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
安然站在窗前望着城市璀璨的灯火,大街上的行人如织,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交相辉映,彰显着这座不夜城夜晚的风光和张扬。谁会像自己一个,站在赌城最繁华的地方忧虑着万里之外的西伯利亚的事情?
安然想着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件见鬼的事情既不是自己惹起的,解决了也不能给自己带来好处。
好处?
能在这件事中得到什么好处吗?
男孩临机一动,为什么不能呢?
凝固的眉头舒展开,安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最好的防御是进攻,与其在这里百转千回的思索如何避免远东权力之争波及到自己的产业,何不主动出击让这件事情成为筹码,和进一步壮大自己在远东的实力?
“咄咄”
夜半人静时的敲门声很刺耳,安然没有回头,他知道这是尼古拉安顿好了娜塔莎回来了。
“进来。”
房门无声的打开,尼古拉的声音响起:“老板。”
“把门关上,然后自己找个地方坐,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安然转过头,看着尼古拉回身关上房门,然后恭敬的坐在靠门那边沙发的一角。
“尼古拉,你这个名字总让我想起俄国的最后一位沙皇,尼古拉二世,难道你是皇室的后人?”安然打趣的说道,他的思维向来是跳跃的,不过跳跃出去之后立刻能回到原处。
尼古拉面无表情的答道:“老板,您说笑了。罗曼诺夫家族的尼古拉二世全家都被枪决在叶卡捷琳娜堡,其余不多的皇室成员都流落在欧洲其他国家。再说叫尼古拉这个名字的人在俄罗斯成千上万,那位总统先生的父亲也叫做尼古拉,我可和叶利钦先生没有任何亲戚关系。”
尼古拉似乎天生就不会笑,至少安然没有见过他的笑容,他永远都是一副平静的模样。
安然老大无趣,他当然不会认为自己的保镖和沙皇家族有什么关系,说这句话只不过是想调和一下屋内的气氛罢了。“好吧,尼古拉,我只是开玩笑,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不介意,老板。”尼古拉依旧平淡无波。这的确没什么好介意的,谁都知道安然只是在开玩笑。
“那么……”安然从窗边走回来在沙发上坐下,想了想忽然问道:“尼古拉,你对现在的远东怎么看,亚历山大和伊利亚谁能赢?”
“如果不发生什么变化,亚历山大将军肯定赢不了。”尼古拉不假思索的说道。
“为什么?”安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还是想听听尼古拉的理由。
“因为他是将军,是远东军区的最高长官,老板。”尼古拉冷静的分析道:“一般的行政官员和民众对军队都有一种天生的忌惮,这是两路人。如果亚历山大将军很久之前就离开了军队,也许情况会发生改观,但是现在的他不可能得到大部分人的认同,大多数人对军人执政都不会有好评,这个世界除了那些战乱中的落后国家,哪里还会有军人执政的政府?”
安然不住点头,尼古拉说的一点都没错,亚历山大想要荣任远东共和国第一任总统的想法,太不切合实际了。“你说的对,但是伊利亚如果当选,我很担心远东矿业集团的将来。”
“是的,老板。如果伊利亚当选,我敢肯定远东矿业集团会慢慢受到打压,甚至我们和亚历山大签署的合约都将被宣布为不合法。这是政治斗争,所有涉及到地方政务的亚历山大的关系户都会面临同样的局面。一个政府成立之后最首要的就是夺回经济大权,这种权力不可能被容忍外国人掌握。如果是亚历山大当选,远东矿业集团的地位不会发生太大改变,因为他根本不懂得如果改善经济,而且军方和地方政府官员向来不融洽,他必须借助我们的力量去制约地方派……”尼古拉的解释很细很有条理,安然认真的听着,聚精会神。
好一会,尼古拉才把自己的想法说完,男孩不禁感慨的说道:“尼古拉,你真的是kgb出身的保镖?我看你的才能在保镖的岗位上完全不能发挥出来。”
“老板,我和刚才的娜塔莎一样,从小在间谍学校长大。作为一个从小培养的间谍,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很多。”
“伊莲娜是你的同学?”安然突发奇想的问道,不料尼古拉对他的问题竟然没有否认,而是破天荒笑了笑。
“是的,我和她在一个学校里一起呆了十四年的时间,一直到分配之后才失去联系。”尼古拉低着头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一直到前年,我才在莫斯科的街头意外遇见了她,那时候我已经有了家庭,而她依旧是单身一人……”
“你们曾经是恋人?”安然好奇的问道。
尼古拉摇摇头:“不知道算不算是恋人,那时候我很喜欢她,但是学校里是不允许有爱情这种东西的,我只能把自己的感情深深埋在心底。”
“那她当时爱你吗?”
“不知道……”尼古拉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这是很多年前的记忆了,我已经有了家庭,而她也有自己的责任,我们注定不可能在一起的,这就是命运。”
“我很奇怪,尼古拉。为什么我所认识的大部分俄罗斯人对苏联都有着无比的痛恨?”安然对这个问题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爱国这种思想多多少少都会存在人们的心里,就算每个人对爱国的理念和理解不同,但也不至于去恨自己的祖国。人们会去恨一个统治自己的政党,也会恨一个不关心百姓疾苦的政府,但是没有人会痛恨自己的祖国。
“我也恨苏联,不仅憎恨它,也憎恨现在的俄罗斯。”尼古拉的表情瞬间有些狰狞,语气铿锵刚硬:“我们每一个从这种学校出来的人都恨它!在苏联解体之后,我们沦落街头之时,我在思索着,自己的一生会是怎样的一生?从小我们便被收养在学校里,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道家乡在哪里,是否还有亲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俄罗斯人。我从来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精神受到清洗,身体接受控制,不能有自己的思维,还必须要用生命去护卫那个奴役我的政权,也许在那些人的心中,我和那些和自己有过类似经历的人,只是一个消耗品,如同工业生产线上下来的机器,或许连没有知觉的机器都不如,因为机器还有人去保养和维修,还有人在乎它是否有价值。而我们,却被那个一直告诉我们需要忠诚的组织,像扔垃圾一样轻松的丢出门外……”
如同长江决堤一般,平素总是安静不喜欢多话的尼古拉一发而不可收拾,安然的问题正好触动他心中最脆弱的地方,也是他最敏感不能碰触的伤心处。安然静静的听着,尼古拉的讲述和乐凌曾经的处境何其相似。像尼古拉和乐凌这一类人,不光是过去和现在,将来一样会存在。这种悲剧不只是发生在铁幕中的苏联,在西方世界何尝不是屡见不鲜?当一个人赖以支撑的信仰被摧毁之后,他最容易走入的是另一个极端。
人性,始终是脆弱的。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愤怒的讲述几分钟之后,尼古拉停下了述说:“对不起,老板。”
“没关系,我能理解你的痛苦。”安然微笑着答道,想了想又说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你有一个完美的家庭,有爱你的妻子和孩子,你是幸福的,对吗?”
“对,我是幸福的。”尼古拉郑重的说道:“谢谢你老板,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有心里的安宁。”
“不,你不需要感谢我。”安然笑道:“你是用自己的工作来换取报酬,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用劳动获得的,理所应当的事情。小德鲁克很可爱,明年就应该上小学了,你放心,我们在加里曼丹会有自己的学校,他的教育不会被耽误。他会有一个最幸福的童年,无忧无虑有完整的家庭,没有人会勉强他做任何不愿意的事情。”
谈到自己的孩子,尼古拉的脸上很自然的露出微笑,每一个父母爱着自己孩子。
“尼古拉,我希望你去一次远东,你愿意吗?”安然接着补充道:“你知道目前远东的局势开始失控,亚历山大单靠自己的力量很有可能会在竞选中失败,为了保住我们的利益,我不得不考虑是否帮助他。在远东的问题上,我找不出更适合的人选,有些人能够做的更好,但是我无法信任他们,唯独你是我可以信任的人,同时又有能力独当一面。这并不是命令,你可以自主选择,就算你选择不去,我也不会怪你,毕竟现在去那边也许会有生命危险。伊利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有可能帮助亚历山大取得胜利,在肮脏的政治和诱人的权力面前,没有什么不能采取的手段。”
是的,在这种时刻,安然必须要派出一个有足够能力的人去远东主持局面了。远东矿业的总经理李远洋只是一个单纯的经理人,不可能挑得起这个重担,而负责情报工作的伊莲娜,却又上不得台面,再说安然也不可能信得过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他是对远东的政治不敢兴趣,但是起码在这几年里,安然需要保证远东矿业的正常运转,也需要一个和自己亲近的政权。
这一次的谈话是一个意外惊喜,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身边还有尼古拉这样的人才。有人才就要用到实处,否则就是极大的浪费。
“尼古拉,每一个人活着不光是为了别人,更重要的是为了自己。证明自己的价值,也不枉前半生的坎坷,如果你还有恨,可以用事实去证明自己能胜过那些尸餐素位的人。”安然开口劝说着,他现在当真是无人可用,像远东现在的局面,不是任何人都能去做的了的,即便是他现在口口声声说着对尼古拉的信任,实则心里也没有底。
安然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尼古拉没有犹豫便应了下来:“是,我会尽力的。”
“很好,我不会给你具体的指令,但是你尽量不要太多的公开涉足远东的权力场,这会引起莫斯科和远东当地官员们的忌讳。我们唯一需要保证的就是远东矿业集团的安全,达到这个目的之后,再去想如何稳固我们在远东的地位,甚至将远东矿业的影响力扩大。”
“我明白了。”尼古拉点点头,安然的意思他能理解,在远东,安然的公司处境很微妙,既是所有人的衣食父母,又受到掌权者的提防。
“老板,我们应该帮助谁?”尼古拉认真的问道,其实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争权夺利的双方安然没有选择,如果要得到想要的结果,只能站在亚历山大这一边。
安然的答复出乎尼古拉的意料之外,他有一个非常好的习惯,从来不会干预下属的工作。
“我既然让你去做,那么这个由你决定。要是做错了,责任在我,是我没有选择正确的人选,我不会责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