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军虽然唱歌不怎么样,但对唱歌的劲头却是绝对一流的。他一首接一首地唱了大概四五首,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了,问程一路:“你也来唱一支吧?你那好嗓子,不唱可惜了。”
程一路笑道:“我有什么好嗓子,早不唱了。而且这上面的歌,我也唱不来。”
简韵在旁边说:“秘书长会唱歌,这可是个新闻。就唱一个,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程一路还想推辞,简韵已经站起来,喊道:“大家静静,静静。下面我们有请秘书长为我们演唱一首。”说着她停下来问:“秘书长,唱什么啊?”
程一路看这阵势,不唱也是不行的了,就点了个《北国之春》。
很多年没有唱歌了,程一路的嗓子有点发紧。一张口,就感到声音老是出不出来。他弯下腰喝了口茶,再唱,好些了。他唱歌的基础在,而且声音的天赋也不错,所以一唱得顺了,声音马上冲出嗓子,既响亮又抒情。简韵听着,一个劲地鼓掌。等到一段唱完,简韵赶紧拿了一束塑花,上前献给程一路。虽然灯光不是太亮,但程一路仍感到简韵的脸一定是红红的。
一曲唱罢,掌声四起。冯军说:“还是团长嗓子好,标准的男高音。难怪你不唱,你一唱,谁还敢唱?”
旁边几个人也跟着附和。程一路笑笑,心里却不知为什么想起在部队时,有一次和吴兰兰一块唱歌,那时两个人刚认识,还有些忸怩。吴兰兰唱着唱着就想笑,而程一路的脸已憋得通红,仿佛红脸八哥。一晃十几年了,那第一次唱歌的声音却怯生生地还在。
大家坚持要程一路秘书长再唱一个,程一路说:“除了刚才的那个,别的我真不会。流行歌曲我一个都唱不得。”简韵递过一片西瓜,悄悄地说:“秘书长,我请你唱一段黄梅戏,行吗?”
“这……好吧。”程一路回答完,简韵已经过去点歌了,是《夫妻双双把家还》,黄梅戏的经典段子,程一路很喜欢。以前在部队联欢表演时,这是程一路的保留曲目。
音乐响起,程一路很快沉入到了唱腔的情景之中。简韵唱歌的声音很小,现在能唱戏曲的女孩子太少了,简韵也不例外。用的是流行歌曲的唱法,别别扭扭,但是情态天真。简韵在唱“随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时,把头向程一路偏了过来,程一路闻见她的头发的香气,清清淡淡的,如同樟树的清香……唱完一段,回到座位上,冯军过来问程一路,黄川双规了,是不是后面还有什么动作?程一路说:“我怎么知道?这是省纪委在搞的案子,市委也只是配合。”
冯军笑道:“外面传的玄得很,说黄川只是一个小喽啰,大的家伙还在后面。也就是说,好戏还在后头。”
“不要听外面乱说,听风就是雨。黄川双规是他自己的事,千万不能乱猜测。”程一路严肃道:“老冯,最近我可没少接关于你的检举信,我可提醒你,千万不能马虎!”
“不就是矿山的事吗?有些人想我离开仁义。老子偏不!看他能怎样。搞急了,我掀他个底朝天。”冯军说着点上了烟。
“不要意气,要正视事实。老冯哪!”程一路在冯军的肩上拍了拍。
“我知道,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冯军说完特地跑去点了个《好汉歌》。他的嗓子粗,这个歌唱得还有点气势。程一路听着却摇了摇头。
程一路看看手机,快十一点了,就告诉冯军要走了。大家于是出门,程一路问简韵怎么走,简韵开玩笑说:“我跟秘书长走。”程一路也笑道:“那就走吧!”
路上,简韵说冯军是她的远房表叔。程一路这才明白晚上为什么简韵也在。他本来早想问,就是不好开口。车子很快到了市委宿舍楼,简韵说:“我先下了,我家还要往前走一点。”程一路问:“行吗?”简韵调皮地一笑,说:“还怕被谁吃了不成?”说着道了再见,就往前走了。
回到家,程一路一边上网看新闻,一边想着简韵。简韵就像一朵清纯的小花,点缀在生活里。程一路身在官场,大家都遮着半边脸说话。谁能见到简韵这样的天真呢?
早晨,程一路到办公室,特地看了看香樟树,又凑近闻了闻它的香气。
徐硕峰打电话来,说他有事汇报,马上过来。程一路看着陈阳刚送来的文件,中间又有检举冯军的信,还有江跃进这个老上访户的上访信。同时,程一路看到了另几封新面孔。一封关于雷远程的,说雷远程挪用物价局公款。另一封是关于黄川的,说的内容同纪委在查的内容差不多。程一路一般不过问这些上访和检举信。反正书记、副书记和其他领导都会收到,该怎么处理,由他们说了算。
徐硕峰很快过来了,说滨江大道的改建引起了省***门的注意,方子鱼副厅长很快要带人来南州调查。程一路问:“查什么呢?”
“可能是以老街保护的名义。”徐硕峰道,“我看这事,八成是由市里的一些人搞到省里去的,不然方子鱼不可能清楚。”
“是啊,现在城市开发与老街保护,本身就是个难以处理的敏感问题。不仅仅南州,全国其他许多地方都有。南州老街虽然是一条明清老街,但是,我看保存的价值并不是很大,而且如果保留,整个城市滨江建设就难以实施。”程一路说这个情况要给怀航同志和士达同志汇报,大家统一认识。
程一路陪着徐硕峰到任怀航的办公室,任怀航正同迟雨田在讲话。见程一路进来,迟雨田说先走了,你们谈,你们谈。程一路就将情况简单地说了,任怀航态度明确:道路改建一定要进行,但是,既然省里***门关注了,我看也可以搞一个老街保护的方案。是不是留下一点代表性的建筑,做个老街陈列馆什么的。像南州古塔那一块,就可以作为保留的地方。
“这个方法好,”徐硕峰说,“既不影响滨江大道改建,也能够应付***门的要求。”
程一路说:“我看这样,我们先主动给省文化厅打个报告,就南州沿江老街的改建问题,作一些说明,显示我们的主动。这些文化人,认死理,不主动不行。”
“我同意,”任怀航摸了摸头发,“就这样吧。”
回到办公室,徐硕峰说滨江大道的改建现在才开头,以后的事还不知怎么样?拆迁公告出了,可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再过几天,不行要上门去做工作了。
“这个,市民应该有一个接受过程。但是,滨江大道的改建,是早已明确了的,不应该有什么想法。先请有关部门和社区,到市民家中做工作。务必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拆迁。”程一路说的规定时间,是六月二十日。
“我看……”徐硕峰话说了一半,又停住了。程一路问:“说什么呢?说啊!”
“也许市民们在看着秘书长的房子,你不拆,他们也不会拆。”徐硕峰道。
程一路哈哈一笑,“这个好办,明天就让人把我家的房子先拆了。所有的东西都给就地处理了。”
“这就好。”徐硕峰说完有些神秘地凑到程一路跟前,轻声道,“听说黄川进去,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这小子!”
“啊,这我不清楚。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内部人士透露出来的,这对黄川并不好。”
“唉!”
徐硕峰见程一路并不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就告辞出门了。徐硕峰刚走,马洪涛就跑进来,望着徐硕峰的背影,对程一路说:“也许也跑不了几天了。”
程一路赶紧正色道:“乱说什么?谁让你们说的?”
马洪涛尴尬地笑笑,递过来一封明传。原来是省里已经确定在南州召开全省民营企业发展现场会。会议的目的就是总结推广南州的经验,研讨民营企业的现代管理模式。“看来真的搞大了。”程一路看着明传说道。事实上他心里清楚,南州民营企业的现代管理同别的地方没有任何不同,但是,既然已经有了任怀航书记署名的文章,那么就只有说南州在这方面作了探索,而且积累了一定的经验。省里来这里开会,便是理所当然的了。
任怀航书记对此高度重视,在换届之年,省委在南州来开这样一个重要的会议,意义不言而喻。不仅仅是会议本身,更重要的是会议研究的是一个新课题,是一个有关改革与创新的课题,这就使会议更具有了不同寻常的色彩。现在,无论是用人,还是评价一个人,或者评价一个地方的工作,创新与改革是最关键的两点。没有创新,没有改革,你只能是守成者,而不是一个开拓者。这样的干部现在越来越不受重视了。小平同志当年说“摸着石头过河”,这就是创新,就是改革。哪怕你最终没有过河,只要你摸着石头走了,就是改革者,就是勇敢者。
省委叶正明书记将亲自参加会议,明传上的这句话,仿佛一支兴奋剂,打在了任怀航的心上。他马上让常振兴副书记和王浩副书记都上来,大家在一起研究如何做好会议的安排,如何把会议开好,开出成效,开出特色。
其实,会议的结果如何,并不是南州市委能决定了的。南州市委能做的,就是做好接待,培育好现场,准备好经验。
程一路责无旁贷地成了会议接待方案的制定者。
马洪涛一脸的苦相,抱怨道:“大小领导开会,大小秘书卖文。唉!”
程一路拍拍马洪涛的肩膀,打趣说:“还不是你们的文章总结得好,招蜂引蝶啊,要怪就怪自己。”
“这可真是怨死人了,”马洪涛很无奈,“当初写文章也是领导吩咐的,现在……唉,领导的嘴就是大啊!”
“你啊!抱怨归抱怨,事情还是得做。回去准备吧。”程一路望着马洪涛,心里也还真有些同情。
马洪涛刚走,陈阳进来说市机械厂一些工人来了,指明要见秘书长。问秘书长见不见?程一路问:“机械厂工人见我干什么?”陈阳说:“我也不清楚。”程一路就让陈阳下去问问,先就说他不在,出差了。
过了十来分钟,陈阳上来了。原来是上次经济工作会议时,这些工人去上访,程一路答应过后解决他们的破产补偿的,可是他们等到现在也没见着,所以就直接跑到市委来了。程一路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事。当时情况复杂,他答应了工人的要求,会后却忘记告诉士达市长了。
现在工人就在外面,出去是万万不能的。就是你有一千张嘴,跟这些人也难说清。程一路只好让陈阳再去下面,说等秘书长出差回来,再给大家答复。陈阳出去说了,工人们又闹了一会,也只好散了。程一路一直站在窗前,看着这些工人从大楼下慢慢地散去,心里突然一紧。他回身给王士达市长办公室打电话。正好人在。程一路将情况说了一遍。王士达说:这事早已解决了,破产补偿是按原来企业的资产进行计算的,不可能再动。这事你就别管了,我会安排别人去办。
程一路听着,嘴上哼哼地答应了,心里却想:这不是把我往尿壶里塞吗?也怪当时,自己在情急之下就答应了那些工人。可是,当时不答应,又能怎么样呢?
中午,刘卓照来市里了,在金大地。程一路到十二点才赶去。
吃饭的时候,大家闲谈,话题自然就说到了雷远程和黄川的身上。刘卓照一直对黄川不太感冒,所以说起来就有几分侥幸的感觉:“黄川到我们底下县里时,秘书长你不知道架子比你还大。县长陪了都不行,非得书记亲自陪。了得!市里的领导都像黄川,我这个书记也就成了三陪了。”
大家哄地一声笑,有人问什么叫三陪?刘卓照笑道:“这是专指领导干部的,陪吃陪喝陪舞。其实还有一陪……”
刘卓照没有再往下说,只是有些古怪地笑着。笑完了,刘卓照问程一路一个人生活感觉怎样?程一路说很好,好极了。刘卓照又古怪地笑笑,说:“自由啊,自由!”
饭后,程一路回家休息。二扣子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年轻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大概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一见到程一路,脸红得像秋天的玉米。二扣子比前几次来自在多了,他望着程一路,说:“叔,是不是打扰您休息了?”
程一路是有点不太高兴,懒洋洋地笑道:“没有。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我们村的工程队承包的那段高速路,最近在路上的质量考评中得了第一名。县上还奖励了一万块钱。乡亲们别提多高兴了,非得让我给叔也送一份来。每一份是八十元二角。叔,这是您的,您一定得收下。”说着二扣子就将钱放到了茶几上。
程一路看着这八十元二角,心里莫名地有些感动,“这个,我收下了,回去替我谢谢大家。”
“还有……”二扣子迟疑了一下,说,“村里的学校用叔给的钱稍稍维修了一下,好多了。”说完他拉过小姑娘,“这是我们村上的荷花,她读过初二。我看叔一个人在家,洗衣做饭都很不方便,就让荷花来叔这儿帮忙。她人灵活,又本分。叔,你看……”
程一路没有想到二扣子带这个小姑娘来,是给他帮忙的。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本来他想骂一顿,但一想二扣子也是好心,何况小姑娘就在边上,就改口道:“谢谢你们了。我一个人行。在部队呆惯了。你还是领她回去吧,我这不需要。”
小姑娘的脸更红了,眼睛里开始汪着泪水。二扣子说:“叔,你看,你看这。我可是答应了村里的。不行先试几天吧,她不住这,我给她另外找了房子。叔,就留下吧,我也好回去给大家一个交代。”
小姑娘开始哭了。
程一路皱了皱眉,说:“那就这样吧,既然来了,我这儿也正好有一些换季的衣被要洗。不过说好了,过几天就回去。”
二扣子赶紧拉过小姑娘,说:“还不快谢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