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辛元一把抓住陈鱼儿的肩:「神霄殿前大喊大叫!成何体统!」
「少,少掌门?」陈鱼儿嘴唇惨白,面如纸色,双腿还是抖的:「还,还有盟主……」
沈玉凝双手环胸笑着看他:「怎么?以为剑仙前辈找你来了?如此倒好,守夜奇遇,学得少阳剑法,千言客的《江湖异闻录》要添新故事了。」
「盟,盟主说笑了……」陈鱼儿咕嘟咽了口唾沫:「我们,怎,怎么会害怕呢,没有的事儿!」
纪辛元无奈:「你二人若是害怕就回去吧,后半夜有我。」
「不用不用,我等愿为师祖尽最后一份孝心!少掌门放心!」
纪辛元点头,沈玉凝则在陈鱼儿肩头拍了拍,随纪辛元入内。
这边二人刚走,那个瘦子便左右观望一番,低声对陈鱼儿道:「话说,师祖真会来传我们少阳剑法吗?」
「……」陈鱼儿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你要实在想做梦就让我来值夜!」
「不行不行!万一师祖来了只传你不传我!那我岂不亏大了!」
「……」
而他们的师祖纪飞玄此刻正躺在冰棺之中‘酣睡",丝毫没有起来教人剑法的打算。
本在殿内的少阳掌门纪年一见儿子来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辛元!」
「爹!」
「你可算来了!」
纪年快步上前,险些被孝衣绊倒,他抓住儿子的手就像抓住了救星:「你,你韩姨……递了消息来,说她明日就要走了,我……我毕竟和她有些许情分,也不能……」
纪辛元眉头紧蹙,像个心事重重的小老头:「既如此,那孩儿就去替爹送她一程。」
「不不不!」
「不用送?孩儿没想到爹如今也能如此放得下了……」
「不是,我亲自去送!你,你今晚先留在这里给你爷爷守灵,我下山一趟……」
沈玉凝嘴角微抽:「叔父,且不说婶婶会不会来查您的岗,红狐仙儿可还住在山下呢。」
被红狐仙儿痛打的恐惧依旧还在支配着纪年,他或多或少是有些怯场的。
「可……我到底还是不甘,有些话,我势必要亲自问问她!」
问什么?沈玉凝叹气,无非是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你到底爱没爱过我,你要不要为了我留下之类,但这些问题的答案他那天明明已经知道了啊!
果然是江湖痴情人,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不对,眼前这不就是棺材吗,沈玉凝又连忙暗中向纪飞玄致歉:对不住啊剑仙前辈,晚辈真没想到您的儿子竟然如此不孝,有事您找他,跟我没关系!
纪年走后,纪辛元便接替了他替剑仙守灵。
沈玉凝蹲下也给剑仙烧了一沓纸钱,莫说,这白幡高悬黑风阵阵的样子还真有点可怖,也难怪陈鱼儿会一惊一乍。
「沈大哥。」
「嗯?」沈玉凝不解的看向纪辛元:「怎么了?你怎么突然这么严肃?」
纪辛元犹豫了一下:「后面……好像有人。」
沈玉凝的眼睛顿时就睁圆了:「话可以乱,乱吃,饭不能乱说啊!你确定是……人?」
纪辛元见她惊诧,也意识到自己太过严肃了,连忙摆手道:「我是说,真的人,不知是少阳弟子还是前来祭拜的江湖中人,呼吸清浅,应该睡着了,沈大哥没有听到?」
「啊?」沈玉凝又连忙说道:「你这么一说我才注意,方才我心下悲戚,还未曾察觉到周围有旁人,你等着,我去看看是谁胆敢睡在灵堂之内!」
言罢便撸起袖子往灵堂后面去,走了两步又有些后悔,回头看了一眼纪辛元:你不拦我?
纪辛元却面带微笑的目送她:不愧是沈大哥,真可靠!
「……」
沈玉凝咽了口唾沫,一手捏紧袖中的机关自我安慰:首先,这世上肯定没有鬼,其次,能来少阳还堂而皇之睡在神霄殿里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宵小歹人。
说不定真是哪个偷懒的弟子呢!
神霄殿本十分广阔,用一面纸扎的门楼隔了前后两个地方,前头用作灵堂,停放棺椁,后头则是存放纸钱祭奠用品的地方。
沈玉凝行至门楼前才听到里头的呼吸声,隐约还有几声呓语。
待她入了后殿,光线却比之前殿暗了许多,前殿燃起的香烛烟火飘散过来竟使得周围云山雾罩一般,恍惚间只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卧倒在在一堆元宝纸钱堆中。
沈玉凝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但再往前一步,她又瞬间松了口气。
虽看不清那人是谁,但他那一头白发放眼江湖找不出第二个。
墨阁神医——墨惊怀。
正纳闷他为何会睡在此处,暗自琢磨是将人叫醒还是不去管他,结果那人竟翻了个身发出一声呓语:「谁……」
沈玉凝忙低声说道:「前辈,是我……您继续睡。」
墨茴身陷一堆纸扎的元宝之内,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去看她,只见眼前少年剑眉星目亭亭玉立,恍如乘着风,驾着烟,如梦似幻。
他不由又眨眨眼,不确定道:「小龙儿?」
「啊?」沈玉凝略有些尴尬,这墨神医莫不是睡迷糊了?
「小龙儿啊小龙儿……」墨茴干脆坐了起来,歪头冲她招手:「你,你过来……」
「哦……」
既是墨神医便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沈玉凝连忙快走两步上前,谁知刚上前去便被墨茴一把拉住拽了过去,她下盘本就不稳,竟直接扑在了墨茴的身上,两人一同深陷‘元宝"之中!
「对不住对不住!」沈玉凝急了,连忙爬起来,又将那墨神医从‘元宝"里刨出来:「您没事吧?」
墨茴却心情不错的笑了笑,两只手捧着她的脸,笑的尤为开心。
沈玉凝这才在他身上闻到炽烈的酒味,这酒香混合着灵前的清香,愈发使人犯迷糊,也难怪墨茴会在此昏睡。
「墨神医,要不您还是去侧殿……」
「小龙儿……」墨茴又唤她一声,却是发出一声喟叹,那带着酒气的一双眼睛定定盯着她看,眼底却藏着悲伤之意。
「您……」沈玉凝有些不确定:「您是想我哥哥沈玉龙了吧……」
「沈玉龙……」墨茴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那双眼睛明明在看她,却又让沈玉凝觉得他透过自己看向了别处。
「沈玉龙……世人都说地府内皆是魑魅魍魉牛头马面,你这样一个爱美之人去了,只怕会被污了眼。」
明明气氛很是悲伤,沈玉凝竟然还有点想笑。
「去年,我阁中藏书发了霉,我忽而想到十八年前,你第一次来墨阁时的情形,连一本大部头都抱不动,还说要给我晒书。」
他的手摩挲着沈玉凝下巴上的疤痕,她微微抿紧了唇瓣,不知该不该从他手上挣开。
「小龙儿,你说过每年都会往墨阁看我,这三年却为何杳无音讯?莫不是孩子大了,觉得我这里枯燥无趣?」
「不……不是……」
沈玉凝知道他们是忘年之交,但在武林盟几次见到墨茴他都很是随和洒脱,完全看不出半点为哥哥伤心的姿态,今日这番话却是叫她大
受震撼。
「我研读医方的时候你总是捣乱,一时唤我去玩,一时又叫我去看你习武,一时还说煮了粥汤让我尝尝,可你煮的那些个粥汤啊……难喝不说,我墨阁的厨房已被你烧了了……」
像是在喃喃自语,言辞之中却又夹着苦涩的隐忍,就连最后那声轻笑,都带着浓浓的悲伤。
「你不来正好,我又写了一百多个方子,我那本《千金百草集》很快就能写完了。你总说,等我写完,带我去游玩江湖,我如今来了江湖,这个江湖,却寻你不见。」
沈玉凝眼眶酸涩泛红,一度想要哽咽。
「你且先等等,叫纪飞玄先去陪你玩几日,等我到了,咱们一起游地府,也行……」
他缓声说完,又一头栽在了沈玉凝的肩上,随即抱着她倒在了‘元宝"堆中。
沈玉凝本还在悲伤欲泣,此刻整个人被他压倒,心头大骇:卧槽……好重!
看不出是墨神医个头不高人也瘦,整个人压上来的时候竟然这么重!谁来救救她啊!
「墨,墨神医……」她一边唤着人一边去推他。
但墨茴酒气未散,整个人又昏睡过去,哪还推得动呢。
沈玉凝深呼吸一口气,彻底放弃了,仰头看着黑黢黢的殿顶心杂陈。
哥哥在江湖上不仅有威名,也有德行,乐善好施,广交朋友。
若是哥哥的死真的公之于众,恐怕世人对哥哥的叹惋丝毫不会亚于剑仙纪飞玄。
还有这墨神医,平时看上去那般自负得意的一个人,高高立在墨阁之巅受人顶礼膜拜,谁知他信中却又有这样一寸柔软之地,藏着那个与他相识多年的小友,偷偷缅怀。
「沈,沈大哥……」
沈玉凝看到门口的人险些哭出来:「纪辛元!你来的正好,赶紧给我把墨神医搬开。」
「好……你们怎么……墨神医出什么事了?」
纪辛元上前帮她将墨神医扶到一旁,第一反应就是去探他鼻息。
「没事儿,就是喝醉了。」
沈玉凝松了口气,从一堆纸元宝中站了起来,纪辛元赶忙扶他一把:「沈大哥多年未去墨阁,这次你们再见,恐怕要有说不完的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