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西侯府热闹的光景,陆荷的小院内,一场私会刚刚结束寒暄,进入正题——
“定西侯已经表态,兵部尚书之位,必将尽力争取!”说话的正是小院的主人陆荷,十七岁的北疆少年即使坐在那里,都难掩高大魁梧。他眉目清秀英挺,经年苦读熏染的一身书卷气,整个人显得英气勃勃又不失儒雅,嗓音清润,说话不疾不徐,极具大家之风,看得与会众人都暗暗点头,“不知诸位长者前辈如何看?”
“青质客气了,我等虚长数岁,论贤德才华却远逊于你,何颜自居长者前辈?”接话的是唐思鹏,抚着颔下短髯诚恳道,“如今在这里的人,俱是为了郡王而来,大家都是自己人,无需见外,依我之见,还是不要闹什么虚礼,只管畅所欲言是正经!”
青质是陆荷的字。虽然按规矩男子是加冠时取表字,不过陆荷束发之后就开始外出交际,经营自己的圈子,没个字旁人只能称名,未免不方便。江崖霜对这个弟子寄予厚望,自不会让他在这种地方为难,提前给他取了。
这会论年纪都快能做他祖父的唐思鹏称其字而不称其名,既是两人同在江崖霜门下,一为臂助,一为弟子,关系亲厚。也是因为他是故意抬高陆荷在此刻屋子里的地位,免得陆荷年少镇不住场面——唐思鹏作为江崖霜的左右膀臂,在江崖霜的势力中地位自不必说。
重点是他已经年近半百,不像陆荷,虽然是江崖霜视若亲子的徒弟,可才十七岁的年纪,再出色,也难免被小看。
“唐先生所言极是!”果然一开始陆荷询问时,众人虽然没什么轻慢之色,但也没有很热络,如今唐思鹏也发了话,回答的人就多起来了,“定西侯乃是少年英才,据在下看来,陛下与太子都有信用之意,否则也不会一召回京就赐下爵位,又给了兵部侍郎之职了!定西侯既然表态,那么这尚书之位,想来还是有点把握的……”
“却也悬!毕竟太子如今摆明车马要扶惠郡王上.位,惠郡王的才德,慢说在座之人,这朝野上下谁人不知?算算年纪,他如今都快近不惑之年了,难不成还能浪子回头?!他本身指望不上,太子只能指望他的身边人,而惠郡王与咱们郡王乃嫡亲兄弟,惠郡王的亲友大抵也是咱们郡王的亲友,惟独岳家不同……否则永义王哪里来的底气打兵部尚书之位的主意?”
“但永义王根本没掌过兵,连边疆都没去过,他做什么兵部尚书?如今北疆、西疆虽然都止了烽火,但西蛮可是很不服气的,一个不小心不定又要打起来,到那时候他应付得了?!”
“嘿!左右不要他亲自上阵,多招几个得用的幕僚不就成了?实在不行,太子亲自主持大局也使得——说到底,问题还在于太子!太子要护着惠郡王,甭管那边遇见什么难处,总有太子做主!”
“东方,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后悔投在咱们郡王门下了不成?!”
“惠郡王那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若为帝,这大秦的往后……嘿嘿!咱们十几年寒窗苦读,去年方金榜题名,难不成还要去混一场乱世不成?!直善你可不要犯糊涂!”
直善是东方悫的字,此刻见自己似有犯了众怒的样子,他忙起身团团一揖,道:“诸位!诸位误会了!我若懊悔跟随崇郡王,今日何必来此?我的意思是,咱们的近忧远虑,归根到底在于太子!所以,不管是目前设法令定西侯执掌兵部,还是往后的从长计议,都需要考虑到太子那边才是!”
“这话还差不多,不过这也不用你说,若无太子,惠郡王那等货色,给崇郡王提鞋都不配,咱们都懒得提他!”
陆荷开了个场后,与唐思鹏一直冷眼旁观,听到这里才咳嗽一声,温言道:“颜兄对老师拳拳之意咱们都知道,不过惠郡王到底是老师的嫡兄,老师素来尊敬兄长……”
颜融闻言打了个哈哈:“青质你也知道我这张嘴,私下里向来没什么把门的……不过惠郡王这辈子也就是做个纨绔子弟的料,往常我都担心他迟早会拖崇郡王的后腿,如今太子居然意欲扶持他为帝,真不知道咱们那位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座诸位投在崇郡王门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都知道郡王是个厚道人——老实说,当初我之所以选择崇郡王,也是为了这个缘故。”唐思鹏笑呵呵的开口,不动声色的阻止了话题歪到讨论太子江天驰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上面去,道,“尤其如今惠郡王那边也没有针对崇郡王,所以以崇郡王的为人,是绝对不会主动对付惠郡王的。偏偏太子殿下的心意放在那里,咱们却不可不替崇郡王多想一想!”
满屋子的人同时暗舒口气——可算说到眼节骨上了!
目前的局势对江崖霜不利这是人人看得出来的,奈何江崖丹嫡长子的身份摆在那里,又有江天驰拉偏架,不说江崖霜不愿意忤逆父兄,就算他愿意,这头他也不好起。
毕竟江崖霜最大的优势是“贤”,可这年头最重要的品行不是“贤”,而是“孝”。都忤逆父兄了,还能算是孝?
想想看吧,之前江天驰都大局已定了,还特别拼的刷孝顺牌坊呢!何况江崖霜如今还没有足够的底气跟父亲叫板,那就更加不能犯这个忌讳了!
这种情况下,做手下的当然要长点眼色,为主子分忧啦!
就算不惦记着回报江崖霜的栽培赏识之恩,冲着“老子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搭上崇郡王,又好不容易在他手底下混出点样子,现在你告诉我,崇郡王失宠于其父,跟着他前途无亮”,他们也果断不能忍!
倘若取代江崖霜地位的人是个能干的,他们大不了掉节操改换门户去,可江崖丹——但凡了解点这位的人,就没有一个看好他当家之后大秦的前途的!
正如颜融之前说东方悫的话一样:好不容易熬出头,终于看到曙光了,难道还要冒险混乱世去?不想混乱世,那当然是希望大秦有个好君主!这个果断应该是崇郡王好不好?!
唐思鹏用“替崇郡王多想一想”拉开了江崖霜心腹们群策群力扳倒惠郡王江崖丹的秘密会议——这会永义王那边也没闲着,也正一群人窝书房里讨论着:“秋静澜虽然年轻,但究竟是做过镇西军统帅的,陛下与太子不能不考虑这一点——尤其他离开西疆还不到一年,在镇西军中影响仍存!”
“兵部尚书又不是一定要带过兵!之前的尚书寿王殿下,不也是京中土生土长,慢说带兵,连边疆都没去过!”
“不一样!寿王殿下不但是陛下亲子,而且诸位请想,如今的皇族以军功起家,族中子弟自幼耳濡目染,总有底子在那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说咱们王爷不知兵吗?咱们王爷的资历放这儿,岂是年轻的寿王能比的?寿王都能办的差使,还能难得倒咱们王爷?!”
“我这是就事论事!你鸡蛋里挑什么骨头?!再说寿王才在兵部尚书任上干了多久?这中间兵部有过为难的事儿吗?!何况寿王在任上时,没人故意找麻烦罢?换作咱们王爷,其他人不说,崇郡王那边能安份才怪!就是秋静澜自己,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诸位!诸位!”见幕僚们要吵起来了,楚霄赶紧圆场,“诸位请先不要争论,且说本王欲谋取兵部尚书之任的话,接下来要怎么做?”
“王爷!”一名幕僚站了起来,拱手道,“请恕在下无礼!在下以为,王爷若求六部之中其他五部的尚书之位,也还罢了,这兵部,实在有些忌讳,未知王爷为什么非要做这兵部尚书不可?”
楚霄闻言也不恼,道:“吴先生有所不知,本王此举,也是顺应太子之意——当初册封惠、崇两位郡王时,太子曾私下召见本王,提点本王好生辅佐惠郡王!不然本王岂会不知自己身世的尴尬,贸然去染指兵部?”
他这宗前朝宗室,还是跟吕王血脉非常亲近的宗室,若无倚仗,在新朝不躲着兵权走就不错了,怎么会主动凑上去?
“太子?”幕僚们都吃了一惊,那吴先生讶道,“既然是太子之意,那王爷还忧愁什么?凭秋静澜多少手段多少战功,还不是陪您走个过场?”
“莫忘记如今住在福宁宫的是陛下!”楚霄却摇头,“崇郡王的嫡长子,从去年起就常常被陛下接进宫中,在福宁宫同卧同食,言传身教!毕竟,太子固然怜惜惠郡王,但崇郡王乃陛下亲自抚养教导长大,祖孙情深!”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道,“如今主政的,终归还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