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杂念,忽然都从她脑海之中消失,心思通明,又澄澈无比。
看一眼周围山水,只觉得满眼苍翠,都是一般的生机勃勃。
她与许蓝儿的到了战已经终结,不管许蓝儿如何去想,于见愁而言,她们两人之间的旧怨已经终结,一报还一报,自己下手也不轻,算是讨回了昔日的债。
至于许蓝儿死没死,或者剪烛派是不是觉得添了“新仇”,那已经与见愁全然无关。
她,问心无愧。
其实她也有些惊异于自己刹那间的平静。
即便是……
猜到谢不臣可能没死,甚至可能更进一步。
但是那又如何呢?
在这样的平静与坦然之中,见愁盘腿坐下开始了调息,同时分心出来,看向了前方的众人。
到了战,还未结束。
众人的注意力,也都随着见愁盘坐下来,回归到安静之中,渐渐重新转移回了小会之上。
规则乃是强者先挑弱者对战,接天台数目多的修士拥有优先的决定权,见愁之后,又会是谁?
不少人好奇了起来。
最顶端十六座接天台的周承江似乎有些恍惚,半点没有动手的意思;
见愁身边不远处的姜问潮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同样没有动手的意思;
陆香冷天性似乎不爱与人争斗,这会儿也只是静悄悄站着。
至于剩下的……
一个抱着西瓜猛啃,用一种懵懂眼神看着周围的小金,满脸写着“奇怪你们为什么还不开打”的表情;
一个一脸阴郁邪气的夏侯赦,正用目光不断打量下方剩下的几个人,似乎在思考自己到底对谁出手;
一个躺在花台上卖骚的如花公子,一双眼睛只在下方那壮硕汉子方大锤的身上打量,眼光还朝着某些奇怪的地方放,方大锤感觉到这种目光,简直有一种去死的冲动;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半点不靠谱的左流,和之前被折腾得很惨的魏临。
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打量着打量着,一不小心目光就撞上了,诡异地看了对方半天。
一片沉默。
只有可怜巴巴一座接天台的钱缺,仰着脖子去看高高在上的那些修士们,只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真是亏本了:扶道山人说参加就要一往无前,自己哪里敢退?
人人都说登上一人台之后,将站在距离天最近的地方,获得一个沟通天地的机会,兴许有无尽的大机缘。
可他怀着侥幸来一趟,屁机缘都没看到。
现在没有凑齐十座接天台的修士,简直都像是被人放在砧板上的肉,待人家一个错眼看上你,再咔咔两刀给剁吧了。
钱缺这样想着,越发觉得自己身上肥肉不保,一时悲从中来,不由哆嗦了两下。
他忍不住朝后面缩了缩。
本来就跟在跟顾青眉一战之中被凌虐了个悲惨,现在哪里还能禁得住一场战斗?
钱缺简直要哭出来了,眼瞧着一道又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忍不住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见愁。
见愁忽然一怔,有些没明白钱缺的意思。
钱缺只在下面悄悄跟她摆了摆手,接着竟然指了指十座接天台的陆香冷,而后两手抱起来,对着见愁拱了拱,一副哀求的表情……
这模样,实在是……
太可怜了。
见愁顺着他手指眼看的方向望过去,陆香冷似乎也看见了这一幕,有些莫名其妙。
她算是明白钱缺的意思了……
如今拥有十座接天台的人里,也就陆香冷一个妙手仁心,绝不会对人下黑手,而见愁似乎又与陆香冷有些交情,所以钱缺求到了见愁的头上。
救人救到底,更何况这不是什么坏事。
对着钱缺,见愁微微一笑,便转而对陆香冷传音道:“香冷道友,下面那一位无门派的钱缺算我半个朋友,他如今不愿再继续参加小会,不知能否请你手下留情,帮个忙?”
“……”
微微讶然。
陆香冷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件事,她看了见愁一眼,又看了钱缺一眼,最终无声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所有接天台上之人还没有人站出来。
陆香冷应了见愁之后,便微微一笑,两手一张,宽大的白色袖袍飞起,她翩然地直接落在了高空云台之上,气度高华,只对着钱缺一比:“钱缺道友,请。”
钱缺见状,简直感动得泪流满面,慌忙朝着见愁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便连忙上台了。
这场景落入旁人眼底,自然不可能毫无痕迹。
看出这中间猫腻的几个人都说话,毕竟又不是什么大事。
如花公子倚在接天台上,看着见愁的眼神,也就越发地明亮了起来。
这一位崖山大师姐啊,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说是善良吧,对顾青眉下手,对许蓝儿下手,都称得上是杀伐果断,半点不拖泥带水;说狠辣吧,偏偏救了钱缺,就连陆香冷忽然之间解毒的事,只怕也跟她脱不了干系,如今还再次帮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钱缺的忙……
善?
恶?
她只是,分得很清楚很明白。
高空云台之上,陆香冷手持那一道紫金光芒,出手很留意。
钱缺倒也不是立刻就放水认输了,倒是勉力认认真真与陆香冷过了两招,你来我往竟然也颇有几分看点,但是相比起之前见愁与许蓝儿一战时候的毫不留情,这两人的比斗乃是点到为止,更有一种展示的味道。
下方不少修士都认真观看起来,居然也有人从中受益不少。
毕竟钱缺重伤,没多久便败下阵来,陆香冷紫金光芒一撞,他退了几步,三两步便站稳了。
“承让。”
陆香冷也一抱拳,脸上挂着端庄的笑意,很是客气。
钱缺擦了一把头上的薄汗,也收了金算盘,笑着陆香冷抱拳行礼。
“钱某自愧不如,多谢陆仙子手下留情了。看来这左三千小会人才辈出,我老钱就不来凑热闹了。仙子,没别的说,他日你过西海买东西,老钱我给你打八折!哈哈,告辞了!”
下面众人顿时无语。
陆香冷却不由得笑起来,一时倒有些明白,见愁怎么会叫自己来帮助他。
钱缺说完话,已经直接一飞冲天,消失在了昆吾山林之间,很快不见了影踪。
那一座接天台也成了无主之物,很快飞到了陆香冷的脚下。
于是,陆香冷也终于到了见愁的身边来。
见愁看过去。
两人对望了一眼,彼此都是一笑,并无更多的言语。
并非不善言辞,而是此刻的默契不需要言辞。
到了战已进行了两场,未凑齐十座接天台也还未出局的依旧有四人。
在陆香冷与钱缺一战之后,剩下的人似乎也都不再犹豫。
五夷宗的如花公子随后点选了玄阳宗的方大锤。
那家伙顿时就怪叫了一声,恨不能一头碰死,在与如花对战的过程中那叫一个欲仙欲死,最终被无数香花掩埋,口吐白沫,悲惨认输。
封魔剑派夏侯赦似乎对崖山“情有独钟”,直接挑了崖山还有三座接天台的汤万乘为对手。
汤万乘当初也是排在智林叟《一人台手札》前十的人物,在夏侯赦的手底下竟然没走过十招,被他忽然请出的一柄重锤狠狠砸落!
于是,夏侯赦轻而易举收走了汤万乘的三座接天台,总共便有了十三座。
申陵魏临最后没有太多的选择,只好挑了倒霉的五夷宗新晋天才弟子陶璋,这一位见愁的老相识。
陶璋固然厉害,可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也没能挣扎多久,一刻之后便直接被“请”下了接天台,丧失了竞争一人台的机会。
五场对战已过,输的都是先前便没有凑齐十座接天台的修士,堪称被悍然“收割”。
至此,留在场中的,只剩下了一人。
在魏临离开云台之后,全场的目光,便聚集到了此人的身上。
见愁一见此人,便微微皱了眉头:道袍纯黑,剑眉雪白,右眉的眉尾染着墨色,墨蓝色的眼珠配着那深刻的轮廓,叫人一眼看了便印象深刻,是个一张异域人的脸孔。
是在心意珠一环之内破去自己攻击的修士,据她判断,疑似来自北域阴宗。
而在迷雾天早凑齐了十座接天台的人里,还没出手对战过的只剩下了四个人:左流、周承江、姜问潮、小金。
眼看着这一轮已经到了尾声,所有的人精神都振奋了起来。
当然,也有人在看见这一名黑袍修士的第一眼,便看出了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忍不住惊呼起来:“右边白眉染墨,这分明是北域阴宗的修士啊!竟然来咱们中域凑热闹了!”
“哈哈哈,不过眼下这人也就剩下一座接天台,只怕一般般吧?”
“也对……”
下面人议论了起来。
接天台上,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左流虽然喜欢找各种各样的名人要签名,留神识印记,可是这个黑袍的家伙自己根本不认识,实在提不起兴趣来。
姜问潮从初选开始就没有过多的出手,一直保持在一个“只要晋级就可以了”的状态上,心意珠一节送出去三枚空的心意珠,这一次他也依旧懒得动手,老神在在地盘坐在原地调息。
小金专心致志地啃西瓜,眨巴眨巴眼睛,半点没有动手的意思……
于是,只剩下了周承江。
他可以选择此人对战,也可以直接放过此人一马。
寻常人没看出此人的深浅来,所以才有下面那些说此人很寻常的话,实际上……
在周承江的眼底,此人深不可测。
气氛一时沉凝。
周承江在打量对方,对方唇边也难得地勾了一丝笑,抬起头来看向他。
在看见对方这一抹笑的瞬间,见愁内心顿时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果然,周承江都还没说话,这人竟然就直接站了起来,对着远处山腰上的扶道山人一拱手:“久仰扶道山人大名,对左三千的规则在下并不很熟悉。请问扶道山人,若是无人选晚辈对战,是否便轮到晚辈选人对战?”
“咔嚓。”
嘴里一块鸡骨头,不小心被扶道山人坚硬的牙齿咬碎了。
他眼皮一掀,终于扔了这人一个正眼:“啧,阴宗的小兔崽子也来咱们中域凑热闹了啊,修为还可以嘛。你说得不错,规则便是如此。”
“晚辈谢扶道长老解惑。”
黑袍青年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对着扶道山人行了个谢礼,便转过身来,面对周承江,竟然直接一步踏上云台!
哗!
下面顿时炸了。
“他什么意思?”
周承江亦皱了眉头。
黑袍青年道:“即便是周道友不选在下对战,在下也会选周道友。我在师门中时,久闻师门长辈夸奖龙门道术与炼体之法,实在好奇不已,不知龙门之炼体比之我阴宗顽石炼体之法如何。今日难得有机会,能趁此盛会一番切磋,不知周道友可否给个机会?”
说完,青年淡淡笑了起来,那带着几分奇异的右边白雪般的剑眉眉梢,墨色微微一挑,是他挑了眉,颇有几分挑衅之感。
好大的口气!
真真是北域阴宗来的不成?
这就要放狂言用自家炼体之法跟龙门一较高下?
霎时间,不少人都有一种大牙都要笑掉了的冲动。
“他在开玩笑吗?龙门的炼体之法,乃是承继自上古乃至于荒古的真龙血脉,大成之后会有真龙一般强悍的身体,便是拿法宝都捅不穿。这人多大的口气,竟然敢跟龙门比这个?”
“有好戏看了,哈哈哈……”
……
上古近古之交,一场大乱之后,十九洲便被诸多势力划分出了南北中极四域,彼此之间算是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
一般而言,很少有普通弟子在两域之间走动,即便是走动也大都低调无比,生怕在别人的地盘上惹事。
可没想到今日这来自阴宗的修士,竟然这般高调,还要挑战龙门?!
真当我中域无人了不成?
下方,顿时一片群情激愤。
就连接天台上,一时也是暗流汹涌。
站在山腰之上的龙门长老庞典,面沉似水,难看极了。
他一身白色的宽大衣袍遮住了他枯瘦但是遒劲的身体,冷哼了一声:“如今的阴宗弟子,真是越来越狂,都跑到咱们中域来横行霸道了!”
扶道山人听了,嘿嘿一笑,挑了挑眉没说话。
啧啧,有好戏看了。
他乐呵呵地把目光投向了高台之上。
周承江在出迷雾天的时候,就已经拥有了十六座接天台,可以说是异常恐怖。
甚至,若去掉到了战这一环,以接天台来看,他才是最有可能登上一人台的热门人选。
北域来的黑袍青年,也不是随意就挑上了周承江,久闻龙门之名想要较量较量是一点,可周承江乃是实打实的战绩第一才是关键原因!
这黑袍修士,要争,便是争个第一!
其心,昭然若揭!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事做到这个地步,几乎已经是明晃晃拿巴掌在龙门、在周承江的脸上拍了。这个时候不站出来,整个龙门、整个中域,颜面何存?
周承江绝非怕事之人。
他缓缓走到了接天台的边缘来,一步踏出,身形立刻下坠!
白云高台虽高,可实际上周承江早有十六座接天台,比大部分人都要高,旁人看云台乃是仰视,他则是俯视。
眼下这一落,真有一种自然又轻巧的风范出来。
周承江稳稳地落在了云台之上,看向了对方:“中域龙门,周承江,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自报家门的目的,是为了听对方自报家门。
“高姓大名称不上,不过一无名小卒。”那黑袍青年似乎随口一说,颇不在意,可谁都听得出他言语之间那一股子若有若无的傲慢,叫人不大舒坦,“北域阴宗,唐不夜。”
北域阴宗,唐不夜!
无名小卒?!
屁!
下方顿时有曾去过北域的修士听见,立刻在心里骂了一声:竟然是他!
山腰之上,不少门派的掌门与长老,也都皱紧了眉头。
唯独扶道山人半点没在意,啃鸡腿啃得欢快,连什么时候横虚真人重新回来了也不知道,直到横虚真人站在他身边了,他才“哎呀”了一声:“回来看戏了啊?”
横虚真人的脸色很淡,只有最熟悉他的人能看出那一点浅浅的阴霾。
听了扶道山人的话,他并未接话,只是也看向了前方,目光却并未落在那云台之上,而是落在了十一座接天台上的见愁身上,眼神微微闪烁。
一身月白色的长袍,于温婉之中带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英秀之气。
见愁并未察觉到旁人的注视,眼底神光聚拢,外专注地观察着云台之上的两个人。
既然已经相互认识,两个人便直接动起了手来。
唐不夜毫不客气,手臂一抖,便有健硕的肌肉虬结而出,显得极为有力,脚下一跺,便直接冲向了周承江,同时右手挥出一拳头,一片弯月状的黑色虚影顿时凝结在他拳头之上,伴随着这一拳头出去!
一拳头,来势汹汹!
单单看这一拳头的力道,周承江便知道对方果真不简单。
早在与见愁那一战的“残败”之中,他已经知道在战斗之中用脑子是多重要的一件事,如今应付起来动作虽大开大合,可心里的算计一点没少。
脚下斗盘散开,道印霎时就被点亮。
一股巨力在他手臂一抖的瞬间,直接灌注到了他的拳头上,与唐不夜来了一个对轰!
“砰!”
巨大的冲击霎时席卷开来,凛冽而骇然。
只这一拳对撞,两个人竟然堪堪打成平手!
云台之下,顿时一片寂静。
“砰!”
“砰!”
“轰!”
……
撞击声霎时频繁了起来。
在经历最初步的试探之后,周承江便直接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可唐不夜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在这样刚猛的攻击之下,虽有左支右绌之态,可竟没有半点落败的趋势。
战斗,一时陷入了胶着。
在与见愁对战的时候,周承江的力量并没有这么强,应该是他方才启动了新的道印,单纯加强了在力量方面的输出。只有对战过周承江的人,才知道他有多大的力气。
在加成的情况下,站在他对面的修士,都能与他战成平手……
这实力,不一般。
“见愁道友怎么看?”
另一旁的陆香冷观这战局,不由得有几分好奇起来。
侧头一看,见愁正看得皱眉,她不由得轻声开口,问了一声。
见愁摇了摇头,道:“不好说。”
不好说?
陆香冷有些诧异:“除却与昆吾谢不臣一战之外,周承江对外全无败绩,又得龙门重力培养,更在之前的两年之中跃过了龙门,领悟了真龙道印,按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见愁不喜欢把话说满了。
虽然……
她也觉得周承江不应该输。
念头刚一落下,见愁看着前方,便忍不住瞳孔一缩!
“轰!”
唐不夜直接一腿扫出!
这一腿,虽无见愁一记翻天印掀出去时候的威势,却也浩浩荡荡,有沛然莫当之力。
周承江早见过了更厉害的,倒不见得对这一腿如何反应,便将身子一翻,同时揉身而上,从唐不夜腿侧脆弱处发起了一撞!
肉搏肉!带起来的,却是一阵又一阵强力的灵力波动!
唐不夜似乎没想到周承江竟然有如此犀利的攻击,更没想到周承江的应对竟然如此自如,倒好像经历过了很多次相同的攻击一样。
在被撞之后,他一个闪神,周承江便直接一肘子撞向了他心口,对准的乃是心脉薄弱之处!
台下顿时有无数人喝彩:“厉害!”
“要赢了!”
“哈哈哈,真不愧是龙门啊!”
……
只因为那一闪神,唐不夜已经失去了先机!
之前一直没有现出败势,此刻却不一样了!
一股钻心的疼,从大腿外侧传来。
同时还隐约有一种压迫的感觉,靠近了自己的心口,唐不夜不用低头都知道,是周承江几乎没有间隙的攻击来了!
明明万般危险,可这一刻,唐不夜竟然大笑了一声:“来得好!”
“砰!”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地的同时,周承江坚硬如金铁的肘部已经撞向了他的胸口。
然而,想象之中的伤害,并没有出现。
出现的,只有一声筋骨血肉砸在坚硬石头上的脆响!
咔!
周承江坚硬的肘部,竟然像是撞在了一块巨石之上!
几点鲜血,顿时溅开!
周承江一击不成,立刻退了回去,手肘的位置已经鲜血流淌。
“看来,龙门的炼体之术,也不过如此。”
唐不夜面不红,气不喘,脸上还带着笑容,声音里带着一种淡淡的嘲讽。
整个昆吾主峰周围,所有听见这话的龙门修士,齐齐变色!
唐不夜甩了甩自己的手腕,浑然不觉得自己已经得罪了整个龙门,甚至还笑了一声:“我曾打上禅宗,闯十八铜人阵而出,自问在北域炼体同辈之中无人能出我右。听闻你龙门乃是中域横练体修最强,倒是叫我有些失望。”
失望?
真是个口气狂得不像话的人。
并不讨人喜欢。
周承江忽然发现,打架想要打得酣畅淋漓,首先得要找个对的对手:比如见愁。
而眼前的这一位唐不夜……
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五根手指一点一点地收紧,一点淡淡的金光,忽然在他眉心一闪!
只在那一瞬间,他手肘处方才撞破流血的地方,竟然也同时流淌出了金色的光芒。
一片片金黄的鳞甲从伤处覆盖而出,霎时间朝着他全身铺了出去……
仿佛被这样的金光渲染,周承江一双幽深的瞳孔,竟然也带上了淡淡的金色。
眉心处一片涟漪荡漾而过,金鳞顿时连他面颊一起覆盖。
“呼。”
伸手一拽,一身已经破了口的灰黑色长袍,就被周承江这么一揭而下!
炽烈的骄阳,就照耀在所有人的头顶,也照耀在周承江的身上!
灿灿的金光,在云间浮动。
所有人忽然都瞪圆了眼睛,露出一种骇然又惊叹的目光来……
云端之上,周承江将身体沉了下来,暗金色的瞳孔,带着一种隐藏极深的疯狂,身上所有裸露的皮肤上都覆盖上了一层淡金色的鳞甲,就连脸部都是一片的金色。
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像是披着黄金甲的怪物,又像是一头徜徉于白云间的巨龙!
龙气!
龙鳞!
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战意与野蛮,周承江的目光缓缓抬起,落在了唐不夜的身上:“再来!”
再来!
话音都还在空气里飘荡,周承江整个人便已经化作了一道残影,毫不犹豫撞了上去!
砰!
猝不及防之下,唐不夜直接倒飞了出去,在巨大的云台之上足足滚了好几圈,他狠命地直接一撑,才将自己的身形稳住,牙关紧咬:“原来还是藏拙了……”
周承江一语不发,身形一闪,便化作了一道金芒,再次奔袭而去。
“好快的速度……”
见愁可能是在场之人中,为数不多的早已看见过周承江施展龙鳞道印的人之一,比起之前在九头江上一战,周承江的龙鳞,颜色明显深了一些,更接近金色。
在龙鳞覆体的状态之下,他整个人的状态都会飙升,速度,力量,敏捷……都将远超常人。
而且,周承江的道印,似乎又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在那一瞬间,见愁终于还是没忍住,手指挪下,一面看着周承江一招一式一举一动,一面在地面上无声地点画起来。
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面那一战上面,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见愁这边的一幕。
她眼底有衍算的微光划过,周承江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分灵力的流转,都全数刻入了她的心底,越来越清晰……
“砰!”
强大的力量,疯狂的速度!
周承江再次悍然朝着唐不夜撞去,同时右手五指成爪,龙鳞颜色顿时更深一层,隐约之间竟然有如实质,变得更加真实起来,像是一只龙爪!
在他冲出去的瞬间,龙爪便向着唐不夜前探而去!
唐不夜面色难得染上了几分凝重。
比他想的要强……
他可已经是一个实打实的金丹后期了!
就这样,竟然还被一个才结丹没一年的周承江压制,奇耻大辱!
原以为,将实力压制在与周承江同境界的线上就能赢的……
看来,终究是他轻视了!
眼见着那龙爪探心而来,唐不夜竟然直接一抬手,猛然朝着自己天灵盖上拍了一巴掌!
下面不少人都看傻眼了:好家伙,打不过你也不用自杀啊!
这念头,几乎同时在众人心中冒出来。
可下一刻,出乎意料的情况便发生了——
咔咔咔!
在唐不夜一巴掌拍向自己天灵盖的瞬间,竟然有一种山石破碎又重新组合碰撞在一起的声响,一层深灰色的石质,伴随着这一层响声,忽然从天灵盖蔓延而下,霎时间将唐不夜整个人覆盖。
他原本正常的肤色,霎时间变得像是灰色的石头,就连头发都像是染上了一层霜。
这变化只在刹那之间出现,周承江甚至还来不及反应,方才那一爪已经直直抓在了唐不夜要害的头部。
不管什么境界的修士,身体坏了可以自动愈合调整,可脑袋一旦出了问题,便是大大的不好。
所以于凡人修士而言,头都是一样的重要。
可唐不夜,在这一刻竟然不闪不避,任由周承江一爪落下!
咔吱——
周承江化作坚硬龙爪的指甲,竟然没能陷入唐不夜灰色皮肤之中半分!
龙爪划下,竟然只刮下来一道一道长长的白印子,像是在唐不夜的脸上随意拉了两道一样,除此之外,别说见骨头见血,就连皮都没怎么破!
这……
这怎么可能?
所有观战之人懵了,山腰之上的庞典骇然色变,立刻便踏前了一步,暗道一声:不好!
来不及了……
周承江这一击竟然落空,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
这唐不夜,竟然留有后手!
那一瞬间,唐不夜与周承江隔得极近,只有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他缓缓地拎起了自己的拳头……
咔嚓咔嚓的拼合之声越来越响,初时还是一块两块石头撞击的声音,可仅仅片刻之后,竟然就演变成了一片巨石洪流的声音!
唐不夜的整条右臂,在这一片声响之中,竟然迅速地被无数坚硬的石块包裹!
一条与他身材完全不符合的右臂,就这么出现了。
一切说来很长,实则不过是瞬息。
周承江还没来得及逃离,唐不夜这看似笨重的一条手臂,却反常地后发先至,轰然一拳印在了他胸前!
“轰!”
成千上万斤的力量,全数伴随着这一拳头砸出!
无数汇聚在唐不夜手臂上的巨石,瞬间如同崩溃的泥石流一样,朝着周承江胸口倾泻而去!
纵使此刻的周承江有龙鳞护体,在这一股巨力之下竟然也被砸得倒飞出去,摔在了地上。
他瞳孔之中的暗金色光芒,一下颤抖了起来,气息也委顿不已。
一缕一缕的鲜血,从他胸口伤处慢慢地渗了出来。
被这鲜血一冲,原本就不怎么能支撑得住的龙鳞颜色开始浅淡了起来。
唐不夜提着拳头,慢慢地朝着艰难从地上爬起来的周承江走去。
他掰了掰手指,发出“咔咔”的声响,紧接着在周承江即将站起来的瞬间,再次一拳头砸下!
包裹着无数巨石的拳头,带着一种远远超过金丹初期和中期的力量,形成一种碾压一般的灭顶之感!
刚刚起身的周承江,在这瞬间便被砸飞出去!
砰!
他身体又一次重重摔落在地,鲜血洒落,周身龙鳞破碎,浸满了鲜血!
整个昆吾主峰,忽然一片的寂静。
见愁也说不出话来,还在地面上轻轻划动着的手指,也不知因何停了下来。
她看着凌立于高空云台之上的唐不夜,他挥出了第二拳之后,便没有再继续了,因为周承江周身的龙鳞已经悉数破碎,他吐了一小口鲜血,染红了下方漂浮着的白云,堵着的一口气血,才算是稍稍通畅了一些。
擦去唇边的血迹,周承江强撑着站了起来,要咬紧牙关才能忍住那浑身的疼痛。
多久没有这样的疼痛了?
周承江已经不记得了。
他看着站在对面的唐不夜,喘着粗气。
“金丹后期,果然厉害。”
唐不夜听出这话里的意思来了,只是他并不在意。
目光放远,前方便是山腰上无数的掌门和长老。
这么多的门派,放在北域是绝无可能的。
中域,乃是传说中的“群星璀璨之地”。
这里有无数林立的宗门,复杂的实力,却以昆吾崖山二者为尊,每十年一次的左三千小会上,便会涌现出无数闪光的人物。
可这一次,夺走所有人目光的,将是他唐不夜!
修行十三年,金丹后期!
这样的速度,即便是放眼整个十九洲,又能找出几个?
这十年间,他走遍了北域山川河流,为了炼体,甚至还偷偷潜入了禅宗十八铜人阵,安然而出。
北域同辈已无敌手,中域之中纵使群星璀璨又如何?
他要以一外域修士的身份,踏天而去,独登一人台!
一时之间,有万般的豪气,撞上了心头。
唐不夜负手而立,自有一种卓然的信心:“中域炼体第一,迷雾天战绩第一!听闻周道友此生少有败绩,进入金丹期之后更是战无不胜,无往不利!如今看来,所谓中域第一,不过尔尔!”
下方,无数中域修士黑了脸色。
龙门之中已经有人忍不住要冲上来,将这口出狂言的北域修士打成猪头。
可就在那一刻,一声大笑忽然传来!
“哈哈哈哈……”
声震云霄,带着一种莫名的爽直与狂放!
那竟然是周承江的笑声!
他仰头大笑,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
在大笑的同时,这一战的胜负,已经被他彻底放下!
一笑,万丈豪情!
“第一?哈哈哈,第一……”
第一?
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都不知道周承江在笑什么,甚至担心了起来:该不会是忽然输了,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吧?
先前才放下狂言的唐不夜顿时皱了眉头。
与旁人不同,他隐约从这笑声里,敏锐地差距到了一丝嘲讽。
尽管……
只有那么淡淡的一丝。
见愁也听出来了。
或者说,她比眼下绝大多数人更清楚周承江大笑的愿印。
远远望着云台之上那一道染血的身影,见愁盘腿坐着,接触着接天台的手指,已经收了回来,眼底衍算的光芒,也褪了个干净。
心底,忽然就起了一声叹息。
可惜了,周承江……
这一战,若他有同等的金丹后期实力,哪怕是金丹中期的巅峰,也不至于是这个结果。
“哈哈哈……”
周承江还在笑。
唐不夜已经忍了许久,终于眉头一皱,忍无可忍:“你笑什么!”
笑?
其实也没笑什么。
周承江停下来,看着唐不夜,眼底却露出几分回忆的颜色来,好像是通过他,在回忆另外一个人,进行着比对一样。
其实,在九头江一场夜战之后,周承江以为自己不会再输了的。
没想到……
“井底之蛙,又怎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下面所有人听了这话,都一头雾水,这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唐不夜同样不明白周承江的话,墨蓝色的眼珠里透出一丝阴沉,站着没有说话。
周承江只忽然地一叹,笑容却并未从脸上退去,反而如拨开了乌云看见一轮金色的太阳。
“中域之大,天才辈出,英雄遍地!我周承江,算什么第一?同辈修士中,唐道友不是第一个击败我的人,也不是第一个在我金丹期击败我的人,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什么?
所有听见这一句话的人全部傻眼了!
这怎么可能?
他们都知道,第一个击败周承江的人乃是昆吾谢不臣,那个时候周承江只有筑基期,还算不得什么。
以龙门的修炼特性,越到后面,战力越强,更会因为领悟龙门天赋道印而叠加战力,形成独特的“越级战斗”,若与同辈修士对战,落败的可能性极低!
可周承江竟然说除了谢不臣之外,竟然还有一个“同辈修士”在他结丹之后击败了他!
这怎么可能?
而且半点风声都没听到过啊!
一片震惊之中,周承江的话语还没结束。
他续道:“更何况,炼体一途,即便是在中域,周某亦只敢称自己是第二。”
“……”
掰!
你再瞎掰!
下面已经有人忍不住开始翻白眼了!
龙门炼体是第一,周承江的肉体强横程度,更是绝对无人能出其右的所在?
说自己第二?
你让谁敢称自己是第一啊?
不少人觉得周承江是输了开始瞎扯,可在接天台上的八人,却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周承江有多强,他们这些共同参加小会的人,再清楚不过。
而且,看他此刻的神情,分明是对那一位“第一”的人物佩服不已。
唐不夜更没想到周承江竟然只认自己是“第二”,他眉头皱得更紧,冷笑了一声:“若依周道友此言,同辈之中竟还有人在炼体一途比道友更厉害?”
“自然是有。”
方才一战,已留下暗伤。
周承江咳嗽了一声,慢慢将外袍披上了,脸色被风一吹,却显得惨白了起来。
“有?”
唐不夜四下里一看,环顾一圈,颇有几分猖狂味道。
“既有此人,不知他高姓大名,又在何处?周道友,何不请他出来,与我一战,较个第一的高下?”
见愁搁在膝头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在膝盖上一敲,眼底露出几分奇异之色,看向了唐不夜。
周承江听了,只摇头笑起来。
“在中域,有她一日,周某穷尽一生,也只能屈居第二;在十九洲,有她一日,唐道友只怕也只能屈居第二。道友虽强,可在周某眼中,却还差她一线!”
“你!”
唐不夜不想周承江说话如此难听,竟还断定自己不能赢,顿时眼底霜寒。
“哈哈哈……”
周承江又笑起来,只将袖子一甩,竟然懒得再搭理唐不夜,直接从高台之上跃出,化作一道惊鸿飞去!
只有他豪爽的声音,回荡在虚空之中!
“此人远胜你我,而唐道友你,终将遇见。等你遇见了再败于她手,自然就知道她是谁了……哈哈哈……何必着急……”
何必着急!
周承江的声音,渐渐远去,一会儿便渺渺然没了影踪,只留给昆吾无数修士无数的遐想……
他?
到底是谁?
唐不夜站在原地,一时也有些怔忡。
有个人,炼体强于周承江,在他之前击败了周承江……
而自己,终将遇到?
周承江还断言自己会输?
轰隆……
原本属于周承江的十六座接天台全数拼合到了唐不夜的脚下,托着他越升越高,成为这整个昆吾此刻唯一一座五百一十丈高的接天台!
十七座,北域阴宗,唐不夜!
只在一战之间,局面大变!
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变得复杂了起来。
见愁盘坐接天台上,琢磨琢磨周承江留下的话,也隐约品出了几分味道。
她纤细的手指头再次动了一下,在膝头上一敲,像是什么想法终于落了定。
唇角一勾,眉眼间陡然温和似水的一片。
见愁的目光,落在那傲然立于所有中域修士头顶的外域人身上,静静地,脑海里却浮出了别的东西:到了战已了,共计九人晋级。那么,第二试,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