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君来到上卿郑朱府邸,也不递上拜帖,也不让侍者前去禀报,直接走了进去。侍者,认识平阳君,也不敢阻拦。平阳君走进庭院,却见郑朱备好美酒佳肴坐在凉亭内,虚席以待。郑朱见了平阳君,伸手相邀道:“我等你多时了。”
平阳君笑着走过去,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郑朱待平阳君落座之后,淡淡道:“喜鸟临门,定有贵客前来。我一生之中没有几个交心的朋友,而你,就是其中之一。”
平阳君展开衣袖,端起酒樽,独自畅饮,感慨道:“是啊!人生,能有几个知己。何人不羡慕伯牙与子期。”
郑朱端起酒樽,独自饮了一樽,感伤道:“是啊!何人不羡慕伯牙与子期。我也羡慕廉颇和蔺相如。这二人,一文一武,辅佐先王,逐鹿中原,征战诸侯。可惜啊!蔺相如病重,廉颇也老矣。跟随先王的能臣悍将,老的老,死的死。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守不住先王的英明,守不住先祖打下的万里河山啊!”
“你知道了。”平阳君斟满美酒,推了过去。
郑朱也不客气,端起来又饮了一樽,“都说赵酒名扬诸侯,我更爱喝丛台酒。”
平阳君知道,郑朱之言,不是说赵酒比不上丛台酒,他是以丛台酒,来感慨赵武灵王那段胡服之风啊!可惜,楼台玉宇今尚在,天下再无赵主父。
平阳君也向往赵武灵王那个时代,感触少许,正色道:“我们活着的人就要守住先祖留下的基业。他们没有完成的使命,我们替他们完成。”
郑朱问道:“王上决定提兵亲征,与秦国开战。我们还能守得住先祖留下的万里江山。”
平阳君又斟满酒,推给对方,自己也拿起一樽,相邀道:“喝了此樽,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平阳君,请。”郑朱端起酒樽,便一饮而尽,问道:“平阳君打算告诉我什么好消息,还有什么坏消息。”
平阳君放下酒樽,看着对方,语调不快不慢地问道:“你想先听好消息,还是想先听坏消息。”
郑朱道:“先报好消息吧!”
平阳君就知道对方是报喜不报忧,笑道:“王上取消提兵亲征,打算与秦国议和,罢兵休战。”
郑朱见秦、赵两国不会全面开战,点头道:“这的确是好消息。”
“好消息,你听了。”平阳君话锋一转,为难道:“我就来说说坏消息。”
郑朱见他久久不语,问道:“这几年,我国走了先王,又走了威后,马服君也走了。还有什么消息,比这些更坏的。”
平阳君愧疚道:“我对不起你啊!”
郑朱不明白所以,怔了一瞬,问道:“你对不起我什么。”
平阳君歉意道:“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说吧!”郑朱总觉得心里有点坎坷不安,又道:“我不生气。”
“坏消息就是…”平阳君不敢看着对方那双眼睛,又道:“与秦国议和,罢兵休战,我向王上,举荐了你。”
“什么?”郑朱良久才回过神来,问道:“我国能臣众多,你为何举荐我去秦国议和。”
平阳君抬高语调道:“你有才华,又有胆魄。入秦议和,困难重重,舍你其谁。”
“你啊!别给我戴高帽子。你这是把苦差事交给我啊!”郑朱又道:“平原君、廉颇等人主战,平阳君等人主和,都长君患疾不出。去秦国议和,便得罪了平原君。不去秦国议和,便得罪平阳君。无论是平原君,还是你平阳君,都是得罪不起的。朝臣两边都不想得罪,最好的办法是称病。”
“你已经知晓,我就不多说了。”平阳君顿了少许,续道:“我和平原君关于上党之事,存在分歧。但,为了赵国长治久安,我们也能存同求异。”
“世人都说平阳君记恨平原君,今日,闻君,一席话,方知不是那么回事。”郑朱倒好一杯酒,递给平阳君,“平原君接纳上党,没什么错。你拒绝接纳上党,也没什么错。对于上党,接纳,不接纳,对与错,已经不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能够将先祖的余晖,传承下去。”
平阳君也是这样想的,笑道:“你是大体,懂大局。这就是我为何举荐你的原因。”
“你举荐了我,入秦之事,我答应了。”郑朱道:“但愿,我们能守住先祖的英明。”
“你要不再考虑一下。”平阳君问道:“你去秦国议和,就不怕得罪平原君,得罪主战的将领。”
“我年龄已经到这个岁数了,还能活多久。”郑朱完全都没有想这些事情,语调淡然道:“我去秦国,不是为了你,也不怕得罪平原君。我是为了赵国来之不易的千秋基业。我国和秦国,扩大战争,那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只要能守住先祖的伟业,我有什么好担忧的。”
平阳君见对方那颗一心为国的赤子之心,起身,朝着他恭敬地行了一礼,“我替赵国的百姓,感谢你。”
郑朱起身道:“平阳君,走吧!”
平阳君问道:“去哪里。”
郑朱才不相信,平阳君来见他是为了喝酒。如今,他已经答应去秦国议和,却见平阳君故装糊涂,朝着王宫看了一眼,回道:“王上止息兵戈,与秦议和。王上将这个重任交给了你,你又举荐了我。王上不见我,问几句话,岂会放心。”
“请。”平阳君见对方爽快直言,也不多说。
路上,平阳君害怕郑朱说错话,吓唬住了赵王丹,反复叮嘱道:“你见了王上,不要夸大矛盾。”
平阳君和郑朱来到大殿,见了赵王丹,行礼道:“臣,拜见王上。”
“两位不必多礼,请坐。”赵王丹往殿下看去,问道:“你就是郑朱。”
郑朱行礼道:“正是。”
赵王丹打量少许,甚是满意,又道:“寡人决定与秦国议和,罢兵休战。需要一人去秦国议和,同时,也试探秦国的态度。你觉得谁合适。”
赵王丹虽选定了出行秦国的人是郑朱,却还是旁敲侧击地询问。郑朱没想到赵王丹会说出这样的话,愣了少许,豪情冲天地道:“秦国乃虎狼之国,诸侯皆不愿入。入秦议和,舍我其谁。”
“好。”赵王丹见对方语调铿锵有力,喜道:“好一句,舍我其谁。这四个字,寡人听之,无不热血澎湃。你,不愧是我赵氏男儿。”
“多谢王上妙赞。”郑朱换了一口气,又道:“我的才能,远不及先臣。”
赵王丹见对方有意谦虚,更是喜欢,又问道:“此次入秦,和谈。你有几成把握。”
郑朱迎向赵王丹,不答反问道:“王上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赵王丹忙道:“寡人当然是想听真话。”
郑朱脸色难堪道:“不足五成。”
“不足五成。”这个答案,显然不是赵王丹想要的结果。
平阳君见郑朱将自己说的话,忘在脑后,又见赵王丹神色不对,心中骂道:“你啊!怎能如此说啊!”
“秦国击败我们,兵峰正盛。秦王倚仗秦国的国力,绝不会与我们和谈。此次,和谈想要成功,我们要失去很多的东西。”郑朱见赵王丹没有打断他,续道:“秦国不拿下上党,是不会与我们和谈。”
赵王丹舍不得上党,神色慌乱道:“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
郑朱见赵王丹一点都没有君王的稳重,回道:“臣,会竭尽全力,促成两国和谈。”
平阳君见状,插话道:“王上,我们手中还有一张牌。若运用得当,定能增加和谈的胜算。”
赵王丹见事情有了转机,忙问道:“什么牌。”
平阳君提醒道:“安国君,也就是现在秦太子的儿子异人,还在我国为质。”
赵王丹想起了秦质子这个人,忙道:“郑朱,有了这张牌,和谈又有几成胜算。”
郑朱脱口而出道:“五成。”
“怎么才五成。”赵王丹对这个答案,明显不能接受。
平阳君朝着郑朱不断使眼色,却被对方视而不见。
郑朱见赵王丹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也不改口,为难道:“秦王长子不死,太子之位,怎么也轮不到安国君。安国君虽被秦王立为太子,但在秦国也没有地位。安国君子孙众多,秦质子异人,最不得安国君宠爱。秦王说什么,秦太子也不敢反对。我们手中这张牌,发挥的作用也不大。”
“秦质子异人是安国君最不喜欢的儿子?”赵王丹迷惑地看着平阳君,是否在询问他的答案。
平阳君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笑道:“秦王之所以能够是秦国的王,是因为受了武灵王之恩。安国君也曾来我国,为质。秦质子异人虽不得安国君宠爱,但他也是秦王的孙子。正所谓,虎毒不食子。秦王见秦质子在我们手中,岂敢乱来。”
“平阳君。”郑朱见平阳君小看了秦王,问道:“可别忘了,秦王为了权利,囚禁太后,驱逐四贵之事。”
“如此说来,我们和秦国议和,占不了上风。”赵王丹当然知道秦国发生的那场宫廷政变,他也不知道,秦王是用怎样的雷霆之势,囚禁秦宣太后、驱逐四贵,秦国还没有出现大乱。
“我们与秦国议和,有五成胜算已经不容易了。”郑朱见赵王丹缺乏的不是胆量,而是果敢,又道:“臣定会竭尽全力,为国争取利益。王上,上党也要划一半的疆土,割给秦国。否则,和谈不会成功。”
赵王丹没了主意,朝着平阳君看去。平阳君知道赵王丹舍不得上党,但为了大局,言道:“韩王将上党割给秦国,秦国有理。我们接纳上党,我国没理。割上党一半的疆土,换取两国的和平。我国也没什么损失。”
赵王丹虽不甘心,也感到无奈,叹道:“罢了!罢了。上党一半的疆土,就划给秦国。”
郑朱闻言,马上从大袖之中,掏出一份上党的堪舆图,举过头颅,又道:“请王上示意,划给秦国的上党地区。”
赵王丹道:“呈上来。”
平阳君接过堪舆图,来到赵王丹面前。赵王丹接过堪舆图,缓缓展开。想着那个奇异之梦,想着那个开疆拓土之功,这一刻,赵王丹的梦碎了。赵王丹长叹了一口气,提起笔,往堪舆图上划了一笔,挥手道:“我国和秦国以丹河为界,丹河以西归秦国。”
秦国已经占据了丹河以西,赵王丹不能退秦,只能把被秦国占领的上党,割出去。赵王丹大笔一挥,心道:“可惜啊!大好的河山,转眼就成了秦国的疆土。”
赵王丹放下笔,拿起堪舆图,丢给了平阳君。
平阳君捡起堪舆图,也没看,就递给了郑朱。郑朱接过堪舆图,见赵王丹那显赫的一笔,郑重道:“臣,即刻启程,前去秦国议和。”
赵王丹稳定心神,又道:“议和之事,就拜托卿呢?”
“臣,定会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去吧!”赵王丹想起丢了上党一半的疆土,内心充满了难过。
“喏。”平阳君、郑朱行礼告退。
走出殿外,平阳君问道:“你怎么能实话实说。我真担心你的实话,吓住了王上。王上若反悔,选择与秦国打到底,那该如何是好。”
郑朱道:“我若不说实情,议和不成功,我如何向王上交代。”
平阳君也觉得有些为难他,温言道:“好在王上答应议和,我们总算是虚惊一场。”
郑朱道:“议和之事,应该从急。趁着,我们在丹河与秦国僵持,不分上下。我立刻前往秦国,与秦王议和。”
“议和之事,就拜托你了。”平阳君也觉得议和之事,不能拖下去。他也担心,赵王性子易变,反悔议和。
郑朱携带赵王的使命和国书,出了邯郸,往西而去,踏上了前往秦国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