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凤凤睡的浑浑噩噩,她半梦半醒、魂兮离合,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真正的睡着,不确定自己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
在她那半梦半真的梦寐里,始终都逃不得那样一幅画面、那样一位衣着华贵却神容憔悴的隐在黑暗里、却被一抹光晕粼粼映照的女人!
并着她心底深处那一脉声音铿锵有力的陈词,他心通一般的,凤凤知道那个女人她在渴望,渴望着救赎与解脱,渴望着……报复!
欠命欠泪欠血欠一切的,定叫有朝一日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当那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漫着窗子潜入室内,这一整晚笼罩的阴霾与恐怖才就此被解救。凤凤是第一个醒来的,她却没有动,而是又在这微阳的沐浴下阖了阖眸子,细细的品味着潜于其中的希望的味道。
阳光中稀薄的温暖会为人带来希望,那希望不止一点,是无穷无尽的一脉源泉……
同屋的姑娘们渐渐都醒了来,一番穿衣起床、洗漱梳头后,便在院子里一排排的站了好。
有管事儿的婆子领着这些新买来的下人们按惯例去见太太——即那位被老爷从三姨太的位置扶成正室的女人、大少爷万瑾煜的母亲。
一路上凤凤如身旁这些个姑娘们一样,皆是颔首默声低眉顺目。只管看着自己的鞋尖儿便是,一路跟着管事儿的妈妈穿过花园。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浑浑的也没记住这来时的路,只闻得领头的一声“到了”,队伍便止了住。
这是已然到了青阳院贤仪堂,是理事儿太太杨姿娴的住处。
凤凤抬头瞧了瞧,管事儿婆子正对着一个容貌清丽的丫鬟点头哈腰的赔笑说话,心中依稀猜度出那该是太太房里的大丫鬟。
果真,那丫鬟进屋里去禀报了。
凤凤忙又把头低下来。
太太知道今儿这些个进府的下人们会过来听自己训话,也没耽搁多久,她便迈着不缓不急的足步、在丫鬟的搀扶下袅袅的走出来。
下人们并不敢抬头,只凝神静静的听着太太懒懒儿扬声:“老爷经商办事儿一走便是一年,眼下可就要从上海回来了。”慵懒的声音里透着一抹不怒自威的霸气,撩拨的人那一颗心下意识就起了颤粟。太太缓缓一顿,声息比方才愈添了凛冽,“你们这些个新来的要格外注意,都给我打起精神,休要偷懒儿犯馋的给我丢人现眼!”这一句是昭著的威严了,口吻沉淀了一脉锐利。
众人早便闻得这位太太手段厉害,私心想着不厉害能从一个第三房的姨太太、一猛子的入了正室才有资格住的青阳院,且掌管大院儿里全部的事务?时今这才堪堪的头遭碰面,便以这般严厉的面目摆了出来,感知着那一脉无形的气场流转四处,立着的众人都只觉的自己那腿肚子在不断的打着颤抖了!却又不敢怠慢,齐刷刷的卑谦应下。
太太心中有了几分满意,她最喜欢看到的便是旁人慑于自己的威仪。身为万家正房太太的她,似乎总少了那么几分自信,因为她不是老爷的原配、出身也不显赫、又是从三姨太的位置上借助着有了儿子才扶正的,故而她心里一直凭添了一抹猜忌,总会下意识的威慑众人、以捍卫她时今绝对的权势。
感知着细碎的足步流转在队列间,不缓不急、稳稳当当。那是太太行步逐一的审视这一批下人。她的心境还算是悠然的,心情似乎也不错,就着一缕淡金色的秋日晨阳下意识的一侧目,就在这同时,却忽地一噤声!
这甫地一噤声传入了凤凤的耳廓,她惊了惊,因为似乎这倒吸了口气般的人正是那太太,且太太时今似乎是正停在她的身边……
很自然的,凤凤下意识想抬头看,但心念一紧、又忙按捺住。因为她记得管家和家里阿爹阿娘的训导,不该看的、不该闻的,她不能看也不能闻,好奇心在这充斥着阴谋算计的深宅大院里是最要不得的致命砒霜!
可那危险的气息注定会笼罩在她的四周而不得远去,避之不及的宿命帏幕总会在最不经意的时候掀起来。即便凤凤无心去管顾,可这时一只带着长碧玉指套的手却缓缓的伸了过来。
凤凤敛眸,那欣长的指尖忽地勾住了凤凤的脸,凤凤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强制着挑起了下巴!
这力道带着跋扈与不容置疑,凤凤心头一紧,反抗无从、只好顺应着抬头……眼波一动,见是太太那一张脂粉鲜妍的面孔。
冷不丁的便与太太对视一处,凤凤心弦铮断、张口微惊。可同时,似乎就在这一瞬间的眼波流转,在太太凝重又谨慎的目光落在凤凤脸上的那一刻,太太眉目间的神色登地便由惊诧很快转为了恐惧,即而整个人似是被什么给吓着了般的惶惶然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这一幕来的毫无征兆,凤凤胸腔里那跃动的心忽如擂鼓!隔着微微淡淡的秋阳光影,甫瞧着太太看向她时那一道惊恐的眸色……这样的感觉令凤凤心中忐忑不安,自太太的目光中感知到似乎她看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阴戾不祥的鬼!
凤凤不明所以,但紧张与害怕很快占据了她的心扉,惶然的乱绪潮水一般次第涌荡,她冷冷木木的杵在当地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俨如一尊泥塑的雕像!
这突发的一幕是众人谁都始料未及的,尚算清朗的晨曦空气倏地变得逼仄!经了这须臾的愣怔,一旁识眼色的婆子快步便过来,抬手对着凤凤就是一耳光:“作死的东西,何以敢冲撞了太太!”是从牙关里挤出的狠厉。
凤凤本就还懵着,这一巴掌打的她愈发的发懵!抬手下意识捂住了火辣辣的脸,心头一动,又下意识慌忙将身子跪下!
这时机变的丫鬟已经把太太扶了一扶。微风坦缓的撩拨过这彼时寂静若死的院子,太太那张贵美的面目蒙了一层逼仄的味道。在历经了短暂的平复之后,她那道目光再度落在了凤凤身上,眼底流转着一脉滋味莫名的深意。
凤凤跪在那里再度将头深深的垂下去,她不敢抬目去看,可凭直觉可以知道太太在看她、甚至这院内众人也都悄悄然的盯着她,这一刻她被数不清的目光波及,若是眼光可以杀人,那这一道道利剑般的目光一定早把她给刺得千疮百孔弹指即死了!
时今发生的这一切,凤凤委实不知道究竟起于何故,她不明白为什么太太看着她的面孔会露出惊吓,为什么太太看她就像是白日里瞧见了……鬼一样!
她的那颗心在胸口跳动的紧密,似乎再多一刻的压抑便能不受控的铮一下刺穿皮肉、一跃而出了!
“你叫什么名字?”
却冷不丁的一下,就在这紧密压迫堆叠到一个至极点位的同时,在凤凤头顶上方传来了太太已然平复的声音,字句间怎么都觉的有一抹别样意味的沉淀。
太太的情绪似乎转变的过快,令凤凤心里愈发打鼓难奈。凤凤目光下意识流离,启口微微:“奴才,被爹爹妈妈唤做‘凤凤’。”她依旧不敢抬头,头埋的低低的,熠熠的双眼盯着太太湖蓝色的旗袍的底子、即而是尖尖的精致绣鞋尖。
这时她的下巴又是一疼,再一次被太太勾起来。
凤凤肩膀一颤。
“别怕,抬起头来我看看……”太太感知到了她此刻的惊惧,声息变得柔和,这样带着些哄慰的感觉,她徐徐然对凤凤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