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迹云和安然之间的对话,早已不是家常的攀谈,李云飞虽然不喜欢政治,可也能听出这其中的不同寻常的味道。他忽然感到一丝悔意,当初要是自己坚持,说不定安然已经成为一个知名的音乐家,为什么那时候就没能坚持下来呢?
想到这个,他有点意兴阑珊起来,安然已经二十岁的年纪,再想这些都是枉然。“算了,你们俩聊吧,我先去睡了。”站起身走了几步,李云飞伸手抚摸一下摆在书架边的琴,转回头叹息一声:“安然,老师知道你很忙,可这个还是不能落下。”
“是,老师,我知道了。”安然恭恭敬敬的回应着,把老师送到门外,方一开门,院子里一群年轻人的嬉闹声便传了进来,陈李两家的孩子男女各自凑成一堆,院子里外组成自己的小圈子谈天笑闹着。
“进去吧,你陈爷爷肯定有话说。”李云飞无奈的摆摆手,六十多岁的人怎么会看不出,自己那位已经成为一国首脑的老同学这次安排三家人相聚,自然是有他的打算的。
“嗯。”安然一边应着,却还是没有转身,一直到李云飞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这才对站在门口的两个警卫点头打个招呼,轻轻带上房门。
“你的老师回去休息去了?”陈迹云慢慢的品着杯中茶,间安然返身回来慢慢悠悠的问道。
“是,应该是吧。”
“唉,我们都老了,就像máo主席说的,这世界还是你们的。”陈迹云几分感慨的说道,眼神mí离间,似乎正在回忆自己的往昔。
安然笑了笑,也不接话,等着他继续下去。房间里保持着安静,陈迹云坠入回忆中久久没有醒来,人的一生既漫长又短暂,之所以漫长是因为有太多的回忆值得留恋,之所以短暂是因为有太多的遗憾来不及填补。
好一阵,陈迹云才把心思转了回来,抬头看看安静不出声的安然,满意的点点头道:“你的性子愈发的沉稳,我很高兴。”
“呵呵,沉稳有余就可能进取不足,这未必是好事吧。”安然自嘲一句。
“你还要进取么?”陈迹云玩味的说道:“你这几年做下的事情太多了,该是沉下来好好打一打基础的时候,不要总是埋头向前走,步子迈得太快可不是好事。”
“时不我待,如之奈何?”安然当然明白陈迹云的话是对的,不论是远东还是东南亚,他都需要精耕细作稳固才是最好,要是能有个十年八年的从容布置,定能把原有的势力打得严严实实。可惜时间永远不等人,他只能冒险急进。
“时不我待?你今年才二十出头,就有我们这些行将就木的老人才有的紧迫感了?”陈迹云哭笑不得:“安然,从前我一直不希望你过于少年老成,如今却又担心你太激进了些。记得去年老首长还在世的时候对我说,他看过的人很多,却唯独看不透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不透也正常,看不透才有意思,倘若这世界看得太透的话,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安然有感而发,这些年来他获得了旁人无法想象的成功,可这些成功却不能给他带来一点自豪感,就像是小时候练字时的描红,就算自己一点点描出来的字再完美,那也可能带来多少喜悦。
陈迹云愣了愣神,安然的回答总是出乎他的意料,思索一下他方才又说道:“安然,你知道旁人现在对你的看法么?”
“哪些人?”安然问道。
“一些老同志,对你的评价褒贬不一,不过也有一致认同的地方,想知道大家都认同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不过我也不太想知道,无非就是说我天才或者运气好,对不对?我希望自己能走出一条别人没有走过的路,不管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毕竟自己努力过了,求仁得仁也能心安。至于别人怎么看我,我不是很在意这些,世人要说随他去说,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安然平静的回答着。
“爷爷也有些一些疑问,你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你放心,我不会对第二个人说的。”
安然呵呵的笑:“陈爷爷,我做的那么点事情,哪能逃过你的眼睛?不管在ama还是加里曼丹岛,包括凤凰卫视集团和远东,我用得人大多是中国人,里面少说也有几十上百个有关部门的人吧。”
“不是这些,不管你想要做什么事情,我都相信你不会太出格,我真正想不通的有两件事,第一个是你为什么移民去印尼,这件事你给过我一个牵强附会的理由,虽然我不相信,但现在也不问了,你喜欢移民到哪里都无所谓,反正以你的影响力,就算是在印尼那种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我现在想问的,是为什么你会对政fǔ有这么强的排斥感,这一点我无法理解。”
“排斥感?谈不上吧。”安然摇头否认。
“你和爷爷还这么藏着掖着?”陈迹云摊摊手,表示很无语。
“那……多多少少是有一点的。”安然终于承认了,他的确是有这么一点排斥。
“这件事我一直很奇怪,你的这种排斥感由来已久,应该说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就已经有了。可是那个时候,你才是多大?记得当时你才去过一两次香港,我后来看过资料,你两次在香港停留的时间都很短。”陈迹云说出了心底最深处的疑问,这个疑问他从未对第二个人说起,这是第一次述说出来,或许也会是最后一次。
“还有,那时候你才是上初中,除了两次香港之行外,没有任何接触外界的机会,按理说很难接触到太多的讯息,国内的教育是什么样,你我都很清楚,可当时你却能预见东欧和苏联的解体,这件事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陈迹云目光灼灼的看着安然,这些疑问埋藏在他心中太久了,每当空闲下来的时候他便会思索其中的缘故,只可惜这个答案他不可能找得出。
安然低着头避开陈迹云探究的眼神默然无语,良久方才问道:“这个,我不能说。”
“为什么,是对那个人有承诺?”陈迹云随即问道。
“那个人?”安然哑然疑惑。
“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的解释,那就是有人一直在教导你,除此之外找不出其他任何的可能。”陈迹云的语气很肯定,其实不光是他这么认为,其他有资格知道某些事情的人,都存着这样的念头。“只是这么多年来,国安部把整个江南市的人口档案翻了个遍,都无法找到有一点可能的人,这一点很不可思议。爷爷真的很好奇,那位能教导出你这样的人才的大能究竟是谁?也许你不知道,你的那些反常行为之所以没有人提出质疑,正是因为教导你的那个人没有找到的缘故,有关部门是想通过你找到他,这件事情我也是到了中央才开始了解,再加上我也希望那个人能被挖掘出来,他的战略眼光非同凡响,能对国家的决策有非常重要的借鉴作用。所以这件事情我一直都没有和你提起,现在你有了自己的事业,马上就要出国了,能不能一解我的疑惑。”
“呃……”安然目瞪口呆,陈迹云的想法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原来是这样!
安然如今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从前表现出来的不正常之处,从来没有人问起,原来他们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并且已经付诸了行动,开启全城大索。只是那个人压根就不存在,就算有关部门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无中生有找得出来。
陈迹云等了一等,见安然始终低着头不吭声,不由得失望道:“算了,他也是教导你的老师,既然不愿意抛头露面,我也不再强求。只可惜这样的人才不能为国效力,真是一大损失啊。”
“爷爷,我……”安然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陈迹云这些年当真老了不少,满脸沧桑让安然很有些感伤。想了一想,安然说道:“爷爷,他……早就不在了。”
“去世了?”陈迹云一惊问道。
“嗯,你们也不用再找他了,在我们您见面之前,他就生病去世了。”安然小心的编织着谎言,只是为了让陈迹云不再为这件事情费神。也只能按照对方的思路去走,否则的话,安然真的找不出更合理的说法,就算他告诉所有人,自己是重生回来的,也得有人会相信不是?
“真的去世了?”陈迹云喃喃自语道,眼中期冀的目光变为失望:“怪不得,几年下来都找不到他,原来真的是去世了,可惜呀,太可惜了!”
的确,有关部门在遍寻不获的情况下,也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只是一天没能得到证实,他们便还存着对方还活着的可能。毕竟在他们看来,能够教育出像安然这么天才学生的老师,肯定是有过人之处的,说不定能躲过国家机器的视线,这一点谁也不敢保证。
“你说咱们国家这是怎么了,你的老师既然有能力,为什么不愿意为国效力,就宁愿这样蜗居在这个小城市碌碌一生?”陈迹云失望之余感慨万千:“就像这十几年来,我们中国的年轻人才一个个以出国为荣,一旦走出国门回来的极少。从小接受了这么多年的爱国教育下来,为什么还导致出来这样的结果?”
安然沉默着,他不想接上这样的话题,这种话题一旦说开,必然又是……
安然不吭声,可陈迹云却不想如此轻易的放过他,刚刚得到最坏消息的老人,心情尤为失落。“安然,你说说看,为什么会这样。你也是其中的一员,这个国家真的就比不上一个小小的印尼,如此不值得你留恋吗?你们这一代人都怎么了,想当年中国烽烟四起民不聊生的年代,那么多少革命先烈也远渡重洋,可他们出去并不是为了自己的享受和过更好的生活,而是为了学到知识之后回来报效祖国。那个时候他们都不会嫌弃祖国的落后,而现在国家改革开放,正处在和平稳定的发展时期,我们年青一代却反而觉得外国的月亮就比中国的圆。是不是我们的教育出了问题,还是外国就真的那么好?”
“你真的想听?”安然终于开口,在即将离去的日子,他觉得有些话也许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您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我每天都在听假话,听得已经够多了。”陈迹云和安然说话很直接,不知道是否因为心情的缘故,还是两人之间不需要太过客套。
“那好吧,那我就说说自己的想法,不过希望您在听了以后不要生气便好。”安然一边说一边望着陈迹云,说完之后等了一等,见老人没有反应,知道他默认了自己的说法,这才接着说道:“爷爷,首先你刚才那种质问语气我就不认同,为什么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就是老百姓的错误呢?一个国家不管出现了怎样恶劣的现象,首先要找的是这个国家的上层结构的错误。一种风气的产生,通常是从上而下、从中心到分支的。就像是每年的流行cháo流,不可能由某个偏僻的农村去影响大城市,而是从中心城市辐shè到各个小城市再到农村。”
“您刚才说的没错,现在的人的确都认为外国就是比中国好,但是您的理解上出现了偏差,让他们争相出国的好,并不一定是物质生活。事实上我们华人,在世界各地都受到不同程度上得歧视,即使出国了也未必就能过上比国内更好的生活。每个中国人都知道这一点,可为什么即便冒着受歧视的风险,他们还要挤破头冲出去,这个问题的原因您想过没有?”
“这个理由很简单,因为国内,我们受到的歧视更重!一等洋人二等官,这句俗语您总是听说过的,在国内普通老百姓都是三等公民,事实上他们连三等公民都算不上,因为他们不能拥有公民的权力。这种对外国人的崇拜,不是从底层老百姓开始的,而是官员们通过他们的行为,强行灌输下来的。现在中国有一种外国人,占到在华外籍人中的大部分,他们被自己的同胞称为白sè垃圾,顾名思义他们属于那种在自己国内混不下去的垃圾,可偏偏这种人能够在我们的国家如鱼得水,能够找到最好的工作,即使他根本不能胜任;能够一个月换一个女朋友,即使他年近花甲;这是为什么?因为我们的政fǔ官员们用行动告诉老百姓,只要是外国人就能高人一等,外国人就有特权。当管理者们都看不起国人的时候,当管理者们都认为本国人不如外国人,哪怕是非洲最穷的国家来的垃圾都比国人高贵的时候,你要老百姓怎样去思考这个问题?会出现这样的风cháo,正是因为我们的官员们,才是最崇洋媚外的那种人。”
“在国外,华人受到的歧视是心理上的,可是在国内,这种歧视是无处不在的。我们的民族自尊正在一点一点的被当权者们摧毁,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来责怪无力改变现状的老百姓,这是何等荒谬至极的事情?只要是拥有外籍的人,哪怕他在自己的国家只是一个乞丐,来到中国之后,都会慢慢滋生出一种天然的心理优势,这究竟是谁造成的,怎么能推到老百姓身上去?”
“说到爱国这个词,我从不认为那些挣扎着通过自己的努力走出国门的人们就不爱国。国家本该是为服务大多数人,保障大部分人利益而设立的组织,是全体中国人的集合体,对于这样的国,根本不需要从小进行教育,人们会自发的爱它,因为爱它就是爱自己。如果一个国家的掌控者们做的事情,不能得到大多数的百姓支持的,不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人们在事实上无力反抗,那必然会失去对国家的认同感。更可怕的是,他们如果连改变现状的可能都看不到的话,那么他定会选择离开这个地方这个国。”
陈迹云出声反驳:“你的看法太偏激,大部分同志都是好的,中央的政策制定下来,本意也都是好的,只是在少数地方被歪曲误解。不能以偏概全,用个别现象来作为这种理由。”
“我不这么认为。”安然当仁不让的反驳道:“我不认为现在这种环境下,还会有几个你想象中的那种干部,贪污**是一种大环境,在这种环境下绝大部分人根本无法幸免,他要当官就必须融入进肮脏之中,否则就会被环境驱逐。中央制定的政策时是好是坏我不敢评价,动机或许是好的,但是程序却一定是错的。一件影响到千千万万普通人的政策出炉,却没有一个普通人的代表能参与其中,制定者们都是高高在上只想着如何在政策中盘剥利益的官老爷,这种政策好不到哪里去。或者说每一个政策出台之时,都被预留下了无数的漏洞,只为了某个集团的强取豪夺。不管多么天花luàn坠的解释,我从结果来看,就有权利质疑这些政策制定者们当初的本心。”
“荒唐,要按你的想法,你……”陈迹云大怒,安然已经从根子上否定了一切,这让他无法接受。
安然挺直腰,直面总理怡然不惧:“我荒唐?我不这么认为。你们做下了多少荒唐的事情,也许现在不为人知。可是别忘了,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秘密,终究还是要露出来的。96年台湾那个人抛出了一个两国论,随后我们国家在台海进行演习。可是演习还没开始,所有的情报就被泄露得一干二净,这是谁干出来的?泄密的人你们心里一清二楚吧,可是他得到了什么惩罚没有?没有,他还照样有滋有味的活着,整日里靠着祖辈的权势享受普通人无法想象的生活。你们这样放纵卖国者,却大肆封锁真正爱国的百姓的思维,是为了这个国家好?”
“这是担心造成太大的影响,改革开放的成果来之不易……”陈迹云连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说出的这句话底气不足。
“在东南亚,有一个小小的国家新加坡,他的领导人有一句名言:“必须让中国永远成为二流国家”。这么样一个人,公开说着这样一句话,却在我们的媒体上一直是正面形象出现,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就因为他是某个首长的朋友,就能够从一个恶魔美化成天使?新加坡的对台政策和日本如出一辙,不断阻挠中国大陆和台湾的统一,就是为了防止中国变成海洋大国,从而成为影响东南亚的大国。当菲律宾人抗议驱逐美军的时候,新加坡却热情邀请美国驻军新加坡,维持美国在东南亚地区的存在。现在美国两艘核潜艇放在新加坡,使用核弹就可以直接攻击香港、广州、南宁和海口,令南中国处于直接的核yīn影之下。这样的国,在你们的宣传下竟然成了中国人的天使之城?去年香港回归中国之前,新加坡到处制造舆论,说香港即将衰落,东亚地区金融中心应该转移到东南亚。这种行为,不但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反而遍地开花的新加坡工业园拔地而起。当然,某一个领导人不能代表整个国家,但一个政fǔ总是可以代表的。当他做出恶劣的行为时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这让旁观者们如何看待我们?”
“我也知道这是新加坡这种弹丸小国的生存之道,同为华人我们依旧血脉相连,但即便是这样,某些底线也不容被触。我不会去痛恨新加坡人,但这并不能妨碍我讨厌新加坡目前的政fǔ,这个和我爱这个国家,同时又不认同这个政fǔ是一样的道理。没有是非观念的政权,却要求民众有迎合他们的是非观;没有道德的官员,却要求民众要有温顺服从遵守道德;究竟是谁更荒唐更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