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拔剑——
崖山,拔剑派!
在白寅此话出口的一瞬间,所有对崖山稍有了解的人,脑海中几乎齐齐冒出了这些字眼,同时忍不住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作为左三千巨擘级的宗门,崖山享誉十九洲已久。『|
但是,但凡对崖山有那么一点了解的人,在提到崖山的时候,都不得不提到崖山门下弟子之中一个重要的派别,那就是传说中的“拔剑派”!
一言不合,拔剑相向!
没有什么问题,是一场战斗解决不了的。
他们永远是崖山最好战的一拨人,也是崖山战力最强大的一拨人。仿佛不知道什么是退缩,也从不畏惧,坚守着自己心中的信条,但也坚信着自己手中的剑。
崖山的历代掌门,历代长老,少有几个不是拔剑派出身。
就是如今颇受左三千诟病的中域执法长老扶道山人,当年也是拔剑派出身。一把“无”剑,挑遍崖山,虐遍昆吾,几乎全无敌手!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智林叟,曾与人玩笑:崖山门下,十有七八都是“拔剑派”,剩下的那“二三”,只是还没跟你拔剑罢了。
谁也不知道,白寅原本到底算那“七八”还是那“二三”。
但在他口中这般轻描淡写地道出“拔剑”二字之时,所有人几乎都已经相信了:如此拔剑,唯有崖山!
又一个拔剑派啊!
活生生的,在眼前的“拔剑派”!
这一刻,所有人都期待了起来:期待着看到传说中“拔剑派”的风采,期待着窥探到白寅实力几何,期待着一场……
精彩的战斗!
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是灼然而有光彩的。
离火间内的见愁,却一下有些恍惚。那“拔剑”二字,竟似拥有一种奇异的魔力,竟一下将她拉回了当初刚入门的时候,面临着来自剪烛派的刁难和挑衅……
拔剑台上,悍然拔剑。
那时候,她才刚突破筑基期,对一切懵懵懂懂;那时候,还没拥有任何一把剑,当然现在也没有;那时候,“拔剑”二字,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其实还不很明白……
如今么。
见愁望着隔岸台上的白寅,唇边的笑弧,终于抑制不住地飘荡了开去,晕染出一片久违亲切的慨叹来。
现在,就来看看这一位五师弟,算不算一位合的“拔剑派”好了。
“夺命镖冷光,向来是星海亡命之徒里一流的人物,如今竟也为夜航船效力了。真是有些令人意外……”
一旁的澹台修,在看见崖山插手后也轻松了下来,还询问见愁。
“仙子觉得,这个白寅,能赢吗?”
白寅毕竟不是曲正风。
他在外云游多年,也甚少参与崖山的一应事务,所以虽然修为不低,但并未与曲正风一般,早早就扬名十九洲。
场中所有人,也只能看到他的修为,无法评判他的战力。
但要说能不能赢?
见愁自然想起了当日夜航船地牢之中所见:修为深厚,精于剑道,而且反应速度绝对的一流,要对战此刻台上的冷光,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她微微地一笑,口中却道:“打架的事情,我不很精通,澹台公子可算是问错人了。”
“哈哈,是吗?”澹台修却也不恼,笑了一声,也叹了一声,“我倒是觉得,他一个,至少应该能打两个的。”
评价这么高吗?
见愁眉梢一挑,也不发表什么更多的意见,只道:“那我可要好好看看,澹台公子猜得是对还是不对了。”
所有人,拭目以待。
宽阔的隔岸台中央,已经空了出来。
白银楼的震道人、夜航船祭酒梁听雨、恶僧善行三人,都已经退到了隔岸台的最边缘看着。一同被移到边缘的,还有困着左流的那黑铁囚笼。
白寅掌剑,丰神俊朗,与枯瘦似骨的冷光相对而立,是一种鲜明的对比。
他的修为不算高,如今也就是元婴中期。但这些年一个人游历在外,历过了不知多少危险,加上早些年早崖山困兽场被完虐积累下来的惨痛教训,白寅的战力,绝对是高过一般的同级修士的。
此刻他略略一扫,也就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冷光的修为。
这一位在星海凶名赫赫的“夺命镖”,从修为的境界上看,与他倒是一模一样,也是元婴中期。
单单看这个的话,也许会是一场势均力敌之战。
只不过……
白寅微微眯了眯眼,掌剑的五指悄然握紧,在这一个蓄满势的刹那,瞬间拔剑!
“铮——”
丹青剑出鞘!
“呼啦!”
这一瞬间,竟然有成百上千道水痕墨气随剑而出,有如被狂风吹卷的绸缎,淹没了小半个隔岸台。
不必说,又是名剑一口,绝非凡品!
楼中无数人见之,心生震慑,无比艳羡;但此刻位于白寅对面的冷光,就没有功夫再去思考那么多了。
冷光绰号“夺命镖”,是星海很有名的杀手。
很多人喜欢他,也有很多人害怕他。因为他虽然仅有元婴中期的修为,却往往能够暗杀修为比自己更高的人,最强的战绩,莫过于当年刺杀了一位出窍期的老怪。
潜伏,阴毒如蛇,伺机而动,一击必杀……
这都是他的优点。
所以,很多时候冷光喜欢称自己为“刺客”,一名绝佳的刺客。
今天这样光明正大的场合,四下都没有任何的遮挡,无疑,绝非利于他发挥的场合。
但冷光不认为自己会输。
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他的谨慎,足以逼疯每一个对手,即便对面是崖山门下。
只可惜,今天这种自信,并没有能维持哪怕片刻!
冷光的脸颊,已经瘦得好似骷髅,仿佛只剩一层皮贴在骨头上。所以那一双嵌在眼眶里的眼睛,也就显得外大,大得让人害怕。
平日里,这一双眼底,总是令人心悸的死寂。
但在此刻,却闪过了几分难以掩饰的骇然!
这拔剑!
场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体会他的感觉。
没有拔剑之前,他眼前站的不过是一个气势沉凝且很强大的对手;但在对方拔剑之后,一切却都消失了。
眼前的白寅,明明还站在那边,可当他的灵识却无法锁定对方的位置。
一切都是虚无!
仿佛,在剑出鞘的一瞬间,他已经化作了那千百道墨气!
一个……
无法锁定的敌人?
不好!
脑海中冒出这念头的瞬间,一种强大的危机感,瞬间袭来。多年刺客生涯养成习惯的警惕和经验,让他在这一刻,毫不犹豫选择了退避!
下一刻,那千百道墨气,便化作了一条一条游龙,势如破竹一般朝着他原本落脚之地撞来!
“轰!”
墨气着地,仿若潮水来袭,雄豪至极。
但转眼又云雾一般散去。
待天朗气重清时,冷光抬眼一看:白寅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灵识的感知中,手持着那一柄剑身纯白满布玄黑色图纹的长剑,朝着他露出了一个说不上是笑的笑容。
“剑名,丹青!”
以剑为笔,画纸丹青,画我丹心!
白寅无疑是个很有“文气”的人。
剑因气而选,气因剑而生,彼此之间相辅相成,修炼至如今,其身上下已有一股浑然天成的笔墨山水意境。
他的剑,是独一无二的;他的笔墨,也是独一无二的。
在之前长久的修炼岁月里,十九洲上几乎少有人听闻过他的名姓。但见愁相信,在今日白银楼一战之后,他的名字,必定为千千万万人传扬!
只为了这样惊艳的人,这般惊艳的剑!
相比起当日夜航船地牢内的小心谨慎,此刻隔岸台上的白寅,没有了当时面对神秘强敌和突发情况的狼狈,显得更为挥洒自如。
剑尖一挑,是墨线绵延;剑刃一划,是墨气氤氲;长剑倒垂,则恍惚间九天的银河坠入凡尘,汇成画卷上一派淡墨的山水……
冷光的攻击,自是奇异诡谲。
他以“镖”闻名,尤其是手中似乎没有尽头的“金钱镖”,其形制大致与凡俗的铜钱一般,统共三十六枚,但色泽却是深红。当这样的金钱镖,被冷光握在手中的时候,就仿佛一条有生命的血线。
金钱镖在场中穿梭,游弋,只带给人一种毒蛇一般冰冷刺骨之感。
换了寻常人在他对面,此刻只怕是早已经后脑勺发冷,心惊胆战,疲于应付了。可此时此刻,他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白寅!
那是何等游刃有余的感觉?
一镖飞出,带着一点灵光,又悄无声息地靠近,但还未能近白寅的身,就会被一道游龙似的墨气击落,甚至顺着金钱镖的轨迹向着冷光反击!
伺机而动的所谓“偷袭”,竟不能对白寅产生任何的影响!
相反,白寅这丹青剑奇异的隐匿气息的特性,却屡屡让冷光无法捕捉对方的动作,并且有好几次差点被对方剑尖挑中。
你来我往之间,已然是一场剑客与刺客的顶级较量!
“叮!”
“叮!”
“轰隆!”
……
交手之声,不绝于耳。
白银楼中无数的修士,已经看得赞叹连连。
冷光是个高手,他们再清楚不过。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崖山门下白寅,竟能与冷光势均力敌,甚至隐隐之间还有一种即将要盖过去的感觉。
不愧是崖山啊!
敢直接开价百万,终结这一场悬价的前半场环节,就不可能没有实力解决这后半场。否则,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出价排在第二的沈问醒?
“好强!”
就是一开始就判断过了白寅实力的澹台修,在此刻也不由得发出了这样的一声感慨。
显然,白寅的实力,还超出了他一开始的判断。
见愁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意外:“澹台公子不都说了,觉得他能赢的吗?”
“话是这么说,但打得这么轻松,却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澹台修摇了摇头,目光始终紧紧地锁在战局上,又道,“毕竟,冷光绝不是个好惹的善茬儿,也有不少人是在最要紧的关头——什么!”
话才说到一半,澹台修双目却一下放大,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几乎是同时,白银楼中也是一片一般无二的惊呼,甚至透过竹帘,能看见不少人在这一瞬间站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惊险至极的场面。
见愁顿时为之一惊,向隔岸台上看去。
就在这两句话的功夫里,场中局势竟已生变!
先前一直是白寅略占上风,眼见着冷光攻势渐渐颓下来,便稳步压上,一步步加重自己的攻势,企图以此击败冷光。
但没想到,似乎是因为攻势过急,他左肋处留下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破绽!
对旁人来说,这一点破绽什么也不算。
但对于“不动则已,一动杀人”的冷光来说,如果发现不了这样的破绽,抓不住这样的机会,就绝不是一个合的刺客!
可以说,这个破绽,可能是他本局唯一一个翻盘的机会!
但冷光同时也很清楚:如果利用了对方的这个破绽,那么自己就将动用自己的必杀技对对方发动奇袭。同时,也会因为接近对方,而将自己彻底暴露在对方的剑下,露出一个巨大的破绽……
这个机会,他会放掉吗?
如果是像平时那样,蛰伏在黑暗中,等待着猎物的靠近,等待着猎物的上钩,冷光会更谨慎一些,一切有风险的事情都不会去做。
但此刻,是瞬息万变的战斗!
面对白寅这个强大的对手,他根本不知道,类似于这样一个极小的破绽,在之后的交战中是不是还会出现。
也许还有,也许没有!
以冷光对白寅实力的判断来看,他不觉得对方频繁露出破绽的可能性很大!
该赌的时候,终究是要赌一把的!
冷光毫无选择!
他那一双比女人还要纤细柔软的手掌,十根修长的手指都仿佛浸在月光里,如玉一般莹润。
指法连掐,恰似乱蝶穿花,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但游弋在其指间的,竟是十枚隐隐泛着金红色光芒的金钱镖!
这分明是已经催动到了极致!
一名“刺客”的必杀技,是绝不会留给人反应的时间的。
几乎就在白寅注意到这一点刺眼金红光芒的同时,致命的攻击就已经朝着他袭来。十枚金钱镖,分别朝着他各路要害奔来!
这绝不仅仅是数量上的变化!
白寅轻而易举就能感觉到每一点金红色光芒上附着着的毁灭力量。他毫不怀疑,一旦被这些气息沾上,自己经脉之中流转的灵气,会立刻受到阻断,并且一时半会儿不会恢复。
高手交战,打的不过就是瞬息之间的变化。
而冷光的刺客,求的也是这微妙一瞬间的优势。只要能将白寅打断,哪怕是一息的时间,一切便可以宣布告终——
以他的胜利告终!
冷光知道,场中所有人也都看出了这一刻的险恶,白寅又如何会不知?
可奇怪的是,此时此刻,面临这凶险的、近乎以命相搏的一击,他不仅连半点慌乱的姿态都没有,甚至神情中没有半点危急之态。
绝对不对!
这一瞬间,冷光的心中,忽然飞快地掠过了一个近乎不可能的想法:被算计了!这个露出来的破绽,是对方故意卖给自己的!
为的,就是引动自己的必杀技,让自己暴露在对方的剑下!
可是……
这样凶险,甚至孤注一掷的办法,一不小心就可能丢掉性命啊!
这个来自崖山的修士,还是扶道山人座下的弟子,可以说身份高出此刻白银楼中大部分人一大截。
为了救左流而打擂就算了,还能为此兵行险招甘冒性命危险?
冷光实在有些不敢信。
此刻箭已离弦,他也没有再让此箭回头的本事,还不如搏上一搏。就算是对面白寅想要算计他,他也要将计就计,利用好对方露出的这个破绽,一击必杀!
“呼啦!”
过快的速度,带来呼啸的风,眨眼就灌满了冷光那因为身体枯瘦而显得过于宽大的衣袍,整个人臃肿得好像一口麻袋。
但这一刻,没有人能看清他的速度,更看不清那些镖的速度!
咻咻咻!
尖锐的鸣响,几乎就要刺破人的耳膜。
但下一刻,伴随着一声叹息一般的“你输了”,天地间,一切的声音,都止息了。
仿若白山黑水化成的丹青长剑,扶摇地飞上了天空。
剑尖上那最锋锐的一点,凝聚了一枚深黑色的墨点,有如被浓缩到了极致的旋涡,疯狂地旋转中,将墨气朝着下方挥洒。
“嗡!”
一座两丈五尺方圆的斗盘,几乎同时,在白寅的脚下亮起,光华璀璨!
这一瞬间,无数人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十九洲,斗盘体现着一个人的天赋,也体现着一个人的实力。白寅才元婴中期,竟然就已经拥有两丈五的都怕,可以说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了,绝对远超一般的同境界修士。
崖山门下,竟然这样可怕?
无数人心中颤抖,但更令人震惊的,也不过才刚出现。
斗盘既现,其上坤线便如经纬一般罗织起来,道子则星点似的散落在各个角落。
在白寅的灵力催动下,斗盘旋转越快,隐隐然与头顶那旋转的墨点相和。一枚又一枚道子,接连亮起,在坤线的勾连下,竟然形成了一副画卷的图案!
一枚,金色道印!
“铮!”
在这金色道印出现的刹那,原本扶摇指天的丹青长剑,竟然瞬间倒折而回,如同一支坠落的神笔,无巧不巧点在了道印之上。
于是,整座斗盘,一下“活”了过来。
无数雪白的灵光,从道印之中激发而出,比之潮涌一般的墨气,更多几分轻灵,自然而然地朝着上方升腾而去。
雪白的灵光,漆黑的墨气。
仿佛开天辟地时的清气与浊气一般,有着自己的流转轨迹。瞬息间,它们便在半空中汇聚到了一起。
于是,近乎奇丽的一幕,便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墨气一凝,灵光一勾。
都不用笔划描摹,眨眼间竟然成了一幅横在半空中的浮世图卷——
清秀的山水之间,远处是纵横的阡陌农田,近处则是几棵老树。
树下,一童子斜坐于老牛背上,手中握着的不是赶牛的鞭子,而是一管牧笛。灵光墨气交织间,他竟然伸手,将牧笛靠在了唇边。
这一刻,明明什么声音都没有,但所有人却仿佛听见了那悠扬的牧笛声。
“啪!”
“啪!”
“啪!”
“啪!”
……
整整十枚金红色的金钱镖,眼见着就要触到白寅之身,只差那么一线了!可在牧童横吹牧笛的这一瞬间,竟像是为什么巨力所阻,不仅不能进分毫,反而碎成了齑粉!
“噗!”
修炼多年的本命法器被破,冷光几乎第一时间一口鲜血上涌,根本没有忍住,就喷了出来。
隔岸台上,旧日斑驳的痕迹上,顿时又添了一抹新红。
“……”
整个白银楼中,静了有那么一个刹那,下一刻便猛地喧嚣了起来。
“天,这是什么术法?”
“不,不对,这是剑法,这是剑法!”
“竟是以剑为笔写丹青啊,妙极,妙极!”
“好厉害,好厉害……”
……
有不少人曾想过,白寅既然敢出来,就应该有胜过对方的实力。但谁也没有想过,以出手迅速、算计深沉而闻名的冷光,竟然会这样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地败在对方手下!
太强了!
而且不管是先前精妙的剑法,还是后来这凭空出现的水墨画卷,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议论声,如潮席卷。
沈腰等人已经是目露异彩,显然觉得白寅的实力,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离火间内的见愁,就更是感慨莫名了。
注视着场中那已经开始消散的画卷,澹台修悬起来的心这会儿才慢慢放了下去,松了口气道:“这剑,实在是太奇太妙了……”
只是剑奇妙吗?
见愁可不这样以为。
曾被扶道山人称赞过“战斗天赋顶尖”的她,自然能看出方才一战诸多的玄奥之处。
丹青剑固然奇妙,但归根到底不过是“器”。
不是谁来都能用到这种出神入化的境界,也不是谁来,都可以在冷光这般强大周密的攻击之下游刃有余,甚至……
还有这一战中那关键的一点“心机”。
“我倒是觉得,此人很出色。”
“他应该早对冷光有所了解,所以在前面的战斗中,一直穷尽各种手法压制着冷光,让冷光看到半分获胜的希望。这个时候,他再卖出方才那个破绽来,冷光才会上钩。因为若想要获胜,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
“胆大,心细,不仅是修为高深,谋划也不可谓不深。”
想了想,见愁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出言夸赞了一番。
这一番见解,自然是有些别出心裁。但只要细细一想,就会发现,她所言,才是真正切中了此战的要害。
澹台修与众人都被最后这一手丹青剑的奇妙震慑,而忽略了这一整个战局的前后。
闻得见愁此言,澹台修细思之下,竟不由有些骇然。
这一次,不是对白寅,也不是对崖山,而是对此时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貌似平凡的见愁!
这得是对战斗的理解有多深刻,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辨明这一切?
今日星海,藏龙卧虎。
眼前这女修,跟随着陌生的自己一道进入白银楼,甚至还在这里遇到了不知是敌是友的那个男修……
想也知道,不该是什么池中之物。
澹台修看了她两眼,终于还是略带着几分深意地一笑,一句没有多问,只将注意力转回了场中:“第一战对阵冷光,胜负已然见了分晓。下一场,也应该要开始了吧。”
隔岸台上的交战,已经不需要进行下去了。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就算冷光强撑着继续打下去,也不过是个“输”字,最终说不定还会赔掉自己的性命。
白寅出身崖山,更不是欺人太甚之辈。
当下,只一个指诀一打,脚下万象斗盘一收,丹青剑便自动飞了回来,还于鞘中:“冷光道友,到此为止吧。你伤势不重,不过白某丹青剑气特殊,还请你两日之内万勿触碰笔墨,否则墨气勾连,将会加重伤势。”
“……”
本就枯瘦的冷光,面上去了一层血气之后,更像是一副摇摇欲坠的骷髅了。但他此刻没有回答白寅的话,反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场边。
那里,默立着夜航船三大祭酒之一的梁听雨。
在她的身侧,是一脸凶相的恶僧善行,更后面一些,才是隐隐有些战战兢兢神色的震道人。
方才这一场战斗,他们自然都看在眼中,对于眼下的局势也再明白不过。
作为此刻隔岸台上地位最高的夜航船修士,梁听雨自然是那个执掌大局的人,尤其是此刻的擂台战。
冷光的目光,无疑是在询问她要不要继续。
梁听雨心知此局必败,且冷光的状况已经十分不佳,即便是强撑着打下去也不能消耗白寅多少实力,继续也没有意义。
所以,她略一沉吟,便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冷光这才朝着白寅一抱拳:“此战,冷光认输。”
说罢,脚步隐隐有些踉跄地退到了场边,立刻就有白银楼这边的女修走过来,将他接了下去,想必是疗伤去了。
“恭喜崖山白寅道友,获得了擂台第一战的胜利。”震道人终于看准了时间走出来,强笑着道贺,“现在即将轮到第二场,不知您要请谁出战?”
请谁出战?
白寅一怔,下意识地朝着身后望去:那是他方才所在的雅间的位置。但此时此刻,里面依旧没有半点动静,更看不到半个人影……
还是,没有人来……
他忽然觉得,言语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唯有一声苦笑,朝着震道人一拱手,如实道:“本是请了朋友来的,不过先前他正在迷路中,如今迟迟未到,想必还没找到来白银楼的正路。所以,第二场,权由白某继续吧。”
“嚯!”
所有人都被这一番话给“吓”到了!
一是因为白寅吐露的“内情”。这他娘的什么朋友这么不靠谱,都是修士了,找个白银楼而已,怎么可能迷路?
二是因为白寅接下来的选择。在对战过了冷光之后,竟然选择继续打第二场,难道真是疯了想一挑三?
崖山修士,真的就这么强?
众人心中都冒出这样的疑惑来,但与此同时,气氛却是更热烈了一层。不少人都开始在周围起哄,整个白银楼竟仿佛变成了闹市。
震道人自然也没料到白寅竟然会这般回答。
按着擂台对战的规则,只要对方派出的人在三个及以下,都没有问题。白寅当然也可以选择继续挑战,但是……
这一次,他也将目光投向了梁听雨。
梁听雨的眉头,已经死死地皱了起来。
这般有些严峻的神态,让她脸上那一道疤又显得狰狞了些许,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煞意。
她的目光,停留在白寅身上良久,才扭头对恶僧善行说了一句话。
隔得太远,谁也没有听清。
但就在她身边的恶僧善行,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眼底异色一闪而过,便重重地点了点头,提着那一根沉重的齐眉铜棍,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
“当。”
沉重的铜棍,杵落到地面上,发出同样沉重的声响。整个动作,带得他脖子上那一串老粗的佛珠,都跟着晃荡了两下。
“老子来跟你过过招!”
厚重粗哑的声音,从喉咙的深处滚出来,带着一种与其长相符合的凶恶和粗鄙,在第一时间内便让人心生反感。
不少人都在听见这话的时候,悄悄皱了皱眉。
白寅倒是没什么反应。
这些年走南闯北,什么人都见过了。单单是这样不痛不痒的言语挑衅,已经很难让他有半分心境的变化。
所以,纵使对着这般粗俗的秃头和尚,他也依旧彬彬有礼:“请。”
新的一场战斗,一触即发。
不同于头场刺客作风的冷光,恶僧善行的风,更像是一个蛮横狂猛的强盗,一举一动都是大开大合。
他只抬开一脚,往地上重重一跺,便在陈旧的巨石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看招!”
人借了这一跺脚的反坐之力,立刻拔地而起,同时棍随人走,竟然毫不客气地一棍朝白寅敲去!
这威势!
配上善行的体型与外表,给了人一种十足的冲击感。
白寅作为这一棍的目标所在,自然更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实力。
左三千的宗门,除却龙门之外,少有走力量和炼体路线的。即便是龙门,炼体之余也有种种精妙的术法。
可以说,出身中域的修士,重“术”不重“力”。
白寅的丹青剑,更是“术”中一流,所以修行之时,自然就有侧重。
如今对手骤然改换了个风,白寅应付起来,自然没有先前那般得心应手。毕竟,在用身法闪避的同时,还要注意招架,卸去对方的力量。
所以一时之间,长剑对上长棍,竟是谁也没讨着好去。
刷刷刷!
恶僧善行一连十三棍挥出去,逼退了白寅。但眨眼白寅长剑一圈,一招白鹤亮翅,眨眼就绕至了善行身后,一剑朝着善行后颈刺去。
这一刻,善行明明察觉到了危险,可竟然不闪不避,一口气提上来便是吐气开声一声大喝!
“哈!”
顿时只见善行庞大的身躯上,忽然坟起数条虬结的肌肉,更有一道道金色的符文自四肢开始流转,转瞬汇聚到后颈!
“当!”
竟是一声金属碰撞的尖锐刺响!
剑尖落下的那个瞬间,符文也汇聚完毕,正正好凝聚成一个不盈寸的金色符号,将锋锐的剑势挡住!
丹青剑怎么说也是名剑一口,更不用说如今的持有者还是已经有元婴中期修为的白寅!
竟然破之不开?
白寅大为讶异,目光几经闪烁后,忽然变得凝重了几分:“金刚不坏佛体?”
“嘿嘿,算你小子识货!”
善行挡住了白寅这一招奇袭,顿时得意了几分,毫不犹豫一个返身杀了上来。蒲扇似粗大的手掌,用力的抡起长棍,就是一顿乱挥!
“砰!”
“砰!”
“砰!”
……
场中的局势,在短暂的惊险之后,再次重新陷入了胶着。
白银楼中之人,一时只能看见棍影翻飞,剑气四舞,直从隔岸台的这一头打到了那一头,依旧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
每一次交手,都是一次电光石火的碰撞!
澹台修已经看得屏住了呼吸,抽得空了,才评价了一句:“这一场只怕势均力敌,胜负难分了。”
胜负难分?
见愁来看,却是未必。
她抄手站在窗前,观察着白寅的每一次出招和抵挡,眉头便渐渐皱了起来。
这一场,并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乐观。
想必白寅自己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是现在他也没有办法吧?
一般而言,擂台战,越强的修士会越往后放。
也就是说白寅此刻的对手善行,实力应该比先前的冷光更强横。但相比起对战冷光之时,白寅的状态却并不很好。
似丹青剑方才那一手画卷神乎其技的术法,必定有极大的消耗。
但第一二场却是连着的,站在白寅的角度来说,这就是一场实打实的“车轮战”,不管是灵力还是精力,其实都是跟不上的。
本来只是微小的差距,但随着战斗时间的延长,问题会越来越大。
现在的白寅也很注意这个问题。
见愁可以看得出,他每一次出招都很克制,并且在尽量控制自己少消耗灵力,同时不断借助身法的腾挪,寻找对方的破绽,以求一个一举击溃的突破口。
只可惜,善行的“金刚不坏佛体”,让白寅发起的多次进攻都打了水漂。
白寅应该是想要拖时间,就算赢不了,也要等那一位“迷路”的朋友来。
也不知道到底这所谓的“援兵”是什么来头,见愁看着忍不住狐疑起来。
听白寅对这人的称呼就可以判断,这来的援兵应该不是崖山修士。现在还不来,有这么不靠谱?
再这么拖下去,情况可不是很妙了。
而且……
她最担心的还不在这里,而是站在一旁的梁听雨——刚才梁听雨对恶僧善行说话的那一幕,始终在她眼前回放。
那般有异色的神态,实在让她不得不怀疑对方其实在谋划着什么,并且一定是针对白寅的。
只是现在还看不出是什么端倪来。
场中的情况,已越发难解难分。
这个隐约跟佛门有些干系的恶僧,身上的力气仿佛没有穷尽一般。明明已经这样与人缠斗了许久,却还未见分毫疲态。
铜棍,一棍重过一棍。
与之相对的,是白寅的剑势。
轻灵的剑势若与这般的沉重刚猛相对,讨不了任何好处。所以白寅一改自己旧日的习惯,剑走偏锋,剑势凌厉,竟然暂时将善行压制住了。
“哗!”
情势的骤然转变,让整个白银楼都为之兴奋了起来。
善行却没料想到这样的变故,反应不及,收棍而回时,竟被白寅一剑敲在手背上。任是他皮糙肉厚,这一时也感觉到了一种钻心的疼。
“当!”
剑刃撞击棍身,又是一阵锐响。
但这一次,善行手中的长棍差点就脱手飞出,竟然没有握稳!
这个白寅!
他明明感觉对方刚才已经力有不逮,怎么忽然之间就?
这一惊非同小可。
善行一下就意识到,要对付白寅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于是,先前梁听雨的那一句话,再次回响在了他耳边……
崖山修士,白寅的弱点。
下意识地,善行的目光,便朝着这隔岸台上飘了飘:闲杂人等都已经退走,除却交战之中的他与白寅之外,也就是中间放着的那一只囚禁着左流的黑铁牢笼,外显眼了。
先前还无精打采模样的左流,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睁大了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战局,好像还看得很津津有味。
这个家伙……
只一瞬间,善行就下定了决心。
“来,再打!”
一声怒喝,全身的力量都被提了起来,他额头上青筋顿时爆出,让这一张本就满是横肉的脸,看起来更凶恶了几分。
双手紧握,将齐眉高的铜棍高高举起。
这一瞬间,竟有无数长棍的虚影自棍身之中闪烁而出,有如旋风一样环绕在长棍本体周围,一齐朝着白寅袭去!
这样的一棍,一看就知道,乃是善行含怒的一棍。
按着白寅这一战的打法,自然是要暂避其锋芒,待其势衰竭再迎头痛击而上。所以此刻的白寅,心无旁骛,脚下步伐飞掠,带得两丈五斗盘之中一串道印闪烁。
刷啦!
身形一晃,竟然在棍影笼罩之下,硬生生横挪出去三丈。眨眼之间,已经逃离了这一棍的攻击范围。
但凡看见这一幕的修士,几乎都在心中叫好!
何等灵敏的思维,何等迅疾的反应?
只怕是换了个元婴后期的修士来,也不会做得比白寅更好了。
然而,也是这一瞬间,同样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见愁,却终于注意到了那一点并不明显的异常之处……
位置!
这位置!
在善行敲出这一棍之前,善行本人、白寅、还有白寅后方一些的黑铁囚笼,几乎在一条直线上,没有太多的偏移。
但这一刻,白寅为了避让善行这一棍已经移开了身形!
于是,原本与善行隔着一个白寅的左流,转瞬之间已经正正好暴露在了善行棍影笼罩之中!
不对!
这个善行的目的——
“你干什么?!”
隔岸台上,一声雷霆般的质问,陡然炸响。
先前已经避让开的白寅,此刻已经发现了善行这一击的诡异之处,一时境怒交加至极。
因为,善行这一棍,在他躲开之后,没有半点收起的意思!
那一张凶恶的脸上,只露出了一个算计的笑容,竟然手腕一转,略略调整方向——一棍,向着场中的囚笼挥去!
左流!
这一个瞬间,全场都愣住了。
身处于囚笼之中的左流,更是一万个没有想到。他几乎下意识地想要闪避,怎奈全身上下的经脉都被下了禁制,又有这黑铁囚笼困锁,根本空有一身元婴期的修为,却没有施展的地方!
一时间,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铜棍,夺命降临!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死亡的威胁,瞬间笼罩在了头顶。左流的心底,才升起来的那一点希望,忽然就湮灭了,一转就变成了渐渐泛上来的绝望……
避不开!
逃不掉!
唯有一死!
他唇边那自嘲的笑容,几乎已经挂了起来,就要接受自己倒霉鬼的命运了。可没想到……
“当!”
铺天盖地的黑白剑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猛然撞了过来!然而仓促之间的应对,哪里又敌得过善行蓄谋已久的一棍?
“噗嗤噗嗤!”
无尽的剑影,只勉强支撑了瞬息,便被疯狂的棍影撕裂。转瞬间,无数剑气崩散,再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残余的棍影。
“砰!”
威势赫赫的一棍,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持剑者的身上,仿佛要直接敲碎对方的胸腔。
一时间,左流只看见眼前一道白影撞来。
“砰咚”一声巨响,身染鲜血的白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形,狼狈地撞在了黑铁囚笼之上!
囚笼上尖锐的利刺,瞬间扎入了他身体,钩出一条条刺目的血痕!
竟然是……
白寅!
明明已经成功避开了善行那一棍的他,竟然为了救左流,毫不犹豫返身而回,还硬生生挡在了前面,吃下了善行这强横的一击!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跟他们想象之中的局面,完全不一样。
左流再重要,说破了天,也不过就是崖山昆吾博弈的一颗棋子罢了。怎么说,也不至于让身为崖山门下的白寅,搭上自己的面子,甚至性命吧?
就是左流自己,这一时的感觉,也不知应该怎么形容。
他注视着囚笼外那踉跄着翻身而起的白寅,心底像打翻了五味瓶,复杂到了极点。准崖山门下的身份,他还未告诉任何人,也怕引来更多的麻烦。见愁师姐失踪,就更不会有人通报崖山了……
白寅,为何还要这样,舍命相护?
“白寅……师兄……”
左流的声音,有些艰涩,开口却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前方的白寅,此刻心中已经是一片的寒意。
他听到了左流的声音,却没有给任何回应,只是强忍着重伤的剧痛,强迫着自己站直了身体,目视着面前的恶僧善行,怒意满腔!
“夜航船这是何意?!”
“哈哈哈,到底是梁祭酒料事如神,你果然中计,哈哈哈……”一击得手的善行,此刻已经得意得不行,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怎么样,被逼来吃老子这一棍的感觉,不好受吧?”
这是一个明晃晃的诡计,但也是一个白寅无法拒绝的诡计。
在先前的一战之中,梁听雨便看见了白寅对左流的重视。否则,何必为这样一个小角色兵行险招,故意卖破绽以骗出冷光的破绽呢?
所以,她在善行上场之前,就已经交代过了方法。
打到一定的时候,直取左流,引白寅来挡。
白寅若不来,他会真的一棍子敲下去,反正左流对夜航船来说不重要;若是白寅真的来挡,就正中下怀。
届时的白寅,无论如何都处于被动,怎么算都吃亏。
如此一来,胜负不就已经有了分晓了吗?
这个计谋,算不上高明。
观战的很多人一想也就明白了过来,但心里同时也叹息到了极点:这就是传说中的投鼠忌器啊,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谁也没想到,夜航船竟能这样无耻。
即便明日星海是个亡命之徒汇聚的地方,但这样“脏”的心机与算计,也委实有些令人看不起,与白寅的高风亮节一比,就连他们也忍不住心生鄙夷了。
但场中的善行,尚且不知旁人的想法。
他看着狼狈的白寅,想起自己这一番成功的算计,想起自己竟然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击败了一名崖山门下,一时忍不住生出了一种全然的睥睨之感。
“什么拔剑派不拔剑派,在老子棍下,统统都是废物!”长棍往地上一杵,善行讥讽了一声,笑得越发猖狂起来,状极轻蔑,“还崖山呢?呸,什么玩意儿!”
“……”
先前面对对手诸般挑衅都不曾色变的白寅,面上神情几乎立刻封冻了起来。
“崖山”二字,乃是所有崖山门下的信仰!
怎容得下眼前这卑劣小人一张臭嘴肆意诋毁?
他僵硬的手指,骤然收紧,眼底的深处,也陡然冒出了一缕奇怪的血色。一种极致危险的感觉,瞬间从他身上散发了出来。
白寅伸手一翻,便要重新仗剑而起!
可这一刻,竟有人比他更快!
而且还不止一个!
“刷!”
“刷!”
电光石火间,只见得一枚掌影伴与一道刀影,分别从两个不同的方向,一前一后袭来,齐齐拍向方才口出狂言的恶僧善行!
掌影虽先发,威势不轻,但若论速度与气势,竟略输后面的刀影一筹。
后发先至!
白寅甚至根本来不及再出手,只感觉那刀影似电光奔雷一般袭来,凌厉而且凶狠,悍然无匹,一刀背就直接拍在了恶僧善行的脸上!
“啪!”
响亮到极点的声音,让人怀疑善行整个硕大的脑袋都会被这一刀给拍碎!
尚且沉浸在猖狂与喜悦之中的善行,哪里反应得过来?
几乎只感觉自己眼前一花,接着就暗了下来,整张脸皮都跟着麻了一下。然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整个人都被抽飞了起来!
“轰!”
因为身形已经被巨力抛起,善行幸运地躲过了那后至的一掌。但整个庞大如小山的身躯,却瞬间砸落在地。
“砰!”
尘土四溅!
先前还耀武扬威,片刻后竟然直接被人一刀背拍脸,抽飞在地!根本没有给人留下半点的反应时间,自然更不存在什么还手之力!
太强了!
太狠了!
也太不给人面子了!
白银楼内,无数人看着此刻满脸血肉模糊还躺在地上的善行,已经目瞪口呆。
隔岸台上的白寅,更是一万个错愕。
他明明才是距离善行最近的那个人,可这一道掌影与一道刀影,却比自己更快。这得是何等的修为?
心惊之下,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来,朝着最顶楼看去。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两道攻击,分别来自不同的方向……
这一个瞬间,白银楼中,忽然安静极了。
最高也最接近穹顶的那一层中,两个雅间,几乎是面对着面,窗前垂着的竹帘,都破损得不成样子。
一者被过路的掌力碎成齑粉;
一者被途经的刀气横削走了大半截。
于是,那站在窗前的人,也就露出了他们的身形。
一侧,是个身穿苍色长袍的修士。
一掌打出的架势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收回,此时此刻看见对面,他是满脸的错愕;
一侧,则是一男一女。
男修华袍加身,尽管现在似乎一脸懵了的表情,但谁都认得他:贵公子澹台修。
另一旁的女修,满面的霜寒尚未散去,眸底有杀机隐现,但在看见对面出手之人时,也是意外地一怔。
这一刻,两个人的内心中,冒出了同样一个念头:
竟然是他!
竟然是她!
王却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他只知道对面的见愁对昆吾似乎抱有一些敌意,却一直没有猜出对方的身份。如今对方展露出来的实力,实在让他有些忌惮。
昆吾崖山自来齐名,再怎么说,也轮不到区区一个恶僧善行来辱骂崖山。
王却听不下去,所以含怒出手。
但对方呢?
又是为了什么?
隔着中间一整个宽阔的隔岸台,王却没有说话。
但对面的见愁,却是认得他的。
在经过了最初那一刻的惊讶与错愕之后,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猜到王却出手应该是带着几分善意的。
只不过……
又有什么紧要呢?
“崖山事,崖山了。此事,就不劳王却道友插手了。”
淡淡地说了一声,仿佛没有看到身边澹台修那震骇的表情,也没看到王却眼底那彻底的错愕,更没有看到同门师弟白寅脸上见鬼一样的表情。
见愁只是从窗前,一跃而下,身形笔直,站到了隔岸台上!
所有所有的视线,不管是震惊还是迟迟疑,这一刻,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某个雅间内,一只执着酒盏的手,指腹略带几分薄茧的手指,忽然就颤了那么几颤,带起了酒盏中一圈浅淡的涟漪……
她。
这就是红蝶所说的“惊喜”吗?
这一刻的见愁,无疑是全场的焦点。
在这里,几乎没有人在此之前见过她;在这里,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身份;在这里,更没有一个人能猜到,她到底要干什么。
白寅是茫然的。
但此刻依旧被困锁在囚笼之中的左流,却彻底愣住了。
早在看到那一柄飞来的刀影之时,他就仿佛被什么定住了,一动不能动。一种难以形容过的酸涩,瞬间涌上了心头……
割鹿刀。
这是当年在青峰庵隐界,见愁大师姐得到的那一把刀!
他不会认错!
一种期待,在他心底疯狂地生长。
然而伴随而来的,则是庞大的恐惧——他很害怕,有刀,人却不在。
可这一切一切的恐惧,在看见见愁现身窗前,看见她飘然而下,落在隔岸台上的一瞬,都云烟一样消弭了。
一甲子,六十载啊。
危机环伺的白银楼,一个白寅师兄,舍命相救;一个见愁师姐,犯险而来。
眼底,忽然有些发热。
左流竟然控制不住自己。
然而,下一刻,一道镇定人心的目光便递了过来。
见愁距离他不算近,但下来的第一刻,已然注意到了左流的异样,只朝着他露出了一个安抚一般的微笑。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六十年的磨难,也让左流成长到了一个寻常修士都难以企及的高度。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种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幸运。
她不会为左流感到半分的伤悲,相反,愿为他喝彩。
不过现在,毕竟不是想这些事情叙旧的时候。
见愁扫视了周围一圈,目光在一旁梁听雨的身上停留了许久,最终才慢慢地转回了恶僧善行的身上。
她的一刀,是忍无可忍之下,含怒劈出去的。
出了力气之外,没有什么巧妙的术法,更不含有特别毁天灭地的攻击。所以善行的伤势其实并不重。
被拍到地上去的他,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麻木和眩晕之后,终于重新感觉到了那种刺骨钻心的疼痛,很快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被人偷袭!
刀背抽脸!
当着白银楼这么多人的面,落得如此狼狈境地,何等丢脸?!
善行脖子上粗大的佛珠,已经滚上了一层灰尘,脸上的血污沾染到了一身僧袍上,更添几分狰狞。
他提了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那持握着齐眉铜棍的手掌,已经握得死紧,手背之上的青筋与他额头上的青筋一般突出。
“臭娘们儿!”
刚才一拍之下,只觉得一张嘴里舌头和牙齿都要粘连到一块,满嘴都是鲜血。善行恶狠狠地骂了一声,性情中最残暴的一面已经被激发了出来,一双眼已是血红一片。
“你又是什么玩意儿?来给你爷爷我送死不成!”
张口“臭娘们儿”,闭口“你爷爷我”。
见愁见过出言不逊的,但嘴贱到这程度,还真是少有。该说他是实力到了自然狂呢,还是根本没见过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呢?
一双潋滟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于是那狭长的眼尾,也如同往常一样,斜斜地朝着上方拉长,独独增了三分奇特的冷艳。
“问我吗?”
见愁仿佛自语一般呢喃了一声,手上却轻轻地一招,于是那一柄落在隔岸台上的割鹿刀,便极有灵性地飞回了她掌中,被她握住。
一转一翻之间,是起伏的杀机!
“我么,崖山门下,一无名小卒耳。今日——”
“特来教你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