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纳人的事情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不过建嘉帝的目的也达到了一部分:定西侯秋静澜自请外放。
以他的爵位和曾任过的官职,外放封顶的大员也算贬谪了。不过秋静澜既然提出来,自有理由:“担任过镇西大将军,那是前瑞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真正主持的人其实是任先生,而不是我。正经论起来我到底还是太过年轻——早几年天灾人祸不断,我也不敢离开中枢。现在局势稳定了,我也该到到底下磨砺磨砺去了,现在不去,难为等上了年纪、腿脚不灵便了再到处跑么?”
这么说着也有道理,建嘉帝对他的识趣很满意:“他外放磨砺个十年上下再回来,那时候琅儿已经成年,这十年里不跟舅舅接触,又有朕的调教,谅太子妃再怎么给她这娘家兄长说好话,也休想把朕的孙儿哄了去!”
……没能给儿子塞人,建嘉帝以此为条件,目前已经直接把孙儿接到福宁宫亲自抚养了。
他是铁了心要避免孙儿将来被外家坑到!
秋曳澜经过丈夫的解释才明白这个公公的心思,对此她认为:“这就是作孽作多到自己心虚!”
像谷太后那种为了争权夺利,连亲生儿子都能豁出去的亲妈,这天下哪里可能有那么多?!
瑞太后辛馥冰就做不到!
秋曳澜认为自己也是一个正常的亲妈——她怎么可能去坑自己儿子?!何况秋静澜也不是那样的人!
说到底,还是建嘉帝上位过程里坑了太多亲人,尤其是以舅舅身份坑外甥女坑得特别惨特别心狠手辣。当年是光脚不怕穿鞋的,现在自己穿了鞋就忌惮光脚的了。所以他看秋静澜怎么看怎么可疑,是因为他当年在秋静澜那位置上时,就是那么阴险!
不过建嘉帝既是长辈又是皇帝,这样的话也不能说得太直白——江崖霜摸着下巴尴尬的转移话题:“前两日五姑姑来跟你说过话?说了什么?”
“我正要告诉你呢!”提到这个,秋曳澜顿时肃然,“五姑姑想念辛表妹,尤其吕王已经没了,辛表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吕地,实在可怜!想着如今事情也过去了好几年,也没几个人继续对前瑞那些事情上心了,是不是接她回京来,好歹能与家人团聚?”
江崖霜跟辛馥冰来往不多,但因为秋曳澜的缘故,对这个表妹印象不坏。此刻自然没有意见:“回头我去跟父皇说!”
辛馥冰还有瑞太后这个身份,她的回京难免带上政治色彩。不经建嘉帝准许,吕地那边未必肯放人。
提到这位瑞太后,江崖霜就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只是当年他答应了这个人,不向任何其他人,哪怕是自己的妻子提起。
所以到了次日空闲时,才乔装前往“止哀别院”。
富丽堂皇的别院里,最冷清的角落,江崖霜见到了在内室也戴着帷帽的又一位表妹:前瑞永福长公主,现在隐姓瞒名的楚维桐。
“表哥又来做什么?听说表嫂怀孕了,你还要忙于国事,尽耗费时间来看我这个废人有意思?”楚维桐语气冰冷,显然很不欢迎他。
江崖霜对她的态度不觉冒犯,反觉心疼:“你还是不肯见碧城?”
“我这副样子还能见人?”楚维桐冷冷一句反问,让江崖霜半晌无言——当年建嘉帝导演甘泉宫里那一出弑母害妹杀子的逆伦惨剧时,对无辜而且不是必须死的永福长公主倒是手下留情没取她性命。
可是对于楚维桐来说,这种留情还不如不要留呢!
因为她虽然活了下来,容貌却被大火损坏了!
楚维桐完好无损时,容貌足以与秋曳澜相媲美——这话虽然是她的母亲江天鸾所言,难免对自己女儿有所偏颇。但公允来说,楚维桐的美貌即使比不上秋曳澜,也差不了多少了。如此红颜,一朝失丧,已经是大部分人都要崩溃的悲剧,何况同一日她还失去了宠她如命的母亲?!
再往前想,她的父皇、兄长、侄子……多少人的死,都与建嘉帝这个舅舅有关系?
她现在还肯见江崖霜,还肯开口跟这个表哥说话,已经足见两人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了。
“碧城早就知道你的情况了。”虽然如此,江崖霜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刺激了这个表妹,又跟才出事那会一样歇斯底里——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不是楚维桐那会那么折腾,陶皇后能不能活到后来去世那会还是个问题:楚维桐知道自己毁容、母后被活活烧死、一切都始于亲舅舅的算计之后,所有激烈的反应,都是陶皇后安抚下去的。
如今陶皇后已经不在了,楚维桐又坚决的不肯跟江崖霜以外的任何故人照面,万一她又闹起来,江崖霜的身份肯定不能亲自在这里陪她,到那时候如果强行喊了其他人来,不定楚维桐受的刺激更大……所以江崖霜一边说一边斟酌,“他也很难受,这些年来一直自责,若能早日察觉到不对,那天说什么也不会放你入宫!这座别院赐给他已经好几年,可你看他依旧一个人,说到底,他还是记着你,不愿意有别人!”
楚维桐无动于衷:“他有没有别人不关我的事,反正我已经死了!”
顿了顿,又冷笑,“你也不要太为他操心——他是岷国公夫妇的独子,怎么可能无后?等过几年自然就会妻妾满堂!”
“恐怕不一定。”江崖霜听了前一句正失望,听了后一句倒是心头一松,不动声色道,“前些日子,欧家有人跟他提到嗣子之事,他已经在跟十七姐夫商议,过继其庶子了。”
见楚维桐没说话,他继续道,“你也知道,十七姐姐善妒,十七姐夫的庶出子女过的一直不怎么样。所以十七姐夫是很赞成这事的,十七姐姐也愿意人离了自己面前,免得碍眼!”
他的十七姐江绮笙,当年远嫁北疆,是欧碧城堂兄欧碧空的发妻。
不过这夫妻两个关系不是很好——欧家出身草莽,家风剽悍又护短,尤其这一代子女不多,哪个都是宝贝;江绮笙呢,娇生惯养又跋扈刁蛮,也不是肯让人肯哄人的。所以他们成亲之后,从新婚期间闹僵起,谁都不肯低头,感情就这么冷淡了下去,再也没回升。
敏柔皇后在北疆时,由于她讨厌姬妾,欧碧空作为欧家子嗣、江家女婿,常被她喊到跟前关心,不敢顶风作案,所以虽然冷落妻子,但也没敢怎么着。
敏柔皇后离开北疆后,他没了近在眉睫的忌惮,就开始纳人了——作为建嘉帝铁秆心腹、连诈立长子实立幼子这个计划都能与闻的岷国公的亲侄子,欧碧空对妻子的娘家没什么惧怕的,因为谁都知道,让建嘉帝选的话,岷国公跟桂王只能存在一个,他肯定选前者!
当然,江绮笙现在怎么都是宗女了,建嘉帝又没有跟桂王算旧账的意思,欧碧空也不敢把妻子怎么样。
所以就造成了欧碧空宠妾但不敢灭妻,江绮笙灭妾但拿庶出子女跟丈夫都无法的局面。
不过欧碧空终究正当壮年,对于前途还是很有点想法的,不可能把精力都用在后院维护庶出子女上面。
这种情况下,欧碧城想过继他的庶子做嗣子,他当然不会有意见。
不说两人堂兄弟的关系,欧碧城可是岷国公世子,欧碧空的爹死得早,他自己到现在还没挣上爵位呢!能通过堂弟给儿子谋个富贵出身,哪怕此后这儿子跟自己关系不大了,怎么会不赞成?
这些楚维桐也知道,闻说之后,久久未言。
江崖霜思忖了下,觉得她没有立刻继续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总归还有希望的,担心逼迫过头反而弄巧成拙,就转开话题说了其他话……察觉到楚维桐分明走了神,他心中越发笃定,暗暗就欢喜起来:“还好十七姐姐也知道,碧城过继的嗣子肯定是会继承岷国公一脉的爵位的,不想叫庶子占了便宜,有意让自己的亲生骨肉出继——偏十七姐夫不肯,夫妻两个争得僵持不下,这事到现在还没定。不然,意桐回心转意,愿意继续跟碧城过日子了,他们两个生下子嗣来,却已有嗣子在前,到底是个麻烦!”
算算楚维桐出事到现在,已经是第六年了,欧碧城等了六年,即使他还愿意继续等下去,可是青春韶华,在遗憾里无声无息的抛掷着,实在不能不叫人扼腕——陶皇后就没等到外孙女想通的那天,带着极度的遗憾去了。
回忆着皇祖母临终前的殷切托付,江崖霜深吸口气:虽然说他到现在还没完成这位皇祖母的心愿,促成楚维桐与欧碧城和好,但,这个表妹一直以来坚持的态度,终究开始软化了不是吗?
他想起妻子当年安慰自己的那句话,告别时也告诉表妹:“万事开头难,熬过去就好了!”当然还有他对陶皇后的承诺、以及作为表哥对表妹的的义务,“不要担心外头那些人,一切,有为兄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