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入夜早,沈自熙从书房回来后倒是来看了宋觅娇一眼,见她还睡着,便吩咐下人好生照料,此后也没多说什么。
二房也因为牧成弘的事乌烟瘴气,沈崇虽然万般不想管,可奈何他是家主,再怎么厌烦也只能从中调停。
是以,根本没人有功夫搭理宋觅娇。
毕竟宫里对宋清正的旨意已经下来了,一个罪臣之女,总能找机会收拾了。
亥时三刻,整个镇国公府都静悄悄的,没半点声响。
宋觅娇换上水冬的衣裳,她衣着轻便,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迟刃被她叫去伺候沈自熙了,水冬扮成她睡在床上,房门有红珠把持,想来不会有什么事。
宋觅娇心里提着一口气,四下张望了几眼,快步走向后门。
好在凌雪轩地处偏僻,沈自熙又不喜欢被人打扰,倒是方便她深夜出门。@*~~
她之前就让水冬打听好了,这个后门基本无人把守,只要快去快回,就不会被人发现。
宋觅娇怕露了踪迹,再加上又有些心虚,一路快步走到后门,见无人发现,这才松了口气。
可她刚握住门上的铜环,却诡异地觉得脖子上传来鼻息的温热,不等她回头去看,沈自熙的声音却在这偏僻寂静的后门响了起来。
“三更半夜,娘子你在家中卧床休息,摸黑出门,是要办什么要紧事吗?”
沈自熙鬼魅一般站在她身后,宋觅娇被吓得浑身发麻,下意识回头去看,却正好对上沈自熙那双阴沉沉的眸子。
宋觅娇心头大震,险些惊叫出声。
沈自熙见状冷哼一声,站直了身子,拢了拢身上的狐毛披风,“我还当你多大的胆子,这么不禁吓。”
“三……三爷……”
宋觅娇声音发颤,心有余悸地捂着心口。
她怕露了马脚,便装出一副懊恼模样,“谁被您这么一吓唬,都会害怕的。”
“深更半夜,你不好好卧床养病,跑到后门来做什么?”
宋觅娇见这招不管用,不免有些慌乱,“我、我……我见今夜月色甚好,所以……”
“宋觅娇,你当我是三岁稚子?”
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雪,今晚乌云蔽日,别说月亮,便是半颗星星都没有。
月色甚好?
呵,笑话。
沈自熙的眼神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冷冽,像一柄利刃,直接刺入宋觅娇的心里深处。
她睫毛轻颤,心里发虚,便垂下了头,也好在她一贯擅长在沈自熙面前示弱,声音弱弱的,还带了几分嘶哑,“宫里对爹爹的处置下来了,过不久尚书府也要被查封……我心中难受,便想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去看看。”
这说辞听起来没什么毛病,可沈自熙却半个字都不信。
他缓步上前,指尖轻轻抬起宋觅娇的下巴,她眼中盈盈的泪水在深夜里显得可怜又娇弱,像风中无依无靠的菟丝花。
“到底只是想故地重游,”他的指腹粗糙,接住宋觅娇挂在睫毛上的那颗泪珠,“还是想去找银子疏通关系,赶在你爹被斩首前见他最后一面?”
宋觅娇瞳孔微缩,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一直都知道沈自熙聪明,可她没想到他还有看透人心的本事。
可他又是怎么知道府上有银子的?
见宋觅娇沉默不语,沈自熙却没停下。
“你爹是重犯,你当狱卒有几个胆子,敢放你进去。”
宋觅娇再抬眸时,眼中已经没了泪光。
“就算只有一成把握,我也想试一试,难道要我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我的父亲和弟弟去送死吗?!”
“况且,我就是不信,我爹绝不可能贪污受贿!”
这是宋觅娇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可如。
今却像肥皂泡,在她眼前破碎。
宋觅娇长舒了一口气,一脸真诚地看向沈自熙,“三爷,您就当今夜没见过我,若此事露馅,我也绝不会牵连镇国公府——”
“若想见你爹,便收起你这幅娇弱模样。”
两道声音撞在一起,宋觅娇竟有些懵了。
她愣在原地,痴痴地望着沈自熙,“你说什么?”
“我之前便说过,事情还未尘埃落定,便不算结束。”
“把脸摸脏一些,我带你去暗牢。”
***
到底是镇国公府的三少爷,沈自熙竟然真的把宋觅娇带去了暗牢。
暗牢终日不见天日,空气中都飘着令人作呕的血腥臭气,墙上是已经干涸得发黑的血迹,在幽微烛光下格外狰狞。
宋觅娇大气都不敢出,她穿着丫鬟的衣裳,脸用黑泥抹得脏脏的,还特意在腰肢的位置多裹了两成布,任谁瞧了都看不出这人会是以美貌动金陵的宋大姑娘。
“你爹是重犯,被单独收押着,直走进去最里面那间便是。”
沈自熙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我和应崇在此处等你,以石子敲墙声为号,听到声音立马过来与我汇合。”
“知道了吗?”
宋觅娇被他抬眼扫来的视线吓得心脏狂跳,她捂住心口,连连点头,然后一路小跑到了关押宋清正的牢房外。
“爹!”
在见到宋清正的那一刻,眼泪就不受控地从眼眶滑落。
背对牢门的宋清正骤然听见自己日思夜想多日的宝贝女儿的声音,竟愣了愣神,待听见第二声“爹”后,他才满脸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娇娇,这可是暗牢,你怎么来了!”
也不知宋清正受了多少罪,原本雪白的囚服上满是血迹,甚至有几道极深的伤痕,衣服和肉都快生到一起了。
原本俊朗的工部尚书,像是老了二十岁,两鬓都生出了白发。
“难道你被爹牵连了?你……”
宋清正手上戴着镣铐,他扑来时,沉重的镣铐砸在铁栏杆上,发出的阵阵闷响都如同重锤砸在宋觅娇心尖上。
“没有没有,爹您放心,我求了……”
宋觅娇知道眼下不是哭的时候,她胡乱擦干脸上的泪水,又担心爹爹知道自己落到了镇国公府那个虎狼窝会心疼,“沈三爷”三个字在舌尖绕来绕,最终还是被她咽了下去。
“我求了明阙哥哥,是他买通了狱卒,帮我进来的。”
“您受罪了,都是女儿无用,女儿没能替您查清冤情……”
听了宋觅娇的话,宋清正却眉头一皱,总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
这可是暗牢,更何况要他命的人是太后,怎可能这般轻易放人进来。..
可娇娇只是一个小女儿,不是明阙,又能是谁。
想到明阙,宋清正又叹了口气。
“哪里能怪你,为父能在临死前再见你一面,已经上天恩赐了。”
他看着自己的掌中娇,竟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只是我落得如此境地,那孩子竟还肯护着你,说明爹爹当初没选错人。你和阿寻能得他庇护,即便为父死了,也能瞑目了。”
宋觅娇闻言一愣。
难道父亲还不知道阿寻也要被流放的事吗……
她之前一直以为阿寻被捉拿后和爹爹关在了一起,可眼下爹爹分明不知情,那阿寻又被关到什么地方去了?!
宋清正半晌没等来女儿的答话,见她一副担心模样,也觉察出不对来。
“怎么?”
“难不成阿寻被我牵连了?!”
宋觅娇张了张嘴,本想开口安抚,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宋清正见状,只觉得头晕目眩,死死握住栏杆才没让自己倒下。
。
“为什么……明明说过,说过会保我一双儿女安危的!”
宋清正喃喃自语,他说的小声,宋觅娇并没听清楚。_o_m见他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连忙隔着栏杆搀扶,还是忍不住再度落泪,“爹,都是女儿无用,是我没护住弟弟。”
宋清正大脑飞速运转,阿寻若是也被他牵连,那说明陛下连分庭抗礼都做不到。
他是个忠君之人,可以为了陛下舍弃自己的性命,可他的儿女却是无辜的。
他可以死,但他一定要护住娇娇和阿寻的命!
宋清正思忖片刻,痛下决心一般,猛地抓住宋觅娇的手腕,墙上的烛火跳动,他的表情在昏暗烛光的映照下格外严肃。
“娇娇,不要哭。爹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交代给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