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伦之所以上表请求让敬郡王一家返京,是因为江崖朱去年秋末冬初的时候,闲来无事带人出去狩猎,结果不小心坠了马,据说被坐骑拖行了好长一段路,腿上伤得都见了骨头了,场景非常恐怖——被亲兵带回军中,姚伦给他请了北疆最好的大夫才救回一命,但腿伤始终没有好全。
担心这位皇孙落下残疾,姚伦一边上表请罪,一边就提出让他回京诊治,毕竟京里的医疗条件跟休养条件都比北疆好得多。
去年这事才传到京里时,颇引了一番议论——一方面惊诧于这位敬郡王的不争气,做亲爹的给他铺路铺得那么明显了,结果亲爹离开北疆满打满算也才一年多,他居然就折腾得差点送了命;另一方面则是揣测这一家的归来会不会引起太孙之争的爆发?
“惠郡王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咱们郡王呢又不忍心忤逆父兄,所以说尽管太子殿下这两年一直明着偏心惠郡王,然而大体上还是没能争起来!”连秋曳澜一个女流都察觉到敬郡王一家回京会影响到朝局,正经靠这个吃饭的人那就更加不要说了——她对着单子教女儿挑礼物的光景,陆荷的小院里,唐思鹏正在侃侃而谈,“可这回敬郡王也回来了,那可就不好说了!”
“敬郡王在京里的时候,咱们郡王对他素来尊敬。”东方悫的看法比较乐观,“而且敬郡王妃据说与咱们郡王妃的私交不错,两位郡王妃同出于女师邵先生门下?敬郡王回来,会不会对咱们郡王是好事?”
他话音才落,好友颜融就连连摇头:“直善你真是天真!且不说两位郡王妃到底都是妇道人家,这前朝的事情,女眷能起多少作用?便是咱们郡王素来宠爱郡王妃,正经事上也没见郡王妃掺合过,何况敬郡王?就说她们能做主,也不可能为了私交罔顾丈夫与子女的前程吧?”
提醒他,“敬郡王从前在江氏子孙中并不起眼,由于是庶出,又不上进,早年在秦国公府那会,过得不说多么落魄,跟风光也是不沾边的!如今人还没回来,满京里就都在议论着他,难道是他自己的成就吗?还不是靠着太子的抬举!”
敬郡王跟现在那位镇北大将军姚伦之间的儿女亲事,还是太子亲自做的主呢!
“既然他发达全靠太子,又怎么可能还顾念早年与咱们郡王、郡王妃那点情份?”
颜融的话让在座众人都暗暗点头,敬郡王乃庶出,不像惠郡王、崇郡王那么受重视,本身也没什么特别出色的才干,又摊上个妒性深重的嫡母,一直以来就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不抱紧太子的大腿的话,他压根就没前途,哪里来的底气不听太子的话?
所以说敬郡王回京之后,要么不掺合太孙之争,要掺合,肯定是他们的敌人!
而太子亲自抬举这个庶子,为此还把敬郡王的嫡长女早早许给了姚伦的独子,要说不是考虑到给惠郡王搭手,怎么可能?
“敬郡王的本事咱们都知道,不算很出色。”唐思鹏接过话头,道,“可虑的就是他到底在北疆混过,又与姚伦是姻亲。他站在惠郡王那边,多少代表了镇北军的意思——惠郡王的岳父永义王楚霄,久在朝堂,如此惠郡王那边一文一武倒是齐全了!”
陆荷听到这里才说话:“定西侯肯定是站在老师这边的,如今朝堂上的臣子,大抵也赞成老师往后继承大宝。”
“只恐定西侯已经离开镇西军,连任子雍都受命回京,往后他在镇西军中的影响恐怕会越来越弱!”寻羽溪微皱剑眉,清俊的面容上带着明显的忧虑,“至于说朝中诸臣,确实大部分支持咱们郡王,然而观太子近来行径,却是在分而化之……天长日久之后,怕是难说!”
太子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以他的身体情况,以及他亲爹昭德帝至今还能视事来看,没准还能再当个二三十年家——这么长的时间,他怎么可能摆平不了满朝文武?
更不要讲惠郡王虽然不争气,但元配嫡子江景琨在传闻中却十分聪慧好学,如今更被太子亲自带在东宫全力栽培。二三十年的时间,足够这位皇曾孙成长起来了。届时群臣纵然为了国家考虑也会让步的:大不了在惠郡王登基后,请立江景琨为太子,让太子监国嘛!
“太子固然一直在为惠郡王铺路,但诸位难道忘记陛下了吗?”见寻羽溪的话让与会众人个个神情黯然,似有些人心浮动,陆荷一皱眉,沉声道,“陛下可也在亲自栽培老师的嫡长子!诸位请想,若无陛下,太子岂能有今日?更遑论陛下登基以来一直都在亲自视事,太子之权虽然远逾诸王,可这两年的国朝大事,哪一件不是陛下亲自拍板才能确定的?纵然陛下年事已高,但,陛下的心思,岂是我等能够揣测的?会不给老师安排好么?!”
这话很对——无论太子给各方带来多大的压力,都无法否认,他的成就是建立在昭德帝给予的基础上的。甚至就在现在,这大秦天下也是昭德帝在做主。
崇郡王的背后,恰恰正是这位陛下!
浮动的人心在一阵窃窃议论之后到底平息了下去,但接到唐思鹏眼神示意的陆荷却没有趁胜追击的意思,而是找了个理由宣布散会。
等人都走了,他让下人进来收拾了下,却吩咐:“沏壶好茶上来!”
茶才沏好,果然唐思鹏从后门被引了过来,照面之后挥退左右,半句废话也不讲,单刀直入:“敬郡王入京对咱们郡王大大不妙!”
“此人才德都不具备,能有今日地位,恐怕就是因为太子殿下需要他制衡老师!”陆荷脸色也不好看,“他回来之后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都很难不把矛头对准老师!”
“所以不能这么放任下去!”唐思鹏凑近了他,低声道,“陛下虽然目前御体还算安康,但小陆你也应该明白,陛下前些年可是大病过一次,卧榻数年之久才能走动的!陛下,到底年事已高!”
在江崖霜的势力中,他们两个的私交是最好的。好到唐思鹏私下连陆荷的字都不喊,而是以仿佛世交晚辈的“小陆”相称,所以这会说话也是肆无忌惮,“如今太子心意这么明显,这还是有陛下制约的情况下!一旦……咱们郡王何以自处?”
“唐老的意思是?”陆荷私下对他的称呼也是敬重中带着亲近。
“釜底抽薪!”唐思鹏脸上闪过一抹煞气,比了个砍头的手势,冷笑,“惠郡王或其嫡子,两个中随便没了哪个,太子再偏心,也不得不立咱们郡王——否则即使太子继续立长,但太子妃会答应?!”
陆荷一惊:“这?!”
他对江崖丹没什么感情,但江景琨之前一直养在江崖霜膝下,提早启蒙后常在书房混,江崖霜忙的时候,没少打发陆荷代为教授与看管,这位皇曾孙也算是陆荷看着长到现在的。现在唐思鹏提议对他下毒手,陆荷这年纪到底是狠不下心来,“惠郡王横竖不贤,倒也罢了,但其嫡子究竟年幼……”
唐思鹏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冷笑着道:“小陆你倒是可怜他年幼,但你想过你恩师没有?!你恩师襁褓里被从北疆送回京中,说得好听是陛下与皇后亲自抚养长大,宠爱无比。实际上呢?打小远离父母,就没享受过一天父母的宠爱庇护,陛下与皇后疼他归疼他,但管教也是极严的——我尝听人说,郡王他少年时候,没有一日的课业不需要闻鸡而起、挑灯夜战!就算是年节的时候,也未必都能歇息!”
“陛下有多疼他,对他的要求就有多苛刻!打从郡王还小的时候,陛下、皇后,所有郡王身边的人,都告诉郡王,惠郡王不争气,敬郡王不上进,江家四房的未来只能指望郡王——没人问过郡王愿意不愿意挑这副担子,也没人问过郡王自己想做什么!总之,因为他是嫡幼子,因为他上面的哥哥们承担不起顶立门户的责任!所以上上下下都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必须努力挑起他哥哥们挑不起的那副担子!”
“咱们郡王倒是老实——一直就这么做了!”
“结果他辛辛苦苦做好了挑担子的准备,咱们那位太子殿下也不知道犯什么糊涂,忽然就改了主意,要立嫡长子了!”
“而且你看这位太子殿下做的事:他哪里仅仅是立嫡长子?他不但要立那个混账惠郡王,且还要咱们郡王继续给那惠郡王做牛又做马——最让人不可忍的是,他还怕咱们郡王夺了惠郡王的位置,又弄了个敬郡王、又弄个姚伦——这根本就是一边让咱们郡王给惠郡王做牛又做马,一边给咱们郡王脖子上套了绳子套枷锁!我呸!有这么欺负人的?!”
唐思鹏激动的挥舞着手臂,“小陆你凭良心说一说,郡王对你怎么样?我知道你怜惜惠郡王嫡子年幼,之前追着你喊哥哥,到底有几分情份!可你想想,是他跟你的情份深,还是郡王待你的恩深?!”
“……”陆荷沉默良久,叹了口气,“兹事体大,一旦失手或走漏风声,非但帮不到老师,反而害了老师!”
“这是自然的!”唐思鹏知道他这么说,就是妥协了——说到底,陆荷对江景琨虽然不忍,但也只是不忍而已,相比他跟江崖霜的情份,这点情份实在是微不足道;更何况江崖霜的上.位,也意味着陆荷本身的前途!
两下里综合起来,他不难作出这样的选择。
唐思鹏又安抚道,“所以我在他们跟前提都没提,也就跟你通个气——郡王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很多事情他不方便做不方便说,只能咱们来代劳了!既然太子殿下的偏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与其徒劳无功的去跟惠郡王那边争宠,还不如让那个废物早点上路,免得挡了咱们郡王的道是正经!”
“那废物好美色喜享受,从这两方面入手,不怕找不到机会!所以如非万不得已,也不一定要对其嫡子下手……前段时间我就有个计划,你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