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帝的驾崩对于知情人来说不算意外,毕竟从陶皇后去世后不几日就瘫痪在榻的老皇帝,这么些日子捱下来,想不油尽灯枯也难了。
但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这却是晴天霹雳了!
老皇驾崩新君登基,最直接最尖锐的一个问题是:确定太孙人选的紧迫性!
因为之前太子还只是储君,所以太孙之争虽然人尽皆知了,但自古以来有立太子,没有说立太孙的,倒也没急到非定不可的地步。
但现在,太子变成新君——虽然占了个新字,可新君都多大年纪了?
也是快要抱曾孙的岁数了啊,还不立太子怎么可以?!
若非昭德帝才去,这眼节骨上马上提议立储,摆明是在触新君霉头,诸臣第一个要上表的就得是这事!
饶是如此,文武百官私下也达成了协议:“国丧结束后,朝会上一起提这个吧!”
惠郡王党与崇郡王党之间的争斗,越发紧锣密鼓。
这眼节骨上,秋曳澜却腾不出空去关注——婆婆重伤不起,两个嫂子双双新逝,作为新君膝下仅存的儿媳妇,国丧期间的冢妇之职,基本上都落在了她身上。
饶是如此,风言风语还是到处都能听到:“崇郡王府倒是好运,偏赶着太子妃身上不好,惠郡王妃跟敬郡王妃又出了事,不但被解了禁足,如今竟还是崇郡王妃出来露这个脸!”
“你还是小声点吧,崇郡王妃可不是什么好.性.子,若听到你在这里嚼舌头,不定怎么给你脸色看!”
“给我脸色我难道就要看?皇帝都大行了,新君登基,往后就是新君说了算,就崇郡王府在新君跟前的地位,还敢横?!她要识趣点,不给我脸色看还好,敢给我脸色看,看我不趁机闹她个没脸,也给惠郡王那边帮个手!”
“如今可是国丧,你啊还是消停点吧!真闹了事,你以为真吃罪得起?”
“崇郡王府反正没几日好日子了,还说了干什么?倒是惠郡王妃跟敬郡王妃都没了,这两位郡王膝下子嗣都有还没成年需要母亲照顾的,你们说……”
“惠郡王的妻子往后得母仪天下,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有这资格的!倒是敬郡王,马上肯定要封王爷了,家里能出个王妃,也是很光彩的了!”
“说到这个,你娘家嫂子的嫡亲甥女儿,生得可真俊!她父亲的官职也有从三品,许给惠郡王兴许未必能准,许给敬郡王却是大有指望的吧?”
“转着弯的亲戚,我也不敢说,但那女孩子确实好!等国丧过了,若有机会给太子妃请安,她家里必是要带去给太子妃瞧瞧的……到时候若有机会,还望诸位能够帮着说几句好话……”
几个贵妇正说得兴高采烈,蓦然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插了进来:“皇祖父驾崩,两位嫂子尸骨未寒,诸位倒在这里妄议两位兄长的婚事议得这么开心,这是把我江氏当成了什么?!”
贵妇们吃了一惊,循声望去,见是秋曳澜,心下虽然惶恐,但也有些底气:“崇郡王妃听差了吧?咱们哪有说什么婚事不婚事?不过是在说太子妃娘娘那么好的人,偏受了伤不好出来主持大局而已!”
秋曳澜早已看得分明,跟前这几个都是惠郡王党的家眷,也难怪看衰崇郡王府不说,起头的人话里话外还巴不得要找自己麻烦。
如今答话这人既不承认在国丧上议论皇室成员的亲事,甚至还极明显的嘲讽秋曳澜不过是拣了个太子妃身体不好的机会才有如今的差事,颇有嘲笑她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意思——话音才落,其他人脸上都露出戏谑之色,显然是打算组团给秋曳澜一个下马威了!
只可惜秋曳澜最不吃这套,见状二话不说勒令左右:“君父驾崩,身为诰命入宫吊唁,却面无悲色,反而聚集一处窃窃私语,妄议宗室,被提醒之后还死不悔改……这样的人也有资格为皇祖父哭灵?!与我剥了她们的孝服,赶打出宫!”
见这几个贵妇戏谑的表情都僵在脸上,秋曳澜又吩咐,“记下她们父兄丈夫的名字、官职,一会抄上两份,一份送御史台,一份送父亲跟前!”
“你血口喷人!”之前对崇郡王府敌意最重的贵妇又惊又急,尖叫起来,“我们什么都没说!你这是挟私报……”
“啪!”话还没说完,木槿已经赶上去,狠狠一个耳光抽得那贵妇一头栽进同伴怀里,厉声道:“大行皇帝灵前,岂容你喧嚷?!不知规矩的东西!真不知道是哪个瞎了眼的给你这种人请封的诰命!?”
又冷冷催促宫人,“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我家娘娘的话?!”
……惠郡王党的几个贵妇到底衣裳不整的被丢到宫门外,羞愤欲死之余当然也是对秋曳澜恨之入骨。
只是这件事情被层层叠叠禀告上去,到了永义王跟前后,永义王却没有立刻进宫去找新君诉说委屈,而是反过来把这几个告状的人家大骂一顿:“简直蠢到家了!如今能够为太子妃代行冢妇之职的,除了崇郡王妃还有谁?!这种时候还敢挑她的不是,这不是送上门去给她杀鸡儆猴又是什么?!”
属下尴尬道:“但也不能不理吧?不然岂不寒了底下人的心?”
“谁叫那几个蠢妇,竟在大行皇帝的丧仪上议论惠郡王跟敬郡王的续弦之事?!先不说两位郡王妃去了才几天,岂有祖父故世,吊唁宾客在丧仪上说孙儿婚事不受教训的道理?!”永义王冷冷的道,“活该她们被赶出宫!再说,如今去跟新君说了,难道要新君换个人来主持吗?换谁?!莫非要喊已经出阁的福灵郡主出面不成!?”
“……”属下这才想到,才没了的惠郡王妃正是永义王的亲生女儿,女儿才走,就有人打她留下来的位置的主意,永义王心情能好才怪!也难怪会觉得那几个贵妇乃是咎由自取,懒得给她们去找崇郡王妃的麻烦了!
在永义王息事宁人的态度之下,这件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而秋曳澜简单粗暴的做事风格也被内外命妇见识到了,一时间挑事啊阳逢阴违的人倒是少了很多。
但她好不容易把丧仪料理上手,东宫却来了人:“太子妃娘娘请郡王妃娘娘过去说两句话!”
按照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又是具有法律认可的继承人,所以昭德帝一被确认驾崩,太子就在灵前继了位。
但现在首要之务是给昭德帝办后事,还没功夫册立太子妃为皇后——有这功夫,太子妃目前的健康状况也无法完成册后大典,所以还只能称太子妃。
没移到紫深宫去,自然是因为一来太子妃现在的情况宜静不宜动;二来紫深宫到底封了些日子,即使匆忙打扫出来,也不适合养伤。
听说婆婆相召,秋曳澜自是不敢怠慢,她这时候还有点高兴:“母亲醒了?”
但听来人不正面回答,只是催促:“还请娘娘立刻前往!”心里就有些狐疑了——果然,她匆匆把手里的事情交给左右,赶到东宫一看,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怎么会这样?!”当初太子妃遇刺后的次日,秋曳澜就邀了大姑子江绮筝去东宫再看了一回,当时太子妃虽然还昏迷不醒,而且发着热,但太医院最擅长治疗外伤的副院判对江绮筝信誓旦旦的保证,太子妃已经彻底脱离了危险期,完全痊愈不过是时间问题。
接下来从东宫传给她们的消息,也是性命绝对无忧,只担心事后落下伤疤会让太子妃不痛快云云。
所以秋曳澜对婆婆的伤势一直抱着乐观态度——但现在隔了几天一看,锦榻华帐里的太子妃,面色蜡黄中泛着死灰,显然在秋曳澜进来前没多久换上的包扎,让帐子里充满了浓郁的药味。可即使药味很浓,依旧无法压住那抹伤口化脓的腥气!
“母亲遇刺时,不是当场就有许太医处理了伤口?!”秋曳澜按捺不住怒火,低声质问左右,“之后正副院判也是马上……”
话还没说完,却见左右急忙向她打手势让她噤声!
秋曳澜未曾反应过来,已发现原本平躺着的太子妃,猛然张开了眼睛!
接下来她痉挛得仿佛是一张拉紧到极限的弓!
不敢置信的望着这一幕,秋曳澜的心顿时凉了个透——一直被宫人拉着出了寝殿,她才喃喃问:“那是……?”
“太医说,是伤痉!”宫人极艰难的说出那两个字,语未毕,已是泪落如雨!
伤痉就是破伤风……
这病在秋曳澜前世那会,不及时就医也是很容易死的,何况是这时候?
如果当年廉太妃为儿子上战场准备的那种药丸还有,兴许还有指望——但自从廉太妃与秋仲衍都过世后,那种药丸到底是出自谁人之手已经再无人知晓,连任子雍都不清楚了!
而那些药丸早在当年秋静澜报仇时,就已经全部耗尽!
也就是说,现在唯一的医治之法,就是把原本狭深的伤口完全切开,清洗整个创面——接下来,主要就是太子妃自己的体质撑过去了!
可是一个出身官家、自幼养尊处优的贵妇,还是快做曾祖母的年纪,真能撑过这种多少壮年汉子都撑不住的感染?
秋曳澜脑中一片混乱!
“娘娘?娘娘?”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秋曳澜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脸上已经满是泪水,这时候才意识到不远处有宫人小声唤着自己。
她举袖胡乱擦拭了下,才哑着嗓子问:“什么事?”
“陛下口谕!”宫人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道,“两位郡王妃新逝未久,先帝便已大行,如今皇室再传噩耗实在不宜,希望娘娘能够对太子妃娘娘的伤势保密!”
“而且……”
“待会回到大行皇帝灵前,请娘娘神色轻松些,对福灵郡主等人,可以透露太子妃娘娘伤势稳定,只需要多多休息,不日就能彻底康复!”
“还可以略略透露惠郡王与敬郡王的续弦之事,太子妃娘娘将亲自过问!以免众人怀疑!”
秋曳澜怔怔的听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失魂落魄道:“谨遵上谕!”
【注】作者医盲,关于破伤风的描述,是找度小娘子粗略聊了一下,大家不要太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