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的白天,秋曳澜就带着何氏母女进了宫。
照例先到泰时殿。
只是向来在这里通行无阻的秋曳澜却被拦阻了:“太后娘娘虽然已经比前几日好多了,但心气儿还是不那么顺!十九少夫人单独进去倒没什么,四少夫人及两位孙小姐到了跟前,恐怕会叫娘娘想起前事来,却是于娘娘凤体不利的。所以……”
林女官都这么说了,秋曳澜只好带着何氏母女在泰时殿外拜了拜,托她转达慰问请罪之意,就此告退。
再抵贝阙殿也不顺利——辛馥冰虽然被禁足,但身体不错,不需要担心见了何氏母女之后受到刺激。问题是……这次又赶上皇帝在。
而且也是暂时走不了,因为:“大皇子殿下从昨儿个起有些咳嗽,陛下与皇后娘娘都非常担心,半夜传了太医,一直到现在都寸步不离的守着。陛下还说今晚的元宵赐宴也可能不去了——婢子委实不敢前去打扰!”
没奈何,四人只能打道回府。
何氏母女自然颇为惴惴:“太后与皇后两位娘娘该不会恼了臣妇与臣女们了吧?”
“四嫂与两位侄女不要担心,无论林女官还是贝阙宫人说的都是实话,实在是今儿个不巧,绝不是故意不见的。”秋曳澜觉得太后跟皇后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安慰道,“反正来日方长,过两日等两位娘娘方便了咱们再去就是。”
回到国公府后,秋曳澜顺脚送她们回院子——才到门口,却恰好碰见金氏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一直被蓬莱月压着,看着长大的庶子又被父亲所厌弃,她气色很不好,彼此见过礼后,秋曳澜正要告辞,却被她喊住:“十九弟妹请留步!”
“五嫂可是有什么吩咐?”秋曳澜伫足问,她们两个没什么交情与来往,不知道金氏喊住她做什么?
“不知道十九弟妹有没有给过满儿月例?”金氏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问了出来。
秋曳澜觉得莫名其妙:“没有,月例一直是十四嫂发的,我怎会越俎代庖呢?”
何氏也很惊讶:“五弟妹,难道满儿的月钱不对吗?”
“可能是外面的人给他的?”金氏皱起眉,含糊道,“我就是觉得他近来开销大了很多,按他月例是不够用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只是问他他又不肯说!”
“族学里很多也不是咱们江家子弟,兴许是他们给的吧?”何氏这么说时其实不大相信,江家现在在族学的子弟又不仅仅只有江景满一个,论起来江崖云膝下诸子,除了江景旭外都在里面呢,谁会放着那些人不讨好,来讨好二房和五房——这两房现在连个官身也没有,虽然寄居国公府内,但轻易见不到卧病的秦国公,根本谈不上权势,不过空有江家子弟的身份罢了!
一旦秦国公不好了,他们不说会被马上扫地出门,但想也知道,是不可能一直在国公府内住下去的。
这也是何氏对于除夕之事格外重视的缘故——夔县男跟济北侯都已经过世,秦国公看起来也差不多了。老一辈没有之后,江家下一代的几位当家人,跟二房、五房都没什么感情。只靠血缘这点关系,就不要想着像夔县男还在时一样,仗着秦国公跟济北侯的补偿心理摆什么架子了!
金氏也是这个想法,但当着秋曳澜的面,她抿了抿嘴道:“应该是的。”
秋曳澜觉得这事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就没作声,等了等见她们不说其他话了,就告辞而去。
等她走后,何氏让江徽艳跟江徽丽自回房去,邀了金氏进屋坐下,这才轻声问:“如果仅仅只是开销超过了月例,我想你不至于上心到专门来问我、方才还拦住十九弟妹问的……到底怎么了?”
“满儿这两三日用掉八百多金,你说他哪里来的钱?”金氏深吸了口气,道。
何氏吓了一跳:“怎么会这么多?!”
要是江崖照、江崖晚用掉八百多金,哪怕是一天用掉的,她们也不会觉得奇怪,因为早就习惯了。但江景满——不说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挥霍过,就说他哪里来的钱?
身为庶子,而且以前还有个嫡兄在前,江景满在夔县那会时,连月例都拿不全,即使一文钱不花,一年能不能攒个十金都是问题!
就算到了京中之后,一来金氏自己的儿子死了,还没孙子,往后不定要指望他养老,不敢再克扣他的月例;二来和水金当家,最恨花了钱还落不着人情,也不给她这样的机会。但即使如此,他也不可能在这几个月攒下八百来金啊!
何氏忍不住问:“会不会是虚报了?”
“他身边的小厮亲口说的,我也抽了几家铺子着人去打听过,跟小厮说的价格出入不大。”金氏脸色很难看,“要搁以前我还能认为是夫君私下给他的,毕竟你也知道,夫君向来手笔大,从前沾儿在时……”说到此处心中一痛,沉默了一下才继续道,“花销起来毫无顾忌,夫君都不在乎的。”
“但现在……”
自从蓬莱月被江景满推了一把导致小产后,江崖晚对这个庶子就厌恶上了。要不是江崖云再三斡旋,江崖晚甚至根本不想留他在京里。
这种情况下,江崖晚怎么可能再私下给他银钱?
所以金氏怎么都想不明白江景满从哪里来的钱这么个花法:“咱们来京里这些日子,物价大约也知道点了。八百金即使在京里也不算小数字,若为了办事,这价格要办的事,满儿怎么可能做得到?其实方才问十九弟妹时,我也知道不可能。十九弟妹就算私下给他些钱,多半也是让他买买笔墨、零嘴的,能有多少?四嫂你说,他这钱,会不会是……”
带着忧虑与明显恐惧之色的目光,竟看向了大房的方向!
何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过了好一会,才喃喃道:“可是……没道理啊?上次不过是凑巧,而且也是没人能想到,才……现在咱们来都来京里了,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忽然之间看向金氏,“你……那蓬莱月小产的事儿?”
“不是我!”金氏忙道,“那贱.人.精得跟什么似的,我哪里害得到她?不被她害就不错了!”
“……要么你再观察两日,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何氏沉吟了好一会,才道,“等会我也叮嘱下暮儿注意他!”
……她们妯娌这边忧心忡忡的时候,秋曳澜正忙着安排三日后的拜师宴:“鲜果都备好了不曾?若是不够,赶紧去跟十四嫂商量,请她帮忙弄一些来!”
“正堂那边的那对青花美人瓠太素了点,换那对珊瑚红描金桃李的摆瓶来,也好应景儿!”
“中间再摆一盆梅花盆景,选红梅,显得热闹!”
“茶具换一套,用豆青釉五彩的那套!”
“茶叶定好了没?”
得空还得安抚两个小祖宗:“安儿乖,你看婶母这儿什么好玩的都没有,而你十九叔前两日带你们堆的雪人多好玩多有意思啊!现在让木莲、木兰她们带你们再去堆一个好不好?”
“琅儿你不要跟哥哥玩了吗?你看你十四哥都去堆雪人了,你还赖着为娘做什么?听话——男孩子就要跟男孩子玩,快放开为娘的裙裾,跟你十四哥玩儿去啦!”
连哄带骗才把两个男孩子打发出去,女儿那边又出问题了——周妈妈匆匆忙忙的跑过来禀告:“二十三孙小姐又吐奶了!”
“怎么会这样!?”秋曳澜顿时淡定不能,把事情朝木槿手里一丢,赶紧朝女儿屋里跑。
“不是跟你们说了,喂奶时不要让她躺着,得让她斜靠着么?!”头三个月的婴孩吐奶虽然说是常见之事,算不得病,但看着亲生骨肉痛苦的模样,秋曳澜还是忍不住要发火,“还有喂完之后让她打个嗝——你们到底听没听?!”
两个乳母战战兢兢的解释:“婢子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只是今儿个孙小姐一直打不出嗝来,多拍了一会,就……就吐了!”
“去请大夫!”秋曳澜阴沉着脸,一边抱起女儿哄,一边吩咐,“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徽璎请大夫的事,直接把正在三房跟江天骐议事的江崖霜都吓回来了:“璎儿怎的了?怎么会要请大夫?”
“今儿个又吐奶了,我不放心,所以就请了。”由于大夫打包票没什么大碍,秋曳澜这会已经松了口气,“还好,没事儿!”
江崖霜闻言也是心头一松,擦了把冷汗:“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连说了两遍,才问起,“好端端的怎么会吐奶?不是说哺乳时注意下姿势、喂完后扛在肩上拍一拍就不会吐了吗?”
“大夫说也不一定次次都能见效,究竟孩子小。”秋曳澜叹了口气。
两人说了几句女儿的情况,冷不防回廊上一阵幼儿的尖叫响起,跟着江景琨跟江景琅一前一后,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一左一右抱住江崖霜的腿:“叔父叔父,咱们去堆个房子吧!雪人不好玩!”
“不要玩雪,父亲带我们去骑马、骑马马!”
江崖霜嘴角一抽,弯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脸:“轻点声,你们妹妹不大舒服呢!”
“那带妹妹去堆雪房子吧!妹妹肯定很喜欢,一喜欢就会好了!”
“骑马!骑马好玩,妹妹骑了马才能好!”
……无视了丈夫求助的目光,秋曳澜退后、退后、再退后,悄悄抱起榻上的女儿,拿自己的裘衣裹了,从后门溜之大吉:“我带女儿,你带侄子和儿子……嗯,很公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