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没穿鞋子的她,在身高上更是半点优势也无,甚至还需要微微抬头才能看到男人略带愠怒的面容。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他一字一句的逼问道:「你是男是女!?」
她这才意识到只裹了件松垮的衣衫,甚至连束胸都未曾缠缚。
「我,你……看到了?」
「沈玉龙?或者,我该叫你,别的名字?」
沈玉凝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她早就知道孟棠对自己的怀疑,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但她一直侥幸的盼着,在暴露之前她已经做完所有想做的事了,已经可以功成身退了!
但她只想到自己的计划和安排,全然忘了这个男人也有自己的进度。
「我……」
「或者说,你谁也不是?」男人又上前一步,逼问她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便知晓自己像谁?是武林盟为了对付我,特地找来一个容貌与她肖似的女人?谁指使的?沈浪?还是沈玉龙!」
她急了:「孟宗主,你先冷静一下,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容貌相似的人有很多,我和令妻兴许只是一种巧合?再者说来,我怎么听说你们衔月宗与令妻相貌相似的女子也不在少数,难不成这些女人也是有人有意为之?都是别人派来对付你的?」
她一股脑的解释这许多却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无用功,因为她感觉这人似乎并没有听进去。
他身上与生俱来带着一股王者的压迫力,平时还好,被他几分富贵王侯的闲适与慵懒冲散。
但此刻,这股压迫力如泰山压顶,也如高手过招,逼的人喘不过气。
就在她绞尽脑汁之际,男人又对她伸手。
她连忙后退数步,「砰」的一声撞在桌案上,扭头一看,案上铜镜之内,她脸上原本的易容正在缓缓剥落。
她惊了一跳,下意识想到浴桶中泡着的那个香包!里面的药材有问题?!
墨阁神医的易容术神乎其技,原本人|皮面具已经是登峰造极,但墨茴教她的技艺远在人|皮面具之上。
明明只是简单的眉黛水粉,涂在脸上就如一层薄膜一般能改变人的相貌和神态,轻薄透气却水火不消。
也正因如此,除非特别擦卸,洗个澡并不会让她的妆容剥落。
但此刻,这层薄薄的妆粉就如被日光曝晒的河道,干裂,起皮,从她脸上剥脱。
属于沈玉龙的阳刚和棱角消失不见,暴露出来的,是她沈玉凝的温润与柔软。
她慌乱间想去挡住面容,却又被男人一把捏住两只手腕,随即,另一只手直接揭下她下巴上的疤痕!
在对方强力的控制下,她避无可避,无处躲闪,只能睁大双眸来震慑对方强大自己。
「孟临宵!无论我是谁,我此刻还是武林盟盟主,你这般无礼莫不是真要与我武林盟为敌!」
「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他魔障一般看着这熟悉的面容,双目几近失焦:「看来你对我,还是不够了解!」
「好,那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我行不行?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你说。」
「我,我这个姿势要怎么说?」
因为对方太过迫近,逼使她后腰抵住桌案,整个人向后折弯不算,两只手还被他高高举在头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练什么动作奇怪的高难度武功。
「那就不要说,我知道你是谁。」
「我是谁?我不是刘娇娇!」
「你是娇娇。」
果然!这人眼里就只有他的亡妻刘娇娇!
不知是愤怒还是着急,沈玉凝气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你的妻子明明
已经死了,这世上所有与她相似之人都不是她,你莫要活在这无妄的期盼中了。」
「你说什么?」他选择性的忽略了这句话:「娇娇,你可知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找你!你为何在江南?为何在武林盟?为何!」
沈玉凝翻了个白眼,此人自我的欺骗的能力已经登峰造极!
「我,真不是刘娇娇,你的妻,她已经死了!」
她要给男人一个当头棒喝,让他看清当前现状!
但后者却好似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不可能,她不会死,她永远都不会死!」
「……」
「你是三岁小孩吗?还永远不会死,别人会死,你的妻子就不会死?她是大罗金仙不成?」
「她是九天玄女。」
「……」
沈玉凝要被气笑了!
有个痴情如此的丈夫,她不知自己该为那刘娇娇感到生气还是高兴。
「你自己说的,」男人眸光微闪:「你只是忘了。」
「好好好,我自己说的,你先松开我,我这姿势真的很累……」
「在皇宫西苑,飞来阁,你躲在里面玩焰火,烧了桌案上织锦,还是我,帮你把火扑灭!」
沈玉凝眨眨眼,对上男人这双深情如水的眸子,好似真的在他眼中看到一个自己在面对起火的桌案无所适从,后来被他英雄救美后感激不尽以身相许的画面。
「你却怪我多管闲事。」
「……」
「你说,你是九天玄女,没什么办不到的事情,遇到任何危险,都能逢凶化吉,你怎么会死?你一定平安无事,你在等我,等我找到你。」
「那你……那你现在找到我了,」她的腰和胳膊都疼的直抽抽:「可以松开我了吗?再不松开我感觉这次真的要死了。」
男人确实松开了,却又没有完全松开……
她被拥入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任其将自己一把要散架的骨头死死捏合到一起。
无所谓了,人终有一死,怎么死不是死,或被拆分,或被捏死。
「我知道,你没死,你一定没死!」他激动万分,情绪失控:「娇娇!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才找到你,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一遍的诉说着歉意和悲伤,沈玉凝从一开始的无奈到摆烂,最后竟生出几分同情。
「孟棠……」
「娇娇……」
「……」
怎么感觉像是互诉衷肠的开场白……
「我理解你的感受,失去挚爱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那你呢?」他缓缓将人松开,拧眉看她,眼眶泛红如他,像个破碎的人偶一般。
「你走后,我度日如年,我生不如死!我一时怪你如此狠心,弃我和孩子于不顾!一时又盼着你能平安无虞,无论身在何处!我如此思你,念你,你呢?可曾有过思念我的时候?不,还是不要思念的好,我不希望你像我这样痛苦,最好是忘了,忘的干干净净才好!」
沈玉凝心口微紧,她道:「会……会思念……的吧……」
无论这个刘娇娇身在何处,应该也会像他的思念一样跨越时间生死的吧?
「不要再离开我……」此时的他,脆弱的像是一触即破的瓷娃娃,他抬手想要抚摸面前之人的面容,却又没有勇气一般垂下手去。
最终将额头抵在她的肩上,这衔月宗的宗主在哽咽颤抖:「不要再离开我……」
这样高大的男人,瞬间从神坛跌落,略显局促而又佝偻的祈求着,渴望着。
如雷雨交加的夜里,受伤的幼兽亟
需保护和救赎。
沈玉凝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她捧起男人脸,看他长睫轻颤,滚下泪珠,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灼热的泪,将她的手背和心头灼烧的生疼。
有多疼?
疼的她快要忍不住哭了。
「孟临宵……我不是……唔!」
上次这么亲在一起的时候……嗯,还是上次!
他的唇瓣带着江风的微凉和泪水的咸涩,小心翼翼试探的同时,又迫不及待的想要宣泄这多年的相思之情。
沈玉凝的身子僵了僵,看着男人微闭的眸子,睫毛簇簇,她亦缓缓闭上眼睛,甚至还抬手圈上他的颈项。
孟棠,孟临宵……
从无垢山庄见的第一面起,这个人,这个名字便如影随形。
他不苟言笑,却又会露出促狭得意的小表情。
他挑剔难伺候,却又能与自己一起挤在同一张门板上睡觉。
他强大的时候一张嘴一句话就能叫人吐血三尺,却在脆弱的时候,一个虫子,一个伤口就足以叫他英雄气短。
除了这张脸太过完美,他简直一无是处,偏执、狂妄!还自恋!
沈盟主被亲的食髓知味,一边腹诽此人种种不好一边又有些舍不得将人推开。
直到门板被敲响,打断船舱里的旖旎与缱绻,二人同是身子一僵。
「宗主。」吟风在门外说道:「下个码头是否要靠岸送沈盟主离开?」
沈玉凝一个激灵,睁大双眸。
二人依旧保持着拥抱在一起的姿势,男人微微垂首,沉声说道:「知道了,先下去。」
「是。」
舱内安静的可怕,只有二人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沈玉凝略有些尴尬的抽回手,后者也将她慢慢松开。
她用余光瞧了男人一眼,见他眼神已恢复清明,神色还有几分懊恼,似乎在责怪自己的失态。
沈盟主心里很不是滋味,想了想道:「你不必难过,既然亲都亲了,若要我对你负责……也不是不行。」
后者蹙眉,更加不可置信的向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