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品大员翰林院侍讲学士,云学士之四女,云氏,年十五。”
过了这许久,一直保持一个姿势,燕燕感觉自己的脖子有些僵硬,之前看到的女子,随着唱词款款走上殿,身量纤细,随着殿上的微风,衣袂浮动,让人恍惚觉得会被吹走。
“臣女云氏叩见佑安王,逍遥王,极乐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声音就像人一样,绵软细柔的,随着那叩拜的动作,显出那极细的腰肢。
“你……抬起头来,”一整天都没出过声的佑安王,有气无力的,显然是强撑着身子,云氏闻言顺从的抬起头,但睫毛下垂却是看着自己脚下的一亩三分地,“去禀告君上,就说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有随侍的宫女太监赶紧围上去顺气,奉水,另外两位王爷也都担忧的起身,看佑安王一直咳嗽,极乐王一挥手喝道,“还不赶紧去宣太医,杵在这干吗?”
逍遥王则招手唤来唱礼太监,“皇兄这样之后的我们也没心思看了,就这样吧,让人散了,还有去禀告君上,请他将云氏指给皇兄。”
唱礼太监奉命退下,剩下的秀女那边会有专门的嬷嬷去安排,云氏依然垂着眼站在原地,看不出欣喜失望。
燕燕则转身往礼明殿侧门走去,那里候着之前的那名小宫女,由那名小宫女带着两人往南苑霜泊宫的流萤殿走去。
进了流萤殿,一股药味扑面而来,那小宫女回身冲燕燕一礼告罪,便退到她身后,而其他宫女太监就像没看见一样各做各的。
相信不久王贤妃与温玉夫人便会收到妍妃病情有所好转,派身边人探看今年秀女情况,很快便会有所动作,遣人过来试探一番。
第二日的复选考较妇德妇功,秀女依然按年龄分批到礼明殿大殿,按试题在规定的时辰内完成绣品,统一奉给太后相看。
由太后挑拣出几十人,今年人算是较多的,在册的官家秀女有四十来人,这样看来至多也就三十人会留下。
流萤殿内燕燕静静等着结果,而雨歇宫中,幽篁殿、柳色殿也在等,未时,有太监到这三殿传旨,太后挑了二十人出来,午后考较妇德,由王贤妃主持,温玉夫人与妍妃在旁协理。
本来若当今天子有皇后或者皇贵妃的话则由皇后或皇贵妃负责,贵妃协理,但君上后宫位份最高也就是王贤妃。
考妇德其实三妃根本插不了手,而是由太后身旁的嬷嬷问些有关妇德的问题,然后在一个太监端着的盘子里抽签,签上或是歌舞或是奏乐或是书画,单看运气。
因了燕燕此刻所在的位置,到可以看场表演,场中的都是轻易不示人的大家闺秀,想来不会让人失望。
“妍妃妹妹身子可好些了?”王贤妃面带关切,温玉夫人冷冷瞥过来一眼,从她眼中明明白白写着不高兴。
“多谢娘娘记挂,身子好多了。”
“可还撑得住?”
“撑不住记得说出来,抬出去可不好看,”温玉夫人扶了扶云鬓,嗤笑一声,“平日里都躺在那,今天倒出来晃悠。”
“请夫人宽心。”
“启禀娘娘,秀女们都已经在殿外候着了,可要宣?”太后派来的孙嬷嬷哪怕是君上都要给几分面子,当下,王贤妃就笑着应允,“今日就劳累嬷嬷了。”
孙嬷嬷木着张脸回了声不敢,转身示意底下太监,太监得了示意便拿了名册到殿门口唱名。
因复选是统一的装束,清一色倭堕髻,戴蓝蝴蝶珍珠步摇,梅花妆,着蓝色薄罗长袍,水雾裙,挽着浅蓝披帛,腰悬白玉禁步,走动间叮铃作响。
此刻殿门外清一色的蓝,一眼看去像是片汪洋,然而在这片汪洋中,燕燕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木归宜,而是另一个人,单论容貌,木归宜是那个“倾人城”,而此人或许只要一笑便可“倾人国”。
“顾雪芊上前听题,”一名女子缓步上前,腰间的禁步随之发出有节律的韵调,矮身行万福礼,孙嬷嬷表情严肃,开始发问,“何为女四书?”
“东汉班昭所著的《女诫》,明成祖的徐皇后所著的《内训》,明刘氏《女范捷录》,唐宋若莘所著的《女论语》。”顾雪芊唇角勾起,颇是自信。
孙嬷嬷再问,“居家相待,敬重如宾,讲得是什么。”
顾雪芊黛眉舒开,下巴抬了抬,很是傲气,“此句出自《女论语》,第七节,事夫,讲得是夫妻在家彼此之间要像宾客一般敬重对方。”
孙嬷嬷颔首,就有一前一后两个小太监分别捧着一个托盘上前,前面那个放了四排背扣着的竹签子,顾雪芊随手抽了一个,前面的便退下,后面捧着个空的上前,顾雪芊扫了眼竹签子的内容就随手放到托盘上。
托着放了顾雪芊抽出来的竹签子的托盘的小太监,弯着腰将托盘高举过头,快步走到殿上三妃所在座位一尺远的地方停下,让宫女接过呈到三妃面前。
三人都看过后,王贤妃一颔首,宫女端着托盘退到一边,殿上的唱礼太监看过后,便唱道,“顾雪芊作胡璇舞。”顾雪芊再度矮身行礼便由一旁的宫女引路,下去换装准备。
“赵苍伊上前听题。”这次她的容颜完整清晰的出现在燕燕的眼中,一张鹅蛋脸,长眉入鬓,眉间贴了翠绿的梅花形花钿,耷拉着眼皮,看不见她眼底的情绪,但眼尾向上勾起,琼鼻胭唇,行动间颇有些慵懒自得,孙嬷嬷照例问了几句便过了。
从头到尾赵苍伊就没抬过眼皮,抽签时也是那副样子,仿佛对一切都混不关心,同样呈给三妃看过后,唱礼太监唱道,“赵苍伊作《善哉行》。”
她抽的签到不麻烦,两名小太监并一名宫女便快速摆好桌案,展纸磨墨,当然也不会太为难秀女,一旁放了本摊开的书册,供秀女临摹。
正如之前所提,赵苍伊一直是那副垂着眼的模样,要不是她每写两行要停一下,压根看不出来她在临摹抄写,也没多久便好了。
拿开镇纸,两名宫女一人一边托着那张宣纸来到三妃座前齐齐跪下呈上,赵苍伊的字说不上好也不能说差,中规中矩的楷体,但每每收笔处都有重重一顿,行文不畅,毫无特色。
温玉夫人一抬眉首先发难,“赵秀女是对皇家不满吗?本宫看你倒是极不情愿啊!叫你写个字也是应付了事?”
终于赵苍伊的眼皮抬了抬,她不疾不徐地下拜,行了个叩首大礼,才缓缓解释,“臣女家不过一介武夫之流,今天所有无不是君上所赐,岂敢不满,只是臣女家人多是勇武之人,于礼仪上反倒怠慢。臣女进宫后,与诸位绣阁千金更是不能相比,故而只敢力求无过,不敢多做什么,甚至笑都不敢笑,娘娘向来仁慈,望见谅。”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试问赵家何许人也,开国功臣之一,为大倾立下汗马功劳无数,温玉夫人的娘家虽也算是军武世家,但和赵家相比根本不足挂齿。
赵苍伊自贬家人是武夫,那温家不成了地痞流氓?人家一顶“仁慈”的高帽给你扣上,温玉夫人再为难就真坐实了“地痞流氓”,不仁慈了。
“中规中矩,谨小慎微,臣妾看着倒是挺好的。”
“妍妃妹妹说得对,宫里还是要多些像赵家妹妹这般懂事的好。”王贤妃笑着圆场,也算是一锤定音,赵苍伊复选通过,命人带下去准备殿选,而她本人仅是从容叩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