆地宜于耕作,但由于全岛太大,土著的文明发展也太低端,大半的高山人还是以打猎为生,用鹿皮和沙金换一些粮食和生活必需品,只有妇人因为不适合打猎,她们会在山中的盆地里种一些荞麦高梁之类的作物,但毫无耕作的经验和水平,只是抛晒种子,但收获也不错,因为东藩岛的气候太好了,只是这种收获在汉人看来,完全是糟蹋了肥沃的土地和种子。
在北部,很多土著在盆地耕作,他们的社地并不小,可是几乎也就是在抛荒的状态,只有零星的一些稻穗,一些高粱秸秆,还有一些荞麦杆,看的出来有一些地方曾经耕作过。
对一些军人,还有张忠等匠人来说,这种耕地方式简直是暴殄天物,他们啧啧赞叹,在福建路,不管是哪个军州,这些好的地块,近水的好田,完全能种出高产的作物来,这些土,简直是能掐出油来,而且中部比南部有更好的一处,这里的地几乎都是水田,不管是在大魏的哪一路,哪个军州,水田的价格都在旱田的好多倍之上,因为旱田很难耕作,要花费多倍的精力,且收成还远不及水田。
在南部,侯府开辟了大量的田亩,速度远比另一时空的明郑要快的多,郑成功有陈永华等能员干吏为助,且带来了南明大量的宗室和文武将官,令他们圈地耕作,且有很多官户官田,另外就是移漳泉移民屯垦,但明郑结束时,岛上人口才二十多万人,开垦出来的耕地只有几十万亩,这个效率和速度太慢了。
开发中部和北部,暂时徐子先的打算是专注在中部,这其实是和建州的变化有关。
建州有大量的矿工失业,地方一片混乱,王越其实是想要把矿业铁业全部重新洗牌,扶持他自己信的过的代理人,这才有逼迫汀州商家的举措,张明亮就是池鱼之殃。但王越眼高手低,建州那边越来越乱,现在不光是王越封锁南安,不与南安侯府交易铁器了,而是外来的商人捧着钱到建州,也是发觉很难找到合格的铁商来交易了。
闽铁行销天下,占全国铁业的三成左右,以福建一路占天下三成到四成,而且多半是高价的明了一切。
而建州又占闽铁的六成到七成,建州铁业的混乱已经影响到了天下大局,也就是朝廷耽于北伐,两府和三司现在顾不上这事,铁器也早就有储备,不然的话,光是因为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王越也是早该被替换了。
徐子先要开发中部,不是看中这里的盆地平原,南部还有相当多的土地没有开发,五千平方公里的平原区域,几乎全部可以开发成耕地,以东藩现在还不到十万人的人口来说,可以开发的地方还有相当的富余,不必急着往中部发展。
事实上一直到清中期之前,中部和北部都是零星的各堡,里,开发出的土地只有一万多甲,十几万亩。
后来人口激增到三百多万,以大甲溪为中心,设立了台湾府,北部设台北府,设立各县,北部和中部才逐渐开发出来。
徐子先的拉练计划不光光是为了军队,中部这里设置的点也不是为了军队有安身之所,而是将以此地,逐渐修筑军堡,村寨,设立百户,移百姓在这里开荒定居。
而更重要的想法便是在这里挖掘煤矿和铁矿,建立自己的铁业。
这才是重中之重!
东藩的煤储量相当的高,虽然是低劣有烟煤,但数量足够大规模开发几十年了,铁矿储量不多,铁矿石质量也很一般,但以现在的开发和铸造水平来说,已经足够用了。
最关键之处在于,东藩的中部和北部有好几座大型煤矿,东藩的第一座近代煤矿便是在中部,并且开采了很久。
至于铁矿,也是中部到北部区域的山中有一座铁矿,规模不大,但胜在是浅矿脉,矿石质量不佳,也可以用更好的冶炼技术来解决,徐子先对此颇有信心。
现在张明亮一行人便是出来确定铁矿和煤矿所在的地方,确定距离范围,核算成本,所需的人力,以及所有的一切。
傍晚时,人们在草从深处露营,军人们负责搭建好帐篷,工匠和张明亮等人辟出一块空地,烧水煮干粮,众人寒暄闲聊。
如果在一切正常的时期,人们会充满信心,并且会兴致很高,但张明亮心事重重,张忠等人也是颇感压抑,众人均在担心几百里外的情形,这样的压力之下,除了做正事的一点动力外,别的心思都是一点儿也没有了。
到天黑前,孙如兰派了一些骑兵到四周哨探,确定轮值人员和警戒线,虽然土著比较温驯,但还是小些心比较好。
天明之后,仍然是继续行走,张明亮有一些感觉,若是再超过这个距离才有煤矿,恐怕挖掘的代价就太高了些。
好在,在辰时末刻,人们很清楚的看到了煤山所在的地方。
真是一座煤山,大量的黑色的矿层相当清楚,几乎没有什么草木,煤矿的上层只有浅浅的土层,在一些裂隙处,人们可以清楚的看到矿层所在的地方。
确实不是什么优质的煤石,和北方的一些煤相比,这里的煤层较为松散,颜色也是深浅不一,显然是杂劣的烟煤。
事实上整个华夏的无烟煤储量都相当一般,甚至可以说是极少。
距离营州不远,一江之隔的朝鲜,那里的煤矿储量也大的惊人,而且是有相当丰富的优质无烟煤。
奇怪的是,北方的蒙古草原上也是有大量的优质无烟煤矿,在后世,这两处地方成为中国进口优质煤的两个重要的地方。
张明亮把手伸到煤层,试着搅动一下,他感觉到矿层内压力并不大,他将手用力一抓,已经将一把黑煤碎石给抓了出来。
“很次。”张明亮对一脸期待的孙如兰等人道:“差不多就是褐煤了,这种煤杂质太大,用来炼铁几乎是不成的。”
“没有什么好办法吗?”
“只能用来制水火炭,但此法京师和河东路有些矿主会,却秘而不传。”张明亮面露忧色,张开手掌,黑粒状的煤石撒落下来,落在地面上。
“君侯会有办法。”孙如兰笑道:“当时君侯交代过,中部至东北东南地方,故老传言各有两个煤矿,老实说,东南那个我们看过了,矿脉层要更深一些,我们就是不能确定,哪一边的煤更优质。既然都是劣质,那自然是挑一个易于修道路的,近一些的。”
“就是眼前这个?”
“是的。”孙如兰道:“这个矿距离港口两天半路程,多半是丘陵山地。张先生应该发现,我们是按百姓和一般壮丁走路或是赶大车的速度走的,一天不过四十里,其实道路修好了的话,一天能走七八十里地,并不是太难。要是按一天八十里,其实也就是一天半的距离,并不算太远。”
“早前你们已经勘探过了?”
“早在一个月前,我们就已经奉命着手做这件事了。”孙如兰的脸色有些黯然,他道:“当时君侯兴致颇高,好象说了一些很开心的话。”
徐子先的兴趣很浓厚,这是孙如兰这种老粗也瞧的出来的事情。
徐子先的兴致当然会很高,这不是很明显的事?王越这二百五把建州搞乱了,这种老儒生当官当到最后,总是会觉得自己吃了亏,要么捞钱,要么试图走向更高的位置。王越前半生廉洁奉公,当御史的时候以清正不阿和敢言闻名,现在年过花甲,如果要脸的话已经可以考虑致仕了。
但就在这种时候,这种老官员突然觉得,自己将失去所有一切,不如趁着手中有权,抓紧做一些此前不愿做,或是不敢做的事。
既然中枢失去威望,为何不能南面为诸侯?
最不济,也该狠狠捞上一笔,至于地方混乱,民不聊生,那谁去管他?
建州一乱,大量的矿山关闭,铁厂关闭,建州铁业几乎瞬间被摧毁了。
从这件事上徐子先也得出个结论,若无反抗之力,任何行当,不管是工,是商,是矿,看似欣欣向荣,处处萌芽,其实只要权力一出手,统统完蛋。
这也是他力图在地方推广会社的原因所在,徐子先还能做几十年的事,将这些推广固定下来,日后他离开这个世界时,希望是能留下彼此制衡,对冲,知道妥协和会谈也能解决麻烦和问题的大魏,而不是眼下这般,看似繁华,其实建立在沙堆之上,稍有变故,就一切全完了。
当然目前的现状就是能在东藩炼铁,就算煤铁储量一般,但这个一般是相对而言。
比如东藩的黄金储量号称最多,土著们在山里就经常淘出沙金,沙金也是土著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
但这个最多也是相对而言,不过几百万吨的储量,放在后世全球,不值一提。全球可是有十亿多吨的金储量,当然这种储量是含有各种其余的金属,比如银铜和金混合,台湾的沙金矿就是如此。
铁矿也是二百多万吨,相对金矿确实很少,在全球根本不值一提,在后世的一些大型的铁矿,一个矿就抵全岛的铁储量了。
相对金,铜,煤,铁的储量是太少了,但二百多万吨集中在几个矿,一个矿便有几十万吨的储量,相对易开采的浅矿脉也有十万吨以上,换算成铁让南安侯府开采,也完全够冶炼几十年的铁器了。
张明亮心思一动,有些惊喜的道:“那么你们也找到铁矿了?”
“找到了。”孙如兰笑道:“怪就怪在两矿相隔极近,从这里往东北方向再走一天半,就是铁矿矿区。半山半丘陵易采地方就有好几十里,我们发现了相当多铁矿石,这一次叫上张忠大匠,就是考核煤,铁两矿距离,划定地段,在铁矿区建高炉,在这里建炭炉,还要引溪流至两矿矿区,建生活区,两矿要以道路相连,并且修筑道路一直到港口区。”
孙如兰笑容一敛,说道:“张先生要做的就是确定多个煤矿矿脉,还有铁矿矿脉,一定要确定储量丰富,易于开采的地段。咱们现在万事初起,不能投入太多人力,更没有办法挖深井来开采,那个太耗时耗力了。最少在一两年内,君侯的想法是抓紧炼焦煤,炼铁,将市场给抢下来,不能叫北铁占了建州乱子的便宜。”
建州之乱,导致闽铁产量大跌,很多矿工因此衣食无着。
当然这是建州的事,也是东藩的机会。
徐子先已经有所打算,要将大量的矿工吸引到东藩这边来,这是一个难得的机遇,矿工们很辛苦,收入相对来说还算是比较高,如果不出乱子,凭东藩现在的条件想吸引有经验的壮年矿工,相对要困难的多。
现在么,就相当容易了。
“我大致明白君侯的意思了。”张明亮苦笑起来。
眼下徐子先要做的事,恰好就是张明亮相当内行的事,也算是东藩庇护他的一种报酬。
在此前,张明亮也曾主动要求做一些事,如果徐子先未病,现在的他心境肯定会有所不同,完全是两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