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晓阳再次来到了南州,这次来不同于上两次了。上两次一次是组织民主测评,一次是陪同秋浩月部长。而这次,乔晓阳是来南州宣布南州市委班子的调整的。
在乔晓阳来之前的晚上,齐鸣就已经打电话给程一路,说省里正式定了,任怀航调离南州。程一路问了句:“定了谁来南州吗?还是……”
齐鸣没有回答,只说还没研究。程一路又问道任怀航的安排,齐鸣说可能是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
程一路心想:这位子也还不错的。毕竟是个常务,虽然没有能达到任怀航自己所预期的那样,但能够从南州现在这么复杂的情况下全身而退,已经就是很不容易了。
早晨一上班,程一路就看见任怀航正在三楼的办公室门前,活动着身子。程一路想既然看见了,干脆先上去打个招呼吧。就上了楼,任怀航道:“下午省委组织部的乔部长要来南州,这样吧,按照要求,你通知一下全市领导干部,包括四个县的书记县长,下午四点到市……里来开会。”
“知道了。”程一路回答道,“下午四点?也好。”
“一路啊,你到市委来也两年多了吧。本来我一直想让你到**那边去,可是现在我要走了。不过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任怀航说完把手放到了头上。
程一路问道:“任书记要走?”
“是啊,要走了。算起来,我到南州也四年多了。时间过得真快。白驹过隙啊!”任怀航感慨道。
程一路也跟着感慨。两个人站在走廊上,不再做声。过一会儿,常振兴上来了。常振兴显然也知道了任怀航要走的消息,笑着跟任怀航打招呼:“任部长,以后……”但他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他看见任怀航已经转过了头,往办公室走了。常振兴朝程一路尴尬地笑笑,也到了自己办公室。
程一路让马洪涛马上通知有关领导干部,整个市委大楼变得异样的安静。只有雨,还在不断地下着。这雨已经下了好多天了,王士达市长都已经到了江堤。底下的几个县,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汛情。听说仁义的矿山塌了好几处,桐山的万亩大圩也破了。
上午,程一路的手机不断地振动。都是问下午的会议的。可见雨不管多大,也阻挡不住人们对南州官场变动的兴趣。中间老首长打来了电话,这是程一路没有想到的。老首长问程一路江南省是不是有一个叫张敏钊的副省长,听说受贿的数字达到了一千多万。程一路说是有这么个人。老首长说他昨天和一个领导同志在一起,说到此人。“可能保不住命了。”老首长说。接着,老首长又问了问程一路的情况,告诫他:“为官要清廉,为人要正直。我是相信你的,一路!”老首长最后道。
挂了电话,程一路心里突然冰凉的。老首长一般情况下是不对官场这些事乱说话的。从他的口里出来的话,百分之一百就是真实的。那么,张敏钊真的有可能?一个堂堂的副省长,走到了这样的地步,程一路不敢往下想了。他想到了张晓玉的婶婶,还有张敏钊正在国外的女儿。一千多万?要一千多万干什么呢?
下午的会议议程简单,其实就两项,由省委组织部乔晓阳副部长宣布南州主要领导变动情况,接着由任怀航讲话。主席台上今天坐了三个人,乔晓阳,任怀航和王士达。会议由王士达主持。程一路看见王士达的脸不仅仅是红的,而且变黑了。大概是最近一直在忙着防汛的缘故。乔晓阳宣布了省委关于任怀航同志不再担任南州市委委员、常委、书记,但是,并没有宣布任怀航到省里去以后的任职。任怀航的手依然放在头发上,只是摸的次数少了。他的眼光空茫地看着台下。乔晓阳讲完了,任怀航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同志们,省里决定调我到新的岗位上工作,在离开南州之际,可以说我对南州充满了感情,充满了依恋。”
任怀航停顿了一会,使人感到他感情真的不能自抑了。接着,他深情地回顾了当年刚到南州市的情形,回顾了在南州四年工作生活和学习情况,最后,他再一次环视了一下会场:“作为一个党员,必须服从组织分配。马上就要离开南州了,在此我要感谢支持和关心我工作的市级班子的同志,以及全市的广大干群。同时,我也要对我在南州任职期间,因为工作或其他原因,给同志们造成的不便和矛盾,向大家表示歉意。同时更祝愿南州今后会有更大的发展!”
任怀航讲话时,程一路一直看着他。任怀航说完了,先是一阵寂静,突然掌声轰地响了起来。任怀航的手又放到了头发上。王士达开始讲话了。他先是感谢了省委对南州工作的关心和支持,表示自己绝对拥护省委的安排。这是套话,也是每逢这样的时刻必讲的话。王士达说着,转头看了看任怀航,接着道:“怀航同志在南州四年,为南州的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规划了美好的蓝图,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在此,我谨代表南州市委、市人大、市**和市政协,也代表我个人,向任怀航同志表示衷心地感谢。同志们,省委对南州班子进行了调整,我们要深切感受到省委对南州的关心与爱护。群策群力,不断开拓,争取开创南州各项工作的新局面。在此,我也表个态,一定服从组织安排,扎实做好工作。”
王士达最后再次提议大家用热烈的掌声向任怀航同志表示感谢。
任怀航也跟着鼓掌,掌声在会议室里经久不歇,充满一种和谐、积极的氛围。
散会后,冯军和钱昊都过来问程一路,任怀航走了,到底谁来南州?是王士达吗?程一路说:“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就是你们知道的。”钱昊笑了,说:“秘书长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告诉我们的。”又告诉程一路,他老家所在的那个村,承包的那段路搞得还真不错,上次县里还给了一笔奖金。程一路道:“我当然知道,谢谢你了。那奖金我也得了,村里给了我八十二元。”
“哈哈,该奖!”钱昊笑道。
冯军的情绪一直不高,任怀航要走,对于冯军来说当然有所影响。这多少让程一路想起当年在部队时,就是因为自己所跟的首长下来了,自己也只好转业。地方上和部队一样,有时甚至更加明显些。好在冯军也在县委书记的任上干了几年,积累了一些基础。任怀航走了,他也不会受到太多的影响。
晚上,南州市委宴请乔晓阳副部长。这次不在湖海山庄了,官场对一些事情的敏感就表现在这。阎丽丽刚进去,湖海山庄的生意就下来了。其实,南州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清楚,阎丽丽在与张敏钊认识之前,已经是一个很成功的女强人。她一开始经营美容业,在省城开了家规模很大的美容中心。张敏钊到南州后,先是在省城认识了阎丽丽。后来阎丽丽就跟着他到了南州,兴建了湖海山庄和金大地。从程一路的了解看,阎丽丽其实是个很重感情的女人。按理说从经济上看,她不需要依赖张敏钊了;从其他方面看,她也没有刻意要求张敏钊什么,张敏钊离开南州后,她一直在南州与省城之间奔跑。而且,她也很少在外人面前显露她与张敏钊的关系。这可能也正是张敏钊一直维持着和她的往来的理由。对于阎丽丽,程一路相信,她是爱张敏钊的,而不仅仅是单纯的官场畸情。
晚宴设在五洲大酒店。大家坐定,乔晓阳自然坐上首,接着是任怀航和王士达。任怀航的情绪看起来十分放松,酒也就喝得顺畅。而王士达的心情,可能就与任怀航不同了。王士达红着脸,开始敬酒。敬了乔晓阳后,王士达加了酒,颤颤地对任怀航道:“任部长,现在你是省里领导了。我敬你!”
“哈哈,省里领导?是啊。来,喝!”任怀航把头一仰,酒就下去了。王士达也一口喝了,却作出一种痛苦的样子。
程一路看着,也不说话。今天晚上这个场合,大家不会说什么真心的话,都是桌面上的,说完就丢。程一路也端了酒,敬乔晓阳部长。乔晓阳站起来道:“一路同志我是清楚的,上个星期,我丫头的同学还在我那儿提到你。那个小鬼,挺有意思!”
程一路知道乔晓阳说的一定是简韵,就含糊说:“啊啊,还请部长关心。”说着把酒喝了。乔晓阳只是意思了一点,程一路也装作没看见,再过来敬任怀航了。
大家都喝着礼节酒,常振兴和王浩只在边上看而不喝。今天的晚宴,这两位按理说是比较尴尬的。任怀航走了,却没有明确谁来当南州的一把手。乔晓阳只是笼统地宣布了一下,暂由王士达同志负责南州全面工作。在官场上行走的人,当然都能听得懂官场词语的奥妙:暂时负责与主持工作又有很大的区别。不仅仅是时间性的,还蕴藏着很大的变数。王士达不能扶成一把子,常振兴和王浩的未来就更玄乎了。何况南州现在正是风雨满楼、晦暗不明的时刻。
酒喝得差不多了,乔晓阳露出了要散场子的意思。程一路就悄悄地示意了一下王士达。王士达站起来,说道:“乔部长,酒须尽兴,更要喝好。今天,乔部长到南州来,是对南州的关心。至于怀航同志,过几天市委市**还要专门欢送。我看酒就到此了吧,怎么样?”
“当然好。”乔晓阳道。
任怀航酒喝得有几分意思了,不过与他的酒量相比,自然还只是五成。这会儿,他眯了眼,笑道:“现在士达同志是地主了,听士达的。”
程一路侧眼看了下王士达,他的短而粗的脖子这时耸了一下,仿佛一瞬之间,成了一个战场上胜利了的斗士。
乔晓阳晚上不喜欢热闹,就先去休息了。任怀航也走了,说是头有点昏。程一路知道这是托辞。一个已经正式离任了的市委书记,在南州的这片林子里,不可能再像往日一样的威风了。即使人们看他的目光还是含着恭维,但对于他自己,他已经是客人了,而不是主人。刚才,他在说王士达是地主时,那语气中多少也含着一缕感慨。
程一路和常振兴边走边聊,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不一会儿司机都来了,大家就分开各自回去。在车上,程一路接到了方良华的电话,说他正在他家门口。程一路说我晚上有事,不回家了。方良华笑道:“我已经看见了你的车子,刚才从五洲出来。我是想同你说点事。”程一路一听吓了一跳,赶紧换口道:“那你稍等一会儿,我就到。”
方良华在上一次的民主测评中效果不好,更重要的是后来秋浩月部长过去时,出了那个老头子的茬子,不过这一阶段,他也一直没什么动静。大概下午省委宣布了南州主要领导的变动,又挑起了他的神经。在县委书记中,方良华年龄最轻,后台也最硬。程一路的车子一进入宿舍大院,就看见方良华的车停在雨中。叶开冲着车子按了下嗽叭,方良华撑着伞出来了。程一路就和他一道上了楼梯。进了门,刚坐下,方良华就问乔晓阳部长还在南州吧?
程一路说当然在,刚才才吃完饭。
荷花走之前已经把开水烧好了,程一路拿过来要泡茶,方良华挡了:“不要忙了,秘书长,我等会儿还要赶回桐山,这么大的雨,我怕出事。”
“啊,也好!先坐会儿吧。”程一路含糊道。
“下一步市里调整,我听说秘书长要……”方良华把后半截话咽了。
程一路笑笑:“调整是组织上的事,谁都说不准。我现在是什么都不想哪。”
“那哪能?听说秘书长要当副书记了。”方良华道。
这话让程一路大吃一惊,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以前听说过自己要到**,但从没有听说要当副书记。如果真如方良华所说,那么常振兴和王浩呢?
方良华看着程一路,笑道:“程书记以后可还得一如既往地关心桐山哪。”
“不要乱猜,这是没有根据的事。”程一路打断了方良华的话。
方良华站起来了,一边将一张卡放到茶几上,一边往外走。边说道:“到时再来恭贺程书记。”
程一路将卡拿起来,在出门时塞到方良华的手里,方良华还要推,程一路道:“以后再说吧,雨大,走好!”方良华也就不再推了,道了再见下楼去了。
关上门,程一路心想这方良华,都这个时候了还来这一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方良华刚才说的话又涌上来。最近因为南州官场接连出了黄川、徐硕峰的事儿,搞得程一路心里也是张张惶惶的。他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想过要到**的事了,大家也不太再提起。只有上次王士达提到过,程一路一直以为那只是王士达随便说说而已。最近稍微有点空闲,程一路都把时间放在读简韵送他的书上。真的是一本宁静的书,读着读着就让人心沉了进去。读着读着,他就更体会到简韵这丫头送他这书的意义了。
程一路闭上眼,在沙发上坐着,窗外雨声不断,室内却异常地安静。
电话响了,是刘卓照。刘卓照基本上和方良华一样,问到了省里关于南州下一步的人事安排。程一路说我真的不太清楚。刘卓照在电话里笑了,说:“老战友了,这个关节眼上还给我打马虎。”
“真的不知道,乔部长也没说。事实上他也不一定知道。”程一路解释道。
刘卓照就问王士达暂时负责南州工作,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省里还要派人来南州?程一路说这我更不清楚了,可能这事只有正明书记清楚。“那,徐硕峰,徐市长的事,现在……”刘卓照接着问。
“这我更不知道了。”程一路干脆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