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期门令徐子威进宫来!”
宫变关闭之后,一般不得轻启,但也是看情形,大魏的宫门可不是后世明清时,关闭之后就不得打开,事遇非常,打开宫门召见大臣或亲信臣子,再正常不过。
待徐子威至后,天子几乎是用嫉妒的眼光看了一眼徐子威。
进宫为储君时崇德帝已经十四岁,徐子威当时还是个幼、童,兄弟同父亦同母,都是嫡子,彼此间相处的还算亲厚。
但现在身份地位,还是判若云泥,最少徐子威此时还是得向天子下拜行礼,否则不要说御史听闻后会弹劾,就算天子本人,也不会轻饶徐子威的无礼。
“赐汝白虎旗,率一百羽林郎,三百执戟郎,两千金吾卫,替朕出宫平乱,切不要再给朕丢脸了!”
“请陛下放心。”徐子威半跪着接下半块虎符和诏命,有此信物,他可以到皇城的郎卫军营调兵,同时展开白虎旗,在大魏军中,白虎旗象征皇帝亲临,不到紧急关头,天子不会颁赐此旗。
“听闻你素来知兵?”
“臣不敢言知兵。”徐子威身形壮实,下巴上的短须如钢刺一般,英武的形象可是比瘦弱的天子看起来壮实许多,同父同母,可能是天子自少时进宫导致心思太重,影响了生长发育,宫中说是上方御食,什么样的食材和药材都是顶尖,但起居饮食最为讲究,而且有很多限制,成年人都会感觉不适,何况正在发育生长期的少年?
历来大魏内廷,天子没有子嗣的有三位,少子而早夭的就更多了,眼前的崇德帝就是其中之一。
倒是从宫外过继进来的,只要是成年之后进来,多半身康体壮,子嗣众多,这一点是宫中自幼长大的皇子们不能相比。
徐子威壮而有力,两眼有神,声若洪钟,仪表也相当出众。
这几个月来,天子多次天语褒奖,徐子威直接以亲王嫡长子的身份被任命为期门令,官阶等同于厢都虞侯,已经是大魏的高品武官。
徐子诚最蠢的地方就是居然把徐子威给忘了,天子真的有不测之事发生,难道亲弟弟或亲侄儿,不比吴国公一系更会得到朝官的支持,天子的认可?
但在大位之下,在天家哪怕是亲生父子也会相疑,何况兄弟?
“请陛下示下……”天子在犹豫时,徐子威有些不明就里,他抬头问道:“是往光禄坊去攻打宰相府邸吗?”
“韩钟说天明会进宫来。”天子有些软弱的道:“你往积寿坊,去援助大参府邸,务必要赶在贼人之前,护得大参周全。明日天明,将刘知远护送入宫。”
徐子威道:“臣听说攻打大参府邸的是南安侯徐子先,其称奉宰相政事堂令讨逆平乱,请陛下示下,若遇徐子先,当如何处置?”
徐子先对天子来说只是一个未曾谋面的从堂兄弟,当下断然道:“在京师擅动刀兵,形同造乱,若其束手就擒,交由大宗正司并大理寺审问后依律处断,若敢抵抗,可当场诛杀。”
天子其实对当场杀掉徐子先,毫无心理负担,但怎么样也是血脉十分亲近的近支宗室,就地格杀的话当然说不出口,得靠徐子威自行领悟。
天子又加了一句,说道:“对吴国公徐子诚,也一并如此办理。”
“臣知道了。”
徐子威大为兴奋,身上几乎是要颤抖起来。
率金吾卫,羽林郎执白虎旗而出,至大参府邸,杀退徐子先的部下,到时候怎么处置徐子先和徐子诚,还不是自己的一句话?
就说其冥顽不灵,负隅顽抗,被禁卫击杀,在这样的大政潮之下,谁还敢替徐子先和徐子诚说话不成?
不仅这两人要杀,南安侯只徐子先一人,也还罢了,吴国公一脉,也非得连根拔除!
就算不能尽杀,也要发遣至江陵高墙之内,永远圈禁!
此事过后,刘知远执掌朝政,还欠了赵王府一个大人情,蒲寿高这个盟友也能扶摇直上,成为有话语权的大商人,甚至蒲寿高想要的知泉州的职位,也可以给他,等于是把泉州分封给蒲家,用来酬功。
蒲家是外来商人,那又如何?只要其镇守泉州时,将该缴纳的赋税,如数上交就是了。
生杀予夺,俱在自己一念之间,而诛除吴国公和南安侯两个支脉后,文宗后人,只留下赵王一家。
到时候,徐夏商就算能保住性命,其还敢在储君大位之事上,说三道四?
宗室之中,只有右相,大宗正等寥寥几人够格说话,而在文宗一脉只剩下赵王府一脉的情形下,韩国公这个大宗正,为了文宗考虑,也非得支持赵王一脉不可。
自此之后,只要大魏不亡,徐子威等着自己的儿子继位就可以了。
徐子威怎么能不高兴的浑身颤抖?
“需得小心行事。”天子沉声道:“不要将差事办砸了。”
这其实不是天子口吻,而是用兄长的语气在叮嘱了。
“陛下放心。”徐子威肃容道:“据闻徐子先不过带百五十人至京,其自天街往积寿坊时,动静不小,是因为皆骑马而行,其实百五十人,下马步战,根本不是一合之敌。臣率两千余人至大参府邸,若不能败他,臣亦无颜留于世间矣。”
这简直是拿人头立军令状,虽然勇悍,但实在没头脑!
天子皱眉看着一脸自得之状的徐子威,心中也是只能叹气。父王常在信中说二弟勇猛亦善谋,现在看来,就是一个没脑子的武夫。
虽然天子识人的本事相当平常,但常处于大魏朝堂的最高处,一个人的能力高低,大致还是看的出来。
徐子威要是换个身份,不要说期门郎,天子感觉他最多配当个都头也就到顶了。
“速去!”
符宝郎已经取了白虎旗至,这是一面硕大的军旗,是太祖鼎定天下时的天子用旗,当初与极盛时的北虏交战,最大规模的野狐岭一役,魏军五十万对北虏三十万人,其中北虏十五万人,分为十五个万人队,还有十五万人左右的汉人世侯归附军,两军血战多时,野狐岭在几十年后还是有累累白骨,一到夜间就是鬼火处处,令途人不敢在夜间经过当年的旧战场。当时的北虏异常强大,已经灭契丹与西夏,而魏军也是刚统一汉地,方与北虏争锋。
两军交战时,矛戈如林,箭落如雨,魏军以步阵为主,北虏则步骑参半,归附汉军步战,北虏自身则全以骑兵应战。
战场上一个个步阵与骑阵交错,箭矢和飞刀,骨朵,短矛互相投掷,魏军最强的八牛弩时不时的射穿敌阵,使北虏的骑兵无法运作自如。
但北虏当时兵锋甚强,其重骑兵人马皆甲,持长柄斧,铁矛,铁棒,狼牙棒,骨朵等兵器,在战场上冲入魏军步阵,杀伤甚多。
关键之时,是大魏太祖亲手挚白虎旗,率三万精骑从侧翼冲入敌汉军阵中,破其汉军军阵,汉军阵列崩溃之后,北虏骑兵被步兵冲击混乱,乃至大败。
野狐岭一役,北虏军二十万人葬身战场,剩下的残余骑兵被大魏太祖一路追着打,北虏一直撤到捕鱼儿海之北的苦寒之地,熬过魏初的二十余年之后才又逐渐南下放牧,虽然其后二百多年还是大魏的边患,但其实也就是边患,在北虏冒起之初,有一统天下之志,如果不是遇着了初兴的大魏太祖,以勃发之势迎击当时的北虏,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而白虎旗则彻底成了一桩传奇,这面军旗也就成了大魏皇帝的标志,大旗一至,如朕亲临。
徐子威手挚大旗,威风凛凛,宫城外传来大股军队集结的声响,将士们的甲叶在半夜的宫城外哗哗作响,徐子威面容沉静,步出宫门之后并不回顾,听着宫门关闭时的响动声,内心对李谷的评价又高了一些。
使赵王劝诱徐子诚,蒲寿高亲至燕京,试探韩钟,再劝刘知远,这一整套计划皆是李谷所出。
当日闽江上观看战事之后,李谷回赵王府后就断言在福州无力对付徐子先,不管是有齐王等人的支持,还有昌文侯府为其后盾,在官场上徐子先也已经毫无破绽。
林斗耀和韩炳中被徐子先弄的灰头土脸,势必会有一人被罢职,赵王的盟友等若要断一臂,感觉上会更加吃力。
而从武力来说,李谷断言,赵王府明面上的三百牙将,还有暗中布置拉拢的驻福州的禁军和厢军,只要不是出动主力五个军的禁军去南安,想在武力上压过南安侯府,打跨徐子先,最少在福州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
唯一的机会,也是徐子先近期唯一的破绽,便是上京一行。
果然,李谷的策划,赵王的努力,终于在今晚见得分晓。
徐子威现在唯一的不满,就是金吾卫和羽林郎们整队太慢了。
羽林郎是天子近卫,出战时全身皆披铁甲,铁盔,明光铠,护颈,护胫,铁网靴,铁手套,一应俱全。
这便是传闻中的步人甲,一甲七十斤,便是勋贵后人,披不起这身铁甲的,也是当不起这个羽林郎。
天子在每年都会择期大阅,到时候几百羽林郎全部披步人甲持矟带刀,侍立在天子左右近前,以防不测。
这就是所谓的“带御器械”,也是天子最信重,最倚仗的近卫。
披不得步人甲,谈何近卫?
只是现在披甲,却是导致羽林郎们行动不便,站立疲累,春寒之夜,已经有不少羽林郎开始流汗。
坐立休息便起不得身,需得人拉拽才得站立。
而金吾卫的卫尉石遇吉已经在韩钟府邸之外,现在带队的几个将官是副厢都指挥,都统制一流,金吾卫也多半是勋贵后人,或是世家出身的老油条,上官们也不好过于喝斥,已经出来一刻钟时间,连队伍也没有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