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这边愁云惨淡的哭闹告状,四房的气氛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秋曳澜因为“动了胎气”,被庄夫人亲自送回院子里安胎。不知道是不是嫡媳身份以及有孕在身的缘故,庄夫人对她本人很是着紧上心,颇多安慰宽解之词。
不过,秋曳澜身边的人却都没落好,尤其是平常最有体面的周妈妈,被庄夫人当众训了个灰头土脸:“你们少夫人年轻不懂得敷衍,你这把年纪又是一直在后院里伺候的,据说还服侍过阮王妃,难道也是什么都不懂?为什么老太爷老糊涂了,明知道你们少夫人有孕在身还打发她去大房那边挤着,你也不知道拦着点?!”
周妈妈被说得无地自容,涨红着老脸只是请罪。
最后是秋曳澜再三给她说情,才让庄夫人住了嘴,但还是吩咐渠妈妈留下来坐镇:“别再让乱七八糟的事打扰了曳澜安胎!凭谁再派人来罗嗦,就是老太爷那边,也不要理会,顶不住只管打发人去喊我,我去说话!”
秋曳澜真不知道是怀着什么心情谢过婆婆的关心,回到内室强打精神安慰了一番周妈妈,无比盼望丈夫赶紧回来!
然而她不知道她已经算是好的了——因为庄夫人料理完嫡媳这边的琐事回到四房的正堂,终于被婆婆准许上前拜见的盛逝水,亲自抱着外甥、牵了女儿,恭恭敬敬磕完头,庄夫人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吩咐:“将我外孙抱上来与我看!”
还没起名字的男.婴被健妇接了抱上堂,庄夫人打量一番后微露笑容:“这孩子不怎么像他母亲,倒很像十九小时候!”
“人家都说外甥像舅舅。”还跪着的盛逝水满脸堆笑,试图讨好她,“媳妇也觉得外甥年纪虽小,眼睛却灵动聪慧,将来一准像十九弟一样文武双全,才貌俱佳!”她因为身世的缘故自幼寄人篱下,看脸色的功夫非常人所能及,这句话虽然普通,却把外甥跟江崖霜一起夸上了。
按照常理,庄夫人这会最疼的就该是江崖霜跟这还抱在手里的外孙子,此话在她听来应该非常受用。纵然因为盛逝水是江崖朱之妻,怎么也该喊她起来说话了吧?
但庄夫人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摘了腕上镯子逗外孙,又与左右议论江绮筝、江崖霜襁褓里的模样,竟丝毫没有喊盛逝水起身的意思。
她不发话,盛逝水自然只能跪着。
只是盛逝水忍得住,她女儿江徽环年纪小可受不了。虽然母亲频频使着眼色,江徽环忍了一会,还是爬了起来,嘟着小嘴坐在磕头的垫子上,满脸委屈的望着庄夫人——她父亲江崖朱忙碌时,江徽环来这手求抱,总能得逞,这会却也希望庄夫人能够放下表弟抱抱自己。
但庄夫人眼角瞥见,就是一声冷笑:“原来十几年没回京,如今孙辈给祖母请安的礼节是坐着的?”
盛逝水赶紧把江徽环按下去:“乳母怎么教你规矩的?!还不快给你祖母磕头请安!”
江徽环作为嫡长女,底下还没有弟弟妹妹出来分宠爱,在之前还没尝过委屈的滋味,哪里受得了庄夫人这样明晃晃的差别待遇?当下就哭闹起来:“我不!我跪了好一会了!我也要祖母抱!”
“吵什么吵!”庄夫人见状,眼中厉色一闪,淡淡吩咐,“既然她乳母连跪礼都教不好,可见其他也教不出什么名堂!既然是我名下的孙女,少不得要我来给规矩!常妈妈,从今儿起,你给我好好教教她!”
盛逝水大惊失色,庄夫人带回来的这些妈妈们何等心狠手辣,这会在国公府都传遍了,她哪里会没听说?江徽环今年虚岁不过三岁,如何禁得住这些妈妈们折腾?这年头小孩子夭折可一点都不奇怪!
“母亲!这都是媳妇不好,还求母亲……”
庄夫人冷漠的打断了她的话:“不用你求!我自会替你教好这女儿!”
完了一摆手,“我乏了,你下去罢!”
……盛逝水失魂落魄的被赶出门,也顾不得回自己屋子,就急急向秋曳澜夫妇的院子而去,指望找弟媳妇帮忙求个情。结果到了门口却被渠妈妈拦住:“夫人吩咐过,十九少夫人如今需要安胎,谁也不准打扰!”
苦求无果,盛逝水又去找陶老夫人,但在老夫人院外等候良久,到底也只有胡妈妈出来告诉她:“老夫人身上不大好,如今怕是管不得事……二十一孙小姐终究是您所出的嫡长女,想来四夫人也只是希望她能够懂得规矩,您且放宽了心……”
说了跟没说一样。
“便是夫君的身世叫您耿耿于怀,可环儿何其无辜?”盛逝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坐在熟悉的内室,却不闻外甥的咿呀与女儿天真的话语,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冷清与愤懑,“我这庶媳从没指望能有您嫡媳的待遇,今儿个还不算做低伏小吗?难道非要我们这一家子死绝了您才能满意?!”
不过她倒是冤枉庄夫人了。
因为庄夫人这会正吩咐常妈妈:“那小东西你给点规矩,但注意分寸,别叫她出了事!”
常妈妈深知庄夫人一直视江崖朱为眼中钉,对江崖朱的女儿当然不会有什么怜爱,便笑着问:“夫人可是还要她有用?”
“回头十九回来了若提到她,就立刻送回去!咱们好容易回来一趟,要办的事情多了去了,哪有功夫把这小东西带多久?”庄夫人不在意的道,“留她下来不过是给那孽种点颜色看看,也为了让那孽种更欠十九一点而已!”
“是!”
“十几年分离不意我竟再没有亲眼看到女儿的机会!”对江崖朱庄夫人可谓是深恶痛绝,连带年幼的江徽环也不能让庄夫人有半点恻隐,可想到亲生女儿,庄夫人却是痛彻心扉,眼泪一串串的掉落在外孙的襁褓上,哽咽得难以言语,“早知道当年做什么要把两个孩子送回来?北疆虽然苦寒,但阿杏兄妹不一样在那边长着吗?”
常妈妈等人忙不迭的劝:“您从知道消息起,就不思茶饭,这一路颠簸下来恐怕伤及元气!这会若还不节哀,往后却叫八公子、十九公子怎么办?就是您怀里的表孙公子,没了公主殿下,往后也得指望您啊!您万万不能再哭了!千万保重自己!”
庄夫人一边点头一边擦着泪,忽然问:“据说小八媳妇留下来的孩子,是十九媳妇养着?方才竟忘记问了……十九媳妇究竟母妃去得早,娘家没有贴心的长辈,陪嫁都不够妥当,她动了胎气自是没空跟我提侄子,但她身边竟也没个人提?”
因为秋曳澜是嫡媳,跟常妈妈等人并无冲突,而且据说颇受江崖霜喜欢,常妈妈等人就帮着说话:“许是咱们才到,十九少夫人怕您太累了!”
她们这么一说,倒显得盛逝水自私了:一上来就把外甥带过来,只顾利用外甥软化婆婆的态度,一点也不考虑婆婆的劳累——但谁叫盛逝水是庶媳,丈夫还是庄夫人所憎恶的呢?
庄夫人皱了皱眉,冷哼道:“老夫人倒是给那孽种找的好媳妇!看着就是个有心思的!”
“再有心思,您如今在,她还能作什么怪不成?”常妈妈笑,“表孙公子给老奴吧,您气色实在不大好,毕竟这次回来为了绕路,咱们赶得太急了!”
“不绕路怎么能成?”庄夫人冷笑,“老太爷一心一意偏着大房,即使有夫君八百里加急送的信,谁知道会不会派人在路上拦着,硬把我赶回北疆去不许我亲自给女儿办后事?”
又说,“你们看,媳妇我是见着两个了,外孙也抱在膝上了,我儿子十九呢?说什么在朝里办着差暂时脱不开身,得到晚上或明儿个才能回来……今儿个江天骜那做宰相的都待在家里呢,何况我儿?定然是被老太爷打发出去堵我,一时间回不来!”
这么说着,到底把外孙递给了常妈妈,看着婴孩白白嫩嫩的小脸心里又是一阵酸楚,“早知道筝儿这样没福,当初她下降时我怎么都要回来!我委实太亏欠孩子们了!”
“夫人万万保重!”常妈妈赶紧把话题转开,“大房那边,窦氏也不知道伤成了什么样子,这事也不知道要怎么善后?”
庄夫人居然会藏着锤子对大房下毒手,这一点是她们这些伺候多年的老人都没料到的,不然哪里能不拦着点?
如今虽然借着秋曳澜动了胎气回到四房,但这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结束——也不知道秦国公会怎么处置?
庄夫人倒是泰然自若:“她不是还没死?就算死了,我与夫君相守多年,情份非比寻常,更遑论十九在老太爷跟前是极有体面的。老太爷若因此让我给窦氏抵命,夫君与十九日后岂能饶得了大房与三房?!老太爷若当真疼那两房人,怎么也要保住我!若不够疼那两房,又何必逼死我?”
常妈妈担忧道:“只恐老太爷即使不苛责您,但公主殿下的委屈……怕也不给咱们说了!”
死一个窦氏就让四房没有理由继续追究江绮筝之死,从秦国公的角度还是很划算的——反正窦氏又不是他的骨血他不心疼,而且窦家都悲剧了,连对亲家交代都不需要。
但对四房这可是赔本买卖,窦氏不过是大房的主母,还有个三房呢?
再者窦氏是江绮筝的长辈,严格来说四房现在从道理上还亏欠着大房呢!
“我岂会委屈了我的儿?”庄夫人冷笑,看了眼左右,常妈妈忙把怀中的襁褓交给其他人抱去后面。等清了场,只剩心腹在左右,庄夫人才压低了嗓子道,“大房与三房的子弟中有统帅一军才干的也就江崖月与江崖情——只要这两人一死,他们想再染指兵权,只能通过扶持外人!到那时候他们扶持谁,咱们继续弄死谁,看谁还敢跟他们勾结?!”
见常妈妈等人愕然,庄夫人眯起眼,终于告诉了她们自己为何冲动到一进门就暗藏凶器下狠手的缘故,“夫君早在看到筝儿血书后,就决定将这些年来攒下来绝对可信的一支军队,派去沙州,宰了那两个畜生!为筝儿报仇!”
“只是那支兵马虽然会从北胡的地盘上穿.插进入西疆,但千里迢迢还是难免留下蛛丝马迹!所以咱们这边得不断闹事!好把老太爷的注意力与精力吸引住,让老太爷根本无暇去管其他地方的消息……也让他以为我们四房对筝儿的委屈就是我来闹……”
庄夫人眼中闪烁着滔天恨意,“想当年窦氏的陪嫁对我的丹儿不够恭敬,便是躲到窦氏跟前,我都拖出来当着窦氏的面打死了!何况我的筝儿——竟然是被害了性命?!不杀那两个东西,我们夫妇如何配为人父人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