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个贵人通了信,他要我暂时忍耐。”蒲寿高道:“徐子先是团练使,按大魏传统,开办团练就是地方花钱,各衙门一文钱没给他,许他便宜行事就地筹款,徐子先设卡收捐,按资产收钱,道理很正,没有什么可推敲拿捏的地方。而且收色目商人的钱,上上下下心里都很痛快,这事除非是把官司打到政事堂,政事堂也不会明着支持我们。这些年来,大魏中枢到地方越来越窘迫,对色目人的态度也不象以前那般宽容。”
蒲寿臣突然有些惊惧,他道:“难道他们要对我们下手?”
“还不至于。”蒲寿高摇摇头,说道:“内外还算安稳,除非有巨变,天下大乱。”
“我看大魏有此迹象。”
“是的!”蒲寿高觉得要向族中的人慢慢交底,他缓缓道:“我们不外乎有这么几个选择,一,大魏倒下,会有强者出现,我们要擦亮眼睛,跟着强者走,这样能维持我们旧日的地位,不过新朝初立,国策不一定和大魏一样,所以这一步还是被动了。二者,就是我们在乱世中择强者依附,展现自己的力量,助其成功。这样,新朝建立,我们的地位只会比在大魏高,不会低。最后一条路,就是我们在乱世之中,择机自立!”
“自立?”蒲寿臣心砰砰跳,感觉嘴巴也有些发干,他嘎着嗓子道:“若要自立,我们实力不足吧?”
“财力就是物力,就是人力。”蒲寿高道:“若是说席卷全国,拿下大魏,把大魏兼并成为我天方国的一部份,得大魏国土,人力,我天方将成为天下第一大国,不会再被十字军所威胁。不过,这条路是遍布荆棘,需得从容展布,慢慢来,不要急。”
蒲寿臣这才知道,这位族兄心里居然有如此的雄心壮志!
想想也确实是如此,大魏生民亿万,国土广阔,蒲家如果能拿下这么大的地方,何异于给天方加了几倍的实力?
天方现在还是横跨欧亚,但在本土也是受到不停的侵吞蚕食,国力越来越衰弱,如果能得到大魏的人力物力……
如果大魏没有内乱,没有北方强敌,蒲寿高的话何异痴人说梦,但如果有了内乱,国力严重削弱时,蒲家也未必没有一丝机会?
蒲寿臣心里七上八下的如小鹿乱撞,蒲寿高却不给他胡思乱想的机会了,交代道:“你先回去等我的话,我要看看徐子先还能撑多久,如果不成我自会设法,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哪怕是向诸多色目商人交代,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是这个话。”蒲寿臣提起精神表示赞同,他也知道蒲家不仅是财雄势大,而且在暗中潜藏了相当可怖的实力,如果福州地方真的拿徐子先没办法,蒲家不介意出手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侯爷一个深刻的教训。
务必是深刻的,血淋淋的教训。
蒲寿高很满意族弟的眼神,相当凶狠,有着明显的狼性。
哪怕是在大魏过百年,蒲家的人还是坚持天方穿着,天方教法,天方的语言,高贵的天方人不会给魏人同化,只会反过来同化他们。
因为天方人天生的高贵,保存着原始的狼性,每一个蒲家人都相信这一点,蒲寿高自己也是一样。
待族弟退出之后,蒲寿高拿起赵王的信,信中赵王保证,未来很短时间内就能确定徐子先会完蛋,可能保不住世职,当然也就保不住团练使一职,一旦裁撤团练,捐税卡子自然而然的就会取消掉。
如果赵王的话并不属实,蒲寿高也不介意自己来解决这个麻烦。
对赵王等福州的权贵,高官,蒲寿高并不介意,他在朝中也有得力的政治盟友,赵王的富裕很大程度上也来自蒲家的帮助,惹翻了蒲寿高,他不介意来个釜底抽薪!
……
十余天时间匆匆而过,别院附近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着变化。
第一轮对团练武卒的筛选已经结束,只等第二轮徐子先亲自验看,过了关,验过籍贯身状,签五年的契约,武卒们就能入营。
四周庄上的丁壮,不管是官户还是隐户,所剩力役没有服满的一律被征调过来,足有五六百人聚集在一起,在别院南边的空地上抓紧修盖房舍。
按镇上人的想法,团练兵马就是把一群丁壮聚集起来,训练几天之后,没事就散开,有事再集结,最多搭点窝棚给武卒居住也就是了。
但侯府这里的情形,明显是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好几百人赶着几十头牛,石滚子把一百多亩临河荒地整的异常平常,开排水沟,垫平地基,然后买来大量的砖瓦,开始建筑正经的房舍。
有几百人的力役支持,加上雇佣来的几十个大工领头,几天时间就把地平好了,然后挖出地基,开始砌墙壁,不少木工在一边打窗子和梁柱,十来天功夫下来,已经有过百间屋子基本成型,只等上梁盖顶。
“预计十天左右就能完工……”傅谦满头汗水,天气转凉,他每天穿着短袍在工地上跑来走去,督促工程进度,还得到税卡上帮手,与孔和一起把收的团练捐入库记帐,确实是忙的不可开交。
自从那晚徐子先明确表示,表现优异者可以获保举为官之后,傅谦在内的所有文吏,都是卯足了干劲。
徐子先道:“所费多少?”
“工价是以役代钱,省了不小的工钱开销。”傅谦笑道:“一个壮丁一天赚四十文是最少的,六百人一天光工钱就是几十贯,十来天下来工钱就省了几百贯下来……当然他们在这里服的力役要从四十天役期里扣。有不少主家强迫丁役多服十天八天的役,众人也不敢说话,世子不准如此,所以咱们还是记帐,有多少天,记多少天。”
“这样最好。”徐子先点了点头,他并不是不想用免费的丁役,但如果想在这里做良性的发展,真正掌握心心,把地方之力为自己所用,那么就得克制住自己的欲望。
便宜都给自己占,别人都是王八蛋,这种思想之下,长久不了。
“料钱,咱们每五间房的料钱算二十贯,盖了一百二十五间,加上拉的院墙,盖的箭楼,用的木料钱和木匠工费,总计要三千一百贯左右。”
傅谦笑道:“还得加上打一些床,柜子,桌子,购置一些应用之物,比如壶,盆,饭盒,勺子之类,都是世子交代过的,总价还得上去五百贯。”
“打宽点算。”徐子先道:“总价四千贯差不多了。”
“是的。”傅谦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团练武卒的待遇真的是没话可说了,有月饷俸禄类比厢军正卒,这就是相当的优厚待遇了。一般的团练也就是管饱饭,饷钱是很少,厢军正卒月饷一贯五百钱,这已经是很不错的收入了。
不过按傅谦对世子的了解,估计团练的人还是能拿的更多,很明显,世子要走的是练出一支精锐的路子,如果饷钱不到位,这个目标想实现就很难。
获得在极端的条件下,有雄才大略和人格魅力的人可以凭借一口饱饭就练出精兵,但很明显现在并不能算是极端条件之下。
傅谦接着道:“十天收的团练捐是七千余贯,这样算来已经去掉一半……不过,还是很宽裕。”
徐子先微微一笑,说道:“下来是要准备去买坊车,开销也是不少,暂时怕是攒不住钱,我打算去镇上的几家钱庄,拿团练捐做抵押,借三万贯,牧之你到时和玄平从福州港雇船去江陵,买了坊车就赶紧回来。”
“是,世子放心。”
其实再等两个月三万贯也就到手了,傅谦有一种感觉,就是徐子先做事并不急燥,也不专断,很多事都会和人商量,但只要确定了的事,就会雷厉风行的去做,而且商量后的决断,就不会再给人质疑和反对的机会,这一点来说,算是意志如钢似铁。
“凡事不进则退……”傅谦没有怀疑,徐子先却是自己嘀咕着道:“眼下的局面看似美好,一年二十万贯的捐税收入,就算用了不少工,明年还有几万贯的免役进奉钱收入。但这还远远不够,差的太远了!”
按徐子先订立的目标,现在当然还是远远不够,最少从地盘来说,他对附近的这几个镇只能是相当疏离的隐形控制,现在连做到隐形控制也很难,要等团练兵马齐备,财力充足到一年收入好几十万贯,那时才谈的上控制附近的几个镇子,可以再通过各种手段加强对百姓的控制。
现在还为时尚早,更不要说走出去,开辟真正的根基。
大乱将至,留给徐子先的时间,根本就不算太充裕。
“世子要不要去看看猪栏和菜地?”文吏陈佐才从不远处迈过一道半截高的砖墙,瞪着大眼走过来。
四周的房舍已经基本具有雏形,大型的茅房和厨房先盖好了,配合水源和排水沟,污水脏物收集有深坑,定期清理,垃圾送到镇外的垃圾场去,这边规划的井井有条,把房舍,绿化,排水都规划的相当齐整,横平竖直,一幢幢房子整齐划一,给人一种相当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要知道此时的镇子沿街建筑而已,谈不上规划,房舍都是建的歪七扭八,村庄就更不必提,都是随意建筑,其实错落有致也是一种美,前提是要卫生,干净,整洁,并且在色彩上花一些心思。
眼前的军营建筑,显然是前所未有的整齐划一,给人的感觉就是相当的特殊,自然是富有冲击力了。
营区的道路也相当平整,已经有建好的食堂区,高大的建筑内打造着用餐用的桌椅,已经有一部份区域启用,因为侯府地方不够,这边建好了之后,秦东阳就迫不及待的带着所有的牙将到这边来用餐了。
这边的建筑和种种规划,明显都是相当的用心思,也给附近几年镇的人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等秦东阳和李仪等人去挑选团练武卒,在各地张贴好榜文之后,报名者蜂拥而至,附近三个镇都是有过万的丁口,加上大片的福州城里贵人的庄园,村落,丁口估计在十余万人之多。
福州府是福建路第一大府,泉州虽然繁华,毕竟不似福州历史悠久,开府时间很长,且是福建路的军政中心,府城四周过万人口的镇子就有好几十个,加上几个县城,整个府城百里之内人口就过百万了。
徐子先的团练条件实在太优厚,若不是附近地方接近府城和交通要道,工商贸易原本就很发达,估计报名者能把四处的招收点门槛踏断。
就算这样,人也是极多,李仪等人筛查初选就费了极多的精力,后来不得不咨文给侯官知县张天胜,张天生派了县尉韩德带人手来维持秩序,韩德当然不情不愿,上次的事他被巡按使萧赞弄的相当狼狈,今年的考评估计是下下评,这一辈子想升官都难了,但公事在身,却也无法不来,只能带着几个衙前差役在四处随意走动了几圈,不过韩德很快发觉侯府的人相当干练,李仪等人在报名点用绳索拉开范围,人们不得不在绳索的约束范围内走动,最终从报名到筛选,一切都是井井有条。
尽管韩德对徐子先相当愤恨,也是不得不承认,侯府的人在徐子先的调理下,一个比一个的精明干练。
“初选就有三千人左右过关。”傅谦,陈佐才一起和徐子先往菜园方向走,傅谦边走边道:“都是身家清白的壮实汉子,底下就要看是不是初通文墨,是不是识字,还要看弓箭,器械,力气,耐性,耐力。这一通筛选下来,合格的人就能留下来了,预计十天之内,正好军营这边房舍上梁粉涮好,床铺什么的也打造好了,武卒可以直接入住。”
徐子先微微点头,对眼下的进度和武卒的挑选进度他都相当满意。
“人数不一定拘束在一千,一千团练武卒不一定够用。”徐子先道:“可以先留一千五百人,三个营,也可再多留一百,我要成立一个骑兵都,剩下的只要合格就留下名册,做将来的候补人员。”
“是,世子。”
二十来天的时间过去了,别院南墙北边的大片菜园已经被开辟出来,都种上了菜,徐子先和傅谦等人过来的时候,十来个菜农正在河边挑水,给成片的菜地浇水。
“挑水还是太慢了。”徐子先皱眉道:“二百来亩菜园,将来还可以再增加,这么挑水浇园,得多少人手才够使,人力的浪费才是最大的浪费。”
菜地里湿漉漉的,徐子先倒是并不在意,穿着鞋在泥泞的菜田里走,不一会脚上就沾满了新鲜的泥土。
菜地里种类倒是不少,青菜白菜种的最多,还有萝卜,这都是可以秋种冬收,最重要的还是葵,这是中国原生蔬菜里最好种植,全年可以收获的性价比最高的蔬菜,春种夏收,还可以秋种冬收。
另外就是韭菜,要用稻草席盖着,也是冬季可收获的蔬菜,早就传入中国。
还有葱,蒜等等。
种类不多,有一些在北方已经不能种植,还好福建这里天气较为暖和,仍然可以种植,在深冬和春节可以食用。
徐子先注意到还没有西红柿和番薯一类的蔬菜,说明墨西哥等南美蔬菜还没有传入大魏。
陈佐才指着菜地道:“二百来亩,供一两千人食用,差不多是够了。如果要买也很方便,就是如世子说的那样,入冬之后蔬菜就少了,我们这一次和北边的人学,买了几十个大坛子,过一阵菜收了就制成酸菜,这样深冬时也还是有菜可食……”
“很好。”徐子先指指远方,对傅谦道:“等牧之从江陵回来,可以考虑在那边盖一片坑房,这样可以种植一些过冬的蔬菜。”
“代价不菲。”傅谦道:“要一直不停的有人照料和升火……”
“黄瓜在冬天的福州很受欢迎。”徐子先道:“寻常百姓都会偶尔买几根解解馋,我们偶尔供给一下武卒,提一下士气,多半时候可以出售,也算是个财源。”
“属下明白了。”
在菜园旁边是猪栏,用砍下来的毛竹杆拉开来一大片地方,猪栏用砖瓦建造,用竹子分别隔开来,已经有三百多头猪仔被安置在栏舍里,用了五六个人照料。
“猪倌都是挑的庄上养过猪的。”被人称为陈大眼的陈佐才精于农事,可能农书看的不如傅谦多,实际的经验却并不少。他指指猪栏,笑着道:“他们知道猪一天吃多少猪草,配多少杂粮,再从河里捞一些小鱼,螺丝给猪催膘,这样能最省钱的把猪养肥,三百头猪,一天要三石杂粮,十来挑猪草,十来挑小杂鱼,螺丝,差不多就能最快养肥,到入冬前,就能一天宰几头给武卒食用了。”
傅谦笑道:“六人养猪,一个月工钱不到二十贯,杂粮一贯钱,打猪草捞杂鱼螺丝不要钱,但要养的再多了,人手就得多,现在的规模和四周河流,荒野正好够用。再养的多,买杂粮的开销就得增加,并不合算了。”
陈佐才道:“猪肉三十文一斤,一头猪杀百斤肉再卖掉下水,猪肉,猪血,能值得四贯钱,三百头猪值得一千多贯,这笔帐怎么算怎么叫人高兴……”
“你也别掉钱眼里去……”徐子先笑起来,对他道:“几百头猪才用六个人照顾,你是想省钱想疯了,把人当牛马使……人手给我加一倍上来,供应吃食也要好,要是我听到有人嘀咕侯府做事不厚道,那就是你的罪过。”
陈佐才为人粗直,不象个读书人,这会子把下摆撩起束在腰间,就这样还落了不少泥点在身上,加上人面色枯黄,完全是个老农模样。听了徐子先的话,他脸一红,接着道:“若有这样的事,世子把我宰了,人头挂在前头团练使旗杆上示众……”
“我要你人头做甚……”徐子先开玩笑道:“你那眼瞪的更大了,还不得把人都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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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还是发一章大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