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挣扎着起身,明明身底是柔软温暖的被褥,她却仍似淹没在那无边血海之中,无法自拔,她坐在那里剧烈的喘息着,过了好一阵,才将那悲恸绝望勉强压下去。
室内一对花烛,正安静的燃烧着,烛火摇曳间,隐约有星光闪烁。
那是她和东凛亲自从人间的集市上买回来的,她说她爱星子璀璨,想要在这烛光之中添进一缕星光,那原是她幼时的奇思怪想,但东凛很厉害,居然真的帮她实现了。
她原本,那般期待燃起这喜烛时的情形,可经了梦中血海浸泡,就连这对红烛,都显得那般的荒唐可笑!
莫离挥臂熄灭了烛火,原本喜庆温馨的婚房,立时陷入一片黑暗死寂。
她摸着床沿爬起来,随手扯了件外袍披上,就这么披头散发赤着双足走出去,经过外间时,她看到了莫棠,惨淡月光照在她脸上,她便是睡着了,眉头也依然紧皱着。
莫离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轻轻的将她身上的被子掖了掖,悄步走出去。
莫棠守了她大半夜,此时正沉沉睡着,无知无觉。
外面春风漫卷,吹落梅花万朵,满地落红。
莫离便又盯着那落红直勾勾的瞧。
那分明不是落红,那是她亲人血泪!
而且啊,这春日的风,怎能催生这冬日的红梅?
这红梅原该开在风雪之中,却沉醉于这缠绵春色之中,忘了自己的来处,也忘了自己的归处,真真是蠢得可笑!
是时候纠正这个错误了。
她是梅山风雪之中的红梅,她从来都不是,也不该于这缠绵春色中绽放!
莫离赤着双足,缓缓走过那片春日荒唐梦境,尖利的石子,划破她的脚,钻心的疼痛。
然而,再痛,也没有那一日疼痛!
红色睡袍拂过地面,留下猩红点点。
她就这么向着某个方向,一直往前走,明明是个很小的院落,她却感觉自己走了几千几万步,却仍似没有寻到她的目的地。
她现在该去找东凛,把他与她之间的事,彻底做个了结。
这小院这么小,前院后宅,统共不过八间房,她住了婚房两间,东凛并不在里面,前院为如风承影和承月的住处,他自然也不可能住在那儿。
所以,他就只有可能住在婚房旁边的另外两间房中。
其实她根本无须下台阶,无须经过这片梅林,她只需要从四间房相连接的走廊走过去,只需要那么短短几步,就可以直接站到东凛房前,直面这个男人,做她该做的事。
但她到底还是改不了这蠢病,竟然绕了这么一大圈,走了这么多步,走到脚上鲜血淋漓,她在这四四方方清清朗朗的小院里,居然迷了路!
简直可笑到极点!
「阿离……」身后响起东凛的声音轻柔低缓的声音,「我在这里!」
自莫离昏迷后,他就一直在廊下等着她。
期间她数次想去察看她的状况,但被莫棠拒绝了,好在有承月代为探视,知她无碍,他便放心了,便又坐在台阶下等她。
他知道这一次,她一定会来的。
头顶的那把悬剑,也终将落下。
他想过无数次,那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但没想到会在他心心念念娶她的这一日,也没想到,她会在这月色之下,徘徊这么久。
其实只要她抬头,定能看到他就坐在那里等着她。
可她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她一次也没像他这个方位看过来,她就像个迷路的小猫儿,在方寸之地左冲右突,他能看到她哭泣流泪,能看到她伤痛哀绝,看到她脚步踉跄,数度跌倒又爬起。
她在月光之下,落红纷纷中跌跌撞撞前行,她无数次回头,却自始至终没有看向他。
他能感受得到,她,舍不得杀他!
她恨他,恨到了极点,可是,却依然还是舍不得,所以像个小傻子一样,在这里一直兜兜转转,小小的庭院而已,她却似走在风沙漫天的荒漠,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方向。
东凛从她出门那一刻,就一直在看她,最后一次凝视,他心生贪婪,便想着多看她几眼,可看到她血淋淋的双脚,他心如刀割,主动开了口。
「我在这里……」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她走去,他身上还穿着两人成亲时的红色婚服,只是夜太黑了,那耀眼的红色,在惨淡月光之下,洇成了枯寂的墨黑色。
他拖着那抹墨色,缓缓走到她面前。
莫离自听到他的声音后,便一直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觉察到他渐渐靠近,一颗心像是被谁紧紧攥住了,身子也忍不住轻颤。
「阿离……」身后的声音,温柔缥缈,好似来自遥远的天际,如招魂一般轻唤着她,「你醒了……」
莫离下意识的攥紧双拳,指甲深入掌心,鲜血淋漓而下。
然而很快的,那血色便又飞快聚拢到一处,渐化为一把血色利刃。
东凛看着那血刃,眸间怜意更浓,声音也愈发低柔。
他站在那里,想出手抱住她,抱到一半,却颓然放下手臂,轻声道:「阿离,可以了结了,等了这么久,你……辛苦了……」
莫离倏地一颤,猛地扭头看向他。
月光下,男子的笑容清俊温柔,他对她扬唇轻笑,乌黑的眼眸内,仿佛有星子伴着雪色滑落,璀璨到极点,却也凄凉到极点。
刹那间,温软春风瞬间敛了形迹,漫天落红,化作暴雪飘落,北风尖啸,似亲人濒死时的惨叫,梦中血海,汹涌而来,无尽的绝望哀恸,彻底击破那些轻飘飘的甜蜜美好。
暴雪簌簌而下,莫离眸中,再无迷茫,只有决绝!
握紧血刃的手,此时沉稳敏捷,胸口激荡着暴戾之气,她不再犹豫,猛地向前一步,脸几乎贴到了东凛脸上,那把血刃,也就势狠狠的刺进东凛的肚子上,尔后,利落的翻搅,上挑。
她能清晰的听见利刃割破皮肉时的「哧啦」声,还有刀尖撞在骨骼上时,发出的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
下一刻,温热鲜血濡湿满手,浓烈的血腥气氤氲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