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高悬,竹屋之内错落燃着灯烛,光影绰绰,将纤瘦剪影投在大红色的纱帐上。
朱冉成进来时,便看到大红色的嫁衣,稳稳的放在床上,慕青一身白色的夏衫,坐在临近窗户的地方,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册。
仿若平常一般,毫不在意周围的事物,屋内空空儿也,再无旁的生机。
“要拜堂了,表妹为何还不更衣。”他厚颜无耻,大有咄咄逼人之势,慕青却依旧未抬头。
屋内只有反动书页发出的轻微声响,就连香炉上升的袅袅香气都稀薄了许多,大有一触即发的架势。
朱冉成的忍耐已经到了顶点,他将床上的嫁衣拿起,几步便走到慕青的身边。
“表妹要是觉得嫁衣繁琐,就由为夫来替你穿上如何?”朱冉成的面色红润,在烛火的衬映下,更显得阴险毒辣。
慕青抬起双眸,眼神中的讥讽好不掩藏:“表哥说的不妥,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媒六聘,这样的婚约,本公主从不期待,皓月当空,北国可有夜里娶妻的习俗。”
“哦,本公主想起来,那是鬼娶亲,表哥是要将慕青逼死,而后娶了尸身,故而选了晚上,看来还是表哥您有先见之明。”
入夜的竹屋点了大红的灯笼,处处可见明亮的红艳,而此处的朱冉成,心中却是一片黑暗,走到今日的地步,他无路可退,却从不后悔,自知晓心中属意慕青,这份感觉越来越强烈,便不再隐忍,筹谋多日才有了现在的成果。
他不能放弃,亦不敢放手,他爱这个女子,即便是浓浓的占有欲,他亦不会让自己委屈的过完一生,软的不行,就来强硬的,这般就是他原来的性情。
“来人,将紫苑紫南带过来。”
半柱香的时辰都过去了,外面依旧没有动静,他不耐烦的吼道:“人都死了嘛,没有听到我的话嘛?”
“朱公子,找遍了四处,都无紫苑紫南的影子,我等还在继续寻找。”
阴森恐怖的笑声瞬息席卷了整个竹屋,“我就说表妹胸有成竹的等着鬼娶亲,原来早有防备。”
“表哥错了,本公主若是能早点察觉你的狼子野心,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隔着竹窗望向墨色的天空,一缕夜风吹着壁树梢头,清清冷冷,淅淅沥沥的月色夹带着点点烛光落在慕青的身上,她像极了一只乖巧的猫。
然而,猫最是狡猾,又是咬人前,从不会让对手察觉的那般温顺,此时的慕青就是如此,朱冉成忽然更加喜欢眼前的慕青,他骨子的野性如火山爆发般高涨。
慕青并未意识到危险的来临,却认清了朱冉成的真面目,隐藏的太深,或许是天性使然,虚与委蛇惯了,这样表里不一的性子,多少让人觉得作呕。
他伸手将慕青一把抱入怀中,大步流星走到床边,将慕青轻轻的放入床榻上,栖身压下来,慕青并未躲闪,眼神都是冷冰冰的看着,却不带一丝一毫的惊慌失措和失声尖叫。
这样的举动反而让他按奈不住心中的好奇:“你为何不反抗?”
“将死之人,何须反抗。”朱冉成这才发现,慕青白皙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唇红齿白的嘴角缓缓的流出一丝嫣红,一滴滴的落在雪白的夏衫上,开出一朵朵鲜红的花儿,朱冉成的双眼越来越大,直到眼泪不自觉的额落下。
“为什么?我对你这么的好,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他抱着慕青失声痛哭,摇晃着慕青松软的身体。
铺天盖地的伤感如万蚁钻心,让他痛苦不堪,慕青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表哥,即便知晓你对我的用意,恨你将我与战王生死分开,我还是不后悔当初救你,在我心中,无论何时,你都是那个关心弟弟妹妹的好大哥。”
慕青说话,气若游丝,却字字句句若钢针一般扎进他的心里,她恨他,却还是要就他,可是他却不顾及她的意愿,生生的将她逼入黄泉。
慕青像是累及了,“表哥,若是可以,让战王用冥婚的方式迎娶于我,这是我最后的心愿,若是不能,还请将我水葬,顺流而下,我不要嫁给你,我的好表哥。”
至始至终,慕青对他的感情,都是兄妹之情,他却凭着自己的执念想要改变这一切。
他疯狂的捶打床板,他从不曾想过慕青会放弃自己的生命,都要远离他的守护。
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他拼尽所有,得来的就是一句“表哥”,时光如能倒流,他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执着,那么,慕青依旧会在阳光的沐浴之中,回首甜甜的喊声表哥。
可惜,世上再无后悔药可寻,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天边已见鱼肚白。
朱冉青亲手将慕青嘴角的血迹擦拭干净,愣愣的坐在床边,仿若过了几百年,乌发一夜之间稀疏变成了雪白的银丝,面皮仿若苍老了许多。
“来人,将机关撤掉,让战王到竹屋里来。”他的声音虚弱无力,苍老的像是百年的老者,沙哑而嘶鸣。
战王他们打起精神,决定了要背水一战,做了两个简单的竹筏子,凭借自身的内力,驱动竹筏子在平地上行走,虽然费些力气,还是能做到的,只要冲到河里,将晋王妃给的纸包丢进去,或许就能解决掉大部分的草蛇,于他们的突围要有力的多。
长缨和暗三一条竹筏子,晋王带着暗四一条竹筏子,至于三公子等人,武功底子不是很足,只能作为后备力量了。
晋王和长缨分别将纸包系在腰间,一声令下,四人同时运用内力,竹筏子如箭一般,直接飞了出去,草蛇风闻而动,扭动着身躯,就像一阵儿风似的,蜂拥而上,跟着竹筏子一起奔向了河面。美书吧
清澈的河水瞬息沸腾起来,河面上密密麻麻的铺满了草蛇,晋王和长缨将纸包扔向草蛇的中心,转身继续将竹筏子滑向对岸。
竹筏子在水中滑出去不过几米的距离,水面上就像是掀起了惊涛巨浪,咚咚咚的爆炸声此起披伏,草蛇如爆米花般在河面上层层跃起,随着爆炸的红光,如失去灵魂的杂草,附在水面,一片狼藉,侥幸逃脱的草蛇,如丧家之犬,向着老巢飞奔,恨不能顷刻就窝回去。
才能平息它们心中的惊恐和害怕,长缨看到眼前的一幕,对晋王妃的敬仰之情就更深了。
不远处的河道上突然出现了几叶小舟,向他们不断靠近,竹林里的人也已经趁着慌乱,跑到了河边,抬着竹筏子丢入河水,上了竹筏子向着晋王的方向靠拢。
他们都不约而同的留意到了水面上的变化,对面来人全部都架有弩箭,他们只要轻举妄动,都有可能成为刺猬,即便轻功了得,亦不能逃脱受伤的命运。
“朱公子请各位到竹屋一叙。”掌舵之人说完,小舟调转船头,晋王等人相互点头,战王更是一马当先,几个竹筏子相继跟在后面,两叶小舟将他们裹在中间。
上了岸,不得不说,朱冉成却是有才,诗情画意的环境,多少让人流连忘返,与进谷时的血雨腥风形成天然的反差。
战王的目光始终在搜寻着慕青的身影,竹屋外,红灯高挂,红色的彩绸处处洋溢着喜悦的气氛,可守在门外的人都是死气沉沉的。
跨进竹屋,各种陈设都是慕青的喜爱,可见朱冉成对她却是上心的。
隔着纱帐,里面的事物看的不真切,朱冉成嘶哑的嗓音,艰难哽咽:“战王殿下,进来吧,慕青在等着你。”
入目的是一片鲜红的红烛,洞房花烛夜,战王微眯着眼睛,怒火在一瞬间就要被点燃了。
朱冉成满头银丝回身看向战王,“慕青走了,他为了你,誓死也要保住自己的贞洁,我是多么的可笑,居然亲手将她逼入了死地。”
他絮絮叨叨的话语,战王-震惊的眼神,从朱冉成的身上,越过床幔,看到面如苍白如纸,毫无生机的慕青时,几乎是如暴躁的雄师,一下子就将朱冉成抓起来丢在一边。
朱冉成如破布娃娃撞在桌子上,而后踉跄落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悲悯的笑了,眼角全是泪水,疯狂的如同失去理智的猛兽,只是在寻找一处发泄口而已。
战王扑到床边,捧起慕青的小脸,一遍遍的低声呼唤,像是怕吓到沉睡中的爱人,直到慕青毫无反应的样子,生生刺痛了他的心脏,他扬天大吼一声,哭泣之声从他压抑的嗓子中如洪水般卸了出来。
男人的矜持,稳重和忍耐,都统统的去见鬼吧,他抱着慕青,恨不能即刻替她去死,妙手仙子跟着闯了进来,看到这样的场面,向后连退几步,险些没有站稳身体。
晴儿一再交代,一定要将慕青安然无恙的带回去,可他看到的是一具尸体,何来“安然无恙”,三公子和众人都进来了,他们看到这样的状况,皆是六神无主。
晋王将癫狂的朱冉成从地上揪了起来,虽然他现在的样子惨不忍睹,可若不是他的私欲和贪念,怎么会让慕青在绝望中选择自裁。
“朱公子,战王待你不薄,慕青更是视你为亲兄长,你怎么就下得去手,将她生生的逼死了。”
紫苑紫南本就没有走远,就藏在附近,早起,不放心,两人躲过朱冉成的爪牙,溜回来,看到的却是与慕青的生离死别。
她们姐妹更是一顿拳头,直接招呼在朱冉成的身上,他像是根本不知道痛一般,任由她们动手。
三公子上前拉开二人,“杀了人,想一死了之,没门,就要让你活着给慕青公主赎罪。”
妙手仙子稳住心神,上前给慕青把脉之后,脸色很是复杂,仔细端详慕青,又看了几眼外面已经成了废人朱冉成,摇摇头,“战王,节哀顺变,我们要赶紧带着慕青公主离开之地,天气炎热,尸身不易保存。”
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担忧,抓心挠肝的牵挂,殚精竭虑的谋划,到最后奋不顾身闯入机关重重的谷内,与虎想斗,勇闯难关。
数天之内,跌宕起伏,已历尽别人一生的风波,几乎耗尽他所有的力气,换来的就是慕青再也不能睁眼看着他,与他闲话家常的痛处。
想起初见,她傲气凌然,与晴儿一般无二的样貌,深深吸引了他,才有了阴差阳错的北国联姻。
这一路走来,相互扶持,相互理解,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与他真正的晴儿心心相印,不再分离。
可巫蛊之门的介入,千辛万苦,翻山越岭,他信心满满而来,接回去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任由谁都难以接受。
他握紧拳头,突然挥出劈向自己的面门,好在妙手仙子早就防备,一掌打入他的后颈上,战王晕厥过去。
晋王让人将慕青和战王抬到门外的推车上,“你怎么知道他会自毙?”
妙手仙子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我的父亲曾经为了心爱之人,也曾疯狂的要自毙,留下孤单的我,还好老天爷垂帘,他的心爱之人被救活了。”
一个不是十岁的孩子,便要面临失去唯一的亲人,那种被父亲无情抛下的冷漠感,才会让妙手仙子成了现在这样冷淡寡情的性子。
他在晋王耳边低语几句,他脸色由白转青,而后回府正常,吩咐紫苑紫南,寸步不离守着慕青的身体,并让妙手仙子随行一起。
这样的安排让三公子和木宁远都很诧异,毕竟慕青是女子,妙手仙子守着一个死人有何作用,倒是把打晕的战王丢给他们。
心都死了的人,如同行尸走肉,看着战王的任务远比慕青要中的多,三公子和木宁远不敢怠慢,将手下之人招呼过来,安顿几件事情,而后便并肩将战王抬到了临时做得担架上,这次回去是从地道走,远比来时要平坦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