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元宵才过,距离出城踏青的日子还有那么几天,所以预备出行倒也不急。
又有春染、夏染这两个年长些、人也更稳重的丫鬟打点,只要专心跟着秋曳澜的苏合伺候笔墨之余,就议论起杨王妃的请求来:“她们向来对郡主您不怀好意,这回这么想方设法的让您带六郡主一道出去,婢子总觉得有诈!”
秋曳澜看着她手底下的墨汁,点头道:“研得差不多了。”苏合忙放下墨,擦了把手,拿跳脱来给她缠好袖子。
拈了支紫毫开始习字,秋曳澜才道,“我也烦她们的紧,不过既然她们说到了况青梧,把那位章国公都扯进来了,若还不答应,就算我不肯领秋金珠出门,估计也躲不过这次麻烦。倒不如将计就计看看他们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苏合愣道:“婢子真是想不明白,表公子跟章国公世子,那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怎么会招了这样的麻烦呢?”她的祖母虽然是阮家陪嫁到西河王府来的,但到底只是下人,对于况时寒跟阮老将军之间的恩怨却是毫不知情。
秋曳澜也没有给她解释的意思,一边习字一边道:“所以说,咱们空猜没用,不如偶尔顺着他们来。”
“那您可得小心。”苏合凛然道,“章国公也是驸马,他的世子,论起来可是太后娘娘的外孙啊!”
“怕什么?纯福公主还是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呢!”秋曳澜眯了眯眼,“慢说况青梧这会还有没有抵达京中,就算抵达了,难道他一个男子,还能去踏青那里找我一个小姑娘麻烦?他要能不要脸到这地步,做主人的纯福公主再好脾气也得抽死他!我倒更担心表哥。”
正说着,沉水面上带着欢喜之色进来禀告:“表公子那边使人传了话来,说是邓易母子出现在平山脚下,如今正往京中赶着——表公子已经在调集人手去迎接了!”
如今秋曳澜想悔婚对于伺候她的下人来说已不是什么秘密,现在阮清岩要派人去找邓易母子,谁都知道是跟他们谈解除婚约的事儿——也难为沉水想到“迎接”这样掩饰性的措辞了。
秋曳澜跟苏合闻言都是一喜,字也不练了,把紫毫一丢,问:“消息可准么?那时候的信里不是说两年,怎么这样快?”
“婢子也不知道,但千真万确就是他们——好像是那谷夫人在平山上摔了一下?所以他们母子没法继续游山玩水,得回京来求医了!”沉水笑道,“想是上天也看不过他们故意耽搁郡主的青春呢!”
秋曳澜心情大好:“果然好事做多了总会有好报的!我就说你们应该把大白看看好,叫人家雀鸟下来吃谷物时能放放心心的——看,冥冥之中自有报答吧?”
苏合跟沉水看着她一副“我就知道我是个好人”的沾沾自喜样,都觉得哭笑不得,附和了几句,苏合提醒:“您不去表公子那边问问详细吗?”
“当然要去!”秋曳澜掠了把鬓发,意气风发的吩咐,“把大白给我带上,免得我不在家,这小坏蛋继续欺负人家鸟儿……还有多扫几块雪地出来,好好犒劳犒劳它们!”
显然她还真把这场峰回路转的功劳,揽到自己一时兴起喂了几次雀鸟上头了……
苏合、沉水均是无语,但也不想就这么点无关紧要的事跟她争,收拾了一番,陪她上了车。
阮家这边,不但阮清岩,连素不问事的阮慈衣这会都被惊动了。
秋曳澜才进门,就听到阮慈衣难得语气里带着喜意在说:“……的话,秋表妹这样的人才,合该许个好的。”
“大姐姐说的是。”阮清岩含笑应了一句,看到表妹进门,就招手喊她过去坐,“我正跟大姐姐商议邓易母子露面的事情,你来了一起参详参详。”
“据说那谷夫人在山上摔着了?真的假的?”秋曳澜行了个家礼,挨着阮慈衣坐了,迫不及待的问。
阮清岩哂道:“消息是这么说的,至于说真假——反正只要人不错就成。”
“就是不知道他们肯不肯退亲。”阮慈衣抬手摸了摸秋曳澜的鬓发,暗自感叹这表妹生得实在好,不说旁的,就说这头长发,触手处青丝如绸,望之光可鉴人,真嫁给邓易那出了名的喜男风的主儿,任谁都觉得暴殄天物,“但邓家底蕴也就那么回事,多许些好处应该还是能谈的吧?”
阮清岩对着姐姐妹妹一致望过来的期盼目光,淡笑着道:“我这次派去的人颇有口才,料想不会有问题。”
这话也就能搪塞下阮慈衣。毕竟她之前在禾州待了十几年,与京中不通消息;回了京,这两年又一直在疗情伤,压根不清楚近年来朝廷局势。
深知就冲着当年对谷太后的得罪,以及这两年跟江皇后一党越走越近,谷家也不可能让邓易答应退亲——秋曳澜绝对不相信阮清岩这么有把握,是因为这次派去的是什么资深谈判专家!
片刻后阮慈衣的丫鬟劝她回去喝养颜滋补的汤药——秋曳澜目送这表姐前脚走了人,后脚就拎了裙角跳到阮清岩跟前扯袖子撒娇:“表哥这次派了什么人,这么有把握?”
“秋风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他既然不要,我想还是让‘天涯’去吧。”果然阮清岩轻描淡写道,“大瑞不禁女子改嫁,尤其你邓家门都没过,我想想还是人死了最放心!”
表哥依然如此霸气!
秋曳澜感慨了一句,却有些担心:“之前杨氏跟我说,镇西军中那位章国公的世子,似乎有跟你为难的意思。据说是杨滔打探到,快马送回京的消息——这事儿才传出来,邓易母子就不躲藏了,表哥你说这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况青梧吗?”阮清岩沉吟着问了一句,秋曳澜立刻敏感的察觉到,自己这表哥对于况时寒是关切着、或者说关切过的。
不然大瑞上下这么多权贵,那况时寒常年不在京中,他自己也还罢了,他儿子的名字——那况青梧可不是什么名人,即使是名人,名声也肯定没传到京中,至少杨王妃说出来之前,秋曳澜听都没听说过这位——阮清岩能够随口说出来,必是特别留意过。
“就是他。”秋曳澜心里不免有些忧虑,“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竟然想跟表哥作对!”
阮清岩凝神想了一会,淡然一笑道:“想是有人挑拨吧,我没见过这个人,想不出来他跟我有什么好作对的。这也不打紧,到时候见了面,好好解释一下就成。”
“你又不告诉我!”这话要是才见他那会,没准秋曳澜还能相信,但现在一听就知道阮清岩是在避重就轻了。秋曳澜知道他不想说的事情,不是撒娇耍赖就能问出来的,叹了口气,抱怨道,“我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还是这个不跟我说那个不跟我说啊?”
如她所料,听了这话后,阮清岩只是笑:“真没什么,你不要多心。”
秋曳澜还想纠缠下,阮清岩却反问起她踏青的事来了:“你要带那秋金珠一道去,得防着点儿。秋孟敏的女儿,心术估计正不到哪里去,千万别叫她坑了你!实在不行,我给你设法,那天叫她没法出门得了。”
“我还指望通过她看看秋孟敏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秋曳澜反对,“再说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我还弹压不住?”
阮清岩也知道单凭秋金珠一个,是奈何不了她的,便道:“总归小心点没有错的。”
“是是是,我会小心的——倒是表哥你,那况青梧……”秋曳澜最怕他唠叨,想把话题扯回章国公世子身上,奈何阮清岩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权当没听见她这么说,呷了口茶水,却问起了江崖霜:“他近来如何?”
秋曳澜立刻警觉,正色道:“我不知道,最近都没见过他!”
阮清岩哼了一声:“说实话!”
“……就那样啊!”秋曳澜悻悻道,“表哥你不是去年就默认了嘛……”
阮清岩似笑非笑的问:“他没跟你说我坏话吧?”
“说你坏话?”秋曳澜诧异道,“这怎么可能?他在我跟前说你坏话这不是讨打是什么?”
“那可不一定,你嫌我管你管得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阮清岩又呷了口茶水,慢悠悠的道,“他投你所好,在你跟前骂我,不就是个法子?”
秋曳澜赶紧表忠心:“他敢!表哥管我还不是为了我好?我说表哥管得紧,也不过是嘴上撒撒娇而已——哪里轮得着旁人来说三道四?”
阮清岩眯起眼,看着她:“当真?”
“比珍珠还真!”秋曳澜正气凛然,“就算他是我未来夫婿,又怎么能跟表哥你比?!夫婿可以换,表哥怎么换?表哥怎么对待我,才没他说嘴的余地呢!”
……阮清岩定定看了她片刻,眼中竟似有晶莹闪烁,良久,他才叹息一声,伸手摸了摸她发顶,欣慰道:“听你这番话,为兄就是替你去死也心甘情愿了!”
正等着他夸奖自己胳膊肘不朝外拐的秋曳澜毛骨悚然道:“表哥你可别乱说话啊!咱们两个都要好好活着——不然大表姐怎么办?”
这话她听着怎么那么不祥呢?难道那个况青梧来意十万分的不善、而且阮清岩压根没什么把握对付他?
“况家就算不如江家,到底也是军中巨擘,这况青梧还是世子……”出了阮家,秋曳澜面上难掩忧色,“赶紧去问问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