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子默的主意其实跟谷太后的想法差不多,都是要洗白况青梧,将罪名全部推卸给宁泰郡主——不过区区一个宁泰郡主的生死,还入不了汤子默的眼,他真正感兴趣的是以宁泰郡主为引子,矛头直指秋静澜!
“如此况青梧反而成了被骗之人,倒是那秋静澜心狠手辣,竟忍心让十三岁上的嫡亲堂妹以身侍人!”谷太后微微一笑,“当然,毕竟秋静澜曾是世子,如今的西河王却是宁泰之父秋孟敏,此人为保王爵,不得不受秋静澜胁迫,拿亲生女儿出来任其驱策……这一家子,还真是凉薄之极!”
听着太后三言两语就把思路完善了个七七八八,邱典却迟疑道:“但况青梧与宁泰郡主私.通一事被萧家揭发出来,必是因为这数日以来,秦国公重病的消息尘嚣甚上,江家惟恐抵挡不住,特特要把水搅混……若如此的话,岂不是如了江家的愿?”
太后党最大的威胁归根到底还是皇后党,而不是一个诈死归来的前西河王世子。
“却是无妨。”谷太后闻言微微皱眉,汤子默抚了抚颔下长须,却淡然道,“因为秦国公原本就不是什么大病,过上数日必然能露面……何况如今这事儿,不管怎么处置,想在短短一两日之内压下去那是不可能的,怎么说秋家也是开国时候传下来的世袭王爵——秋静澜以王爵胁迫秋孟敏献出嫡女供其利用的证据也需要时间准备,继续盯着江家,也无法令其溃败,倒不如趁秦国公尚未痊愈之前,先下手为强,先解决了那秋静澜,安定镇西军中隐患!”
邱典讶然:“汤相可是笃定秦国公数日后必能露面?”
其实太后党虽然令水军到处刷秦国公快挂掉的消息,但核心成员,如谷太后、汤子默、邱典这些人,是很清楚秦国公绝对没有性命之危的。
原因很简单——江皇后与江天骜等人在秦国公传出病讯之后一直在通力协作、而不是勾心斗角抢人手。
如果不是肯定秦国公能痊愈,并且痊愈之后还能继续主持大局,以这几人之间的矛盾,哪怕秦国公留了遗言下来,他们也未必会遵守!
不过秦国公即使死不了,关于他到底多久能好,这一点太后党却吃不准了。
毕竟以秦国公对于皇后党的重要性,如果这眼节骨上太后党还能打探到具体消息,那皇后党也没资格跟太后党分庭抗礼这么多年了。
对于皇后党宣称的秦国公过些日子就能好——过些日子,这么含糊的措辞,早就被太后党这边的水军嘲讽得死去活来——太后党自然吃不准,其实大部分皇后党都吃不准!
现在汤子默开口就笃定秦国公过上两三日就能好……不但邱典惊讶,谷太后也惊奇的问:“思道从何得知此事?”思道是汤子默的字。
“因为没有秦国公主持,秋静澜根本无法证明其身世!”汤子默淡然道,“当初秋仲衍独子夭折,是满京里都知道的事情,亦是光天化日之下安葬。而数年前其妹宁颐郡主揭发如今的西河王不敬嫡母时,那秋孟敏为了颠倒是非,把廉太妃时的老人几乎灭口殆尽,没灭口的那些,要么为其收买、要么就是伺候在宁颐郡主身边——以宁颐郡主与秋孟敏的关系,她身边人的话岂能佐证这么大的事?也就是说,秋静澜想要恢复身份,并无可靠人证——至少,众所周知的人证是没有的,更不要说他长相更偏向阮家人而非秋家人!至于物证,谁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偷来抢来的?”
“或许那‘天涯’中有能够证明他当年确实是从西河王府诈死而去的,但别说秋静澜,江家也不希望西河王府乃是江湖顶尖杀手组织幕后主人这件事曝光吧?‘天涯’这些年来杀过多少人?结下多少仇怨?身为臣子从开国起手握这样一个组织至今,说他不是乱臣贼子谁信?!”
汤子默平静道,“既不跟‘天涯’沾边又证明他的身份——这事儿,皇后与江天骜他们能力手腕都欠火候,都办不好,必须秦国公亲自坐镇!而眼下他们让萧家揭发出这一起私.通之事,目的不仅仅是把水搅混,更在于掐着秦国公露面之日,给秋静澜弄个光鲜的出场!”
他洒然一笑,“毕竟秋静澜返回京中都几年了,为什么之前一直不公布身世?这总得要个理由——因为不愿意跟已经承了王爵的大伯争、又唏嘘外家没有了男嗣,便以阮家嗣子的身份接下延续阮氏的重任,同时也籍着这个身份照料堂姐与胞妹。然而如今实在看不得堂妹被况青梧始乱终弃,愤然之下站了出来,这理由合情合理又重义重孝……当然臣推测秦国公不日将康复,还因为这次揭发况青梧与宁泰郡主的,乃是濮阳王府!”
对于皇后党来说,况青梧跟宁泰郡主都是外人,别说前途,死活他们都不关心!但濮阳王府就不一样了,萧家再衰落,到底王爵还在。何况濮阳王萧肃是永福、纯福两位公主的书法老师,至今都与永福公主私交非常好不说,也深得一部分江家子弟的敬重。
所以萧家人在皇后党中的地位,不能说举足轻重,但也不是轻易就会被抛出来的弃子。
这次由他们打头阵,显然皇后党要玩真的了。
既然要玩真的,自然有足够的把握控制局面,目前这局势下,秦国公不站出来,皇后党人心都要四分五裂了,还谈什么主动挑事!
在汤子默想来,就算况青梧真心爱着宁泰郡主非要娶她又怎么样?现在镇西军又不是他当家!况时寒再宠这个独子,也没昏头昏到为他把身家性命不顾的地步!皇后党若只指着此事打击太后党,那也太天真了!
因此,“男女私.情本是最易引人议论的,更何况太后欲将常平公主下降况青梧之事,虽然从未公开,但明眼人都心里有数。三两日,最多三两日,此事必定满山风雨,甚至迅速传回京中!这时候痊愈的秦国公亲自坐镇,让秋静澜冠冕堂皇登场——相比区区一个宁泰郡主,此人,才是我等应当为镇西军担忧的!”
“江千川那老贼居然……”谷太后把汤子默的推测仔细考虑一遍,暗自一叹,“若他当真一病难起,哀家却可以留下这秋静澜了!”
太后这么想当然不是爱才心切,而是,“之前为了对抗江家在镇北军中的势力,匆忙之间扶持况时寒,偏偏此人福浅,独子还不是兴康所出!纵然这些年来一直还算听话,为将在外,没个铁打的约束到底不能叫人放心……这秋静澜是多么合适的制衡那况时寒的人选?唉,看来日后解决了江家,况时寒那儿还得头疼一场。”
现在秦国公既然马上就可以痊愈,太后党没有把握轻松取胜,对于况时寒这个盟友自然得扶持着,避免被皇后党挖动镇西军的墙角。
“就按思道说的做吧!”谷太后遗憾归遗憾,但皇后党的威胁近在眉睫、况时寒却跟她绑在一根绳索上不说,独子如今还在太后跟前……所以还是立刻决定先替况时寒干掉秋静澜,保住自己这边军权的稳定。
邱典不失时机的拍了一记:“秦国公数日后虽能痊愈,但这数日想必也是在闭门静养,否则皇后等人之前如何会那般手忙脚乱?如今这主意,恐怕是皇后等人耗费了无数心神才想到,却被汤相洞若观火,也不知道数日之后情势颠倒,初愈的秦国公是否应付得下来?”
“邱御史过奖了。”汤子默淡淡道,“其实即使看破此局,我却还担心一个变故。”
“噢?”究竟是多年实质上的君臣,谷太后立刻想到,“你是说……薛畅?”
“此人去年已因太后所言秋静澜之身世,答应与这个门生断绝关系。”汤子默眯起眼,“这一年来,除了在宁颐郡主解除婚约一事上说了话,以尽师徒情谊外,确实没再管过秋静澜。不过,去年地动时,他寄予厚望的嫡孙薛弄影受了重伤,薛家如今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局面。恐怕他为薛弄影计,会重新考虑栽培年轻的秋静澜!若他站到秋静澜那边去,有秦国公与他两人联手扶持,此事……”
谷太后沉吟了会:“这个可能性应该不大。毕竟薛畅向来持中,而且,去年避暑前他设法调了那程劲回京,取代丁令仪接任翰林院学士之位,这一年来,他都在想办法栽培程家……哀家听闻,薛畅似乎看中了程家幼女为薛弄影之妻!”
“若如此就好!”以汤子默的老谋深算,听说薛畅会继续打酱油后,也不禁暗松了口气——足见薛畅这位中立党魁首,给朝臣们的压力之大!
同时也意味着,汤子默的算计,压根瞒不过薛畅的眼睛!
此时此刻,他就在薛家别院的僻静处,含笑询问乔装打扮而来的秋静澜:“……江十九这计划虽然立刻解决了皇后方眼下的危机,但后续却有很多麻烦,这些破绽必然瞒不过汤子默!他可说有什么解决之法?”
秋静澜一听就知道薛畅对于江崖霜的评价不低——不然以薛畅的身份与资历,就算是秦国公亲自养大的嫡孙,本身没能力,也没资格让他特别过问。而且这一句询问其实也是考校与暗示秋静澜:“这小辈为师我觉得很不错,你以后可以多跟他来往,做做感情投资什么的。”
妹夫以能力入了朝中大佬的眼,秋静澜也感到欣慰,不过薛畅这么一问,他脸色却古怪起来,甚至有些忍笑的意思。
薛畅察觉到,很是好奇:“怎的?莫非此法涉及到我?但说无妨,便是些许算计,难道我还跟个孙辈计较不成?”
“……雨乡岂敢对恩师不敬?”雨乡是江崖霜的字——秋静澜干咳一声,有点尴尬有点忍笑的道,“他说此事涉及到静澜声名性命,恩师断然不会袖手旁观……所以他就不操心了!”
也就是说,江崖霜自知计划有问题,但自己大舅子横竖有薛畅这个靠山在,他也懒得再费心思,直接把麻烦丢给薛畅了!
反正薛畅是不可能看着秋静澜出事的!
“……”以薛畅的城府,闻言也不禁无语片刻,才哑然失笑,“这江十九,他祖父病着不好支使,竟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
又假意瞪了眼秋静澜,“你明知道他算计我,竟也不拦着?”
秋静澜自然不好说当初江崖霜此举其实更有试探之意,便照着预备好的说辞,恭敬道:“静澜以为雨乡究竟年轻,兹事体大,还是得恩师庇护来得周全!”
这两个晚辈打什么主意薛畅其实很清楚,他以臣子之身,顶着二后的压力主持中立党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混的!初入仕途的秋静澜与江崖霜虽然都算得上天资过人,自己也肯努力,终究还稚嫩。
不过到薛畅这境界,早就深谙不聋不哑不做家翁的真谛,笑骂了几句秋静澜,便允诺:“既然如此我替你想想办法吧……也不知道你那胞妹这会在行宫里会闹到什么地步,我记得那孩子口齿可是锋利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