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眼了。
从极域到十九洲,谁能想到,突然之间冒出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来!几乎所有人都被震得说不出话!
是大小的对比!
也是力量的对比!
极域这边是完全不知有傅朝生这么个人,只当是十九洲一方终于祭出了他们的杀手锏;可天知道十九洲这边其实比他们还要蒙,虽然知道有傅朝生,也知道他身份特殊,本是妖邪,还同通灵阁阁主陆松闹出过一桩龃龉。
可他们从未见过鲲鹏啊!
那样遮天蔽日的姿态,谁能不为之骇然?
大多数人都睁大了眼睛,心里头有种做梦一样的迷幻之感;
少数几个大能还能保持镇定,但暗地里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而当年曾在西海大梦礁之畔亲眼目睹过类似场面的昆吾横虚真人第三真传弟子吴端,却是一下回想起了当年的场面。
驾鲲而去……
原来不仅当年的绿袍少年在,连当年那一只浮岛一般巨大却只露出水面一分的鲲也在。
想起当时见愁似乎平平无奇的反应,再对比这蜉蝣近段时间以来明显表现出的对见愁的信任和亲近,他难免生出一种奇妙而玩味的疑惑——
这一人一妖,到底是何时认识的?
站在吴端前方的便是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扶道山人无甚变化,只是莫名笑了一声,横虚真人却是微微皱了眉头,隐隐莫测的眼底,被天际那巨大的鲲鹏的影子,投下了几分阴霾。
所有战场上的修士,这一刻,是各有各的想法。
而引发这一切轰动的傅朝生,却还未意识到自己所造成的影响,或者说,即便意识到了也不会在意。
他看了一眼凌立于风暴之巅的曲正风。
曲正风那一身玄黑的衣袍猎猎而动,其姿态给人的感觉,竟与傅朝生别无二致。
不过是关闭一座望台罢了,并不耗费他半分力气。
然而在傅朝生与这一只鲲鹏现身的瞬间,他便没打算出手了,只是站在这苍穹的高处,向下俯视。俯视着这极域数万鬼兵大阵,俯视着下方变幻无定的战局,也俯视着十九洲那一方还未出手的几位大能,目中浮出隐约的嘲讽。
沧海桑田,岁月流变!
世间还有几个人能记得鲲鹏的风采呢?
祂的威严与力量,已经随着流逝的岁月,渐渐被时光的长河隐没,成为人族记载在那薄薄纸页上,几句微不足道的传说罢了!
鲲鹏没有言语,但傅朝生却能够清楚地体会。
因为他的内心,他的血脉,好似也有这样满心的不甘、满腔的不愿,在嘶吼,在沸腾!
他的目光从曲正风的身上收回,这一刻竟懒得搭理这原本被自己搭救了,应该上来帮忙的星海剑皇,只是看向了正前方!
极域八殿阎君,岂能是庸才?
方才鲲巨大的尾巴也不过仅仅是凭借着巨大的力量,将他二人扫开,砸落在极域那一片荒原之上,留点轻伤罢了。
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谁的反应能不快呢?
仵官王与都市王皆是奉了秦广王之命前来,已经知道前线战场必然要出现变故,只是无论如何也差了一步,终究没能赶上!
他们来时,望台已然被关闭!
极域与十九洲两方修士,修炼所依赖的力量不同,望台一旦关闭,则地力阴华稀薄,必将为十九洲的天地灵气所覆盖,此战哪里还有半分的胜算?
所以仅仅是在为鲲一尾扫中击退的瞬间,二人心底便都生出同样的凛然来。
在触底的那一刻,便迅速地反应了过来!
不能退!
一定要迅速抢占望台,重新开启望台,此战才有获胜的机会!
于是两人几乎是用了最快的时间,便反应了过来,竟从那被砸出的深坑之中弹起,再次袭向望台的方向?
可哪里有那么容易?
傅朝生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他们的前方,正正好堵在他们的前方!
“砰!”
双方都是有备而来,几乎是在重新打了个照面的瞬间,便动起手来,开始斗法!
又一场大能与大能之间的战斗,轰然展开!
整片战场之上的情势,一时变得极为混乱。
望台已为曲正风关闭,先前抽取出来的大量地力阴华在地表形成风暴,向周遭肆虐,整片鬼门关战场之内的地力阴华都开始变得稀薄起来。
傅朝生带鲲鹏与仵官王、都市王战了个酣畅淋漓;
先前因受了泰山王之命想要赶去望台救场的近万鬼兵,小半被卷入了风暴之中,剩下的大半则遭到了原在望台附近的崖山、星海两派修士的攻击;
一只灰色的貂儿自人群中跃出,身形迅速地变大,一口张开,便能吞吃掉数十鬼兵,一时惨叫与哀嚎连连,震颤云霄。
十九洲一方当然不至于错失这大好的良机,大举压近!
这分明就是分而化之的手段!
泰山王一早就有这样的担心,所以在命案一支鬼兵前往望台增援过后,便迅速意识到了自己已经中计,发令让鬼兵退回。
但这时候已经迟了。
见愁既然布置下了这样的计策,便是随时将泰山王放在两难的抉择之中,越难,越犹豫,便越容易出错!
正面战场,十九洲与极域本势均力敌。
然而一旦利用这一点,佯攻望台,假“围魏救赵”之计迫使对方,将大军阵中的一部分力量分出来,那便算是削弱了极域一方的力量,凭十九洲一方谢不臣审时度势之能与诸位大能坐镇之稳,岂有不胜之理?
“轰!”
又是一道银白的剑光自天际滑落,在经历先前那繁复的一重又一重变化之后,这一剑竟褪去了先前那狰狞而杀戮之气,显出几分与战场不入的淡泊来。
但威力,是一样的惊人!
泰山王从头到尾就没能摆脱过见愁的攻击,又惊讶于仵官王与都市王忽然的出现,直觉意识到这两位阎君的出现一定代表着什么大的变故,更因为那忽然覆盖在头顶的鲲鹏阴影,难免分了心思。
他与见愁本不分高下。
修为是他高见愁两个小境界,但她本身对战斗的领悟已经能填补一部分的差距,更有手中这一柄诡变无端、戾气杀戮的剑,为她增加了几分兵器之利,所以竟堪堪打平!
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分心,与找死有什么差别?!
“噗”地一声,浩荡剑气撞在他那如山岳一般魁梧的身躯上,虽被他极强的防御挡去了大部分的力量,可剩下的一部分依旧恐怖地透进了身体!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一块板子敲进泥地一样!
泰山王因唤出法身力量而庞大的身躯,竟硬生生被这一剑撞得缩小了几分,恐怖之余难免还给人一种滑稽之感。
自打看到傅朝生出手,又再一次见识到了鲲鹏的本事,见愁的心就完全放了下来。
她当然也有分神,但恢复起来可比泰山王快多了。
这一剑几乎没遇到什么阻拦,轻轻松松就成功了,实在让她打心底里生出几分兴叹来,玩味地笑道:“泰山王殿下这块试剑石,好像不很愿意配合啊?”
试剑石?
配合?!
泰山王原本就暴躁的脾气,此刻更加暴躁,竟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来了。
好歹也是堂堂的第六殿阎君,是这天地间一位大能了,可眼前这修为明明比他低的女修竟然是句句不将他放在眼底!
即便心底清楚这是激将法,也很难不上当。
更何况他修炼的本就不是什么中正平和之道,要的就是那一股刚猛暴烈之气!
万般怒火自心头窜起,竟似化为了实质!
“呼啦!”
一道又一道明黄艳红的火光,从他胸膛处亮起,俶尔向他眉心凝聚。那黝黑的面部皮肤之上,顿时凝出了一团燃烧的火焰!
同时他口中高喝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
洪亮的嗓音,在怒意的衬托下,有一种直敲打到人心底里的力量!
大多数人都没听懂。
包括极域之中许多自己人。
但十大鬼族那边一干鬼将却在瞬间反应了过来——是动手的时候了!
“呜——”
一声凄厉而狰狞的号角吹响!
十名鬼将分别从战阵的不同角落飞起,抵达战阵的中心,顷刻间已落入那蚁潮一般的鬼兵之中,再也难以分辨出他们的方位和身影。
然而就在他们没入的瞬间,数千道暗紫色的光芒已亮了起来!
淡着如旭日初升时东来的紫气,中者如雾霭沉沉天幕里凝结的暮山烟光,浓者则似深渊峭壁最底那腾跃而出的妖魔的目光!
像琉璃!
像紫电!
像巨网!
奇快无比,威势凛凛!
只在泰山王话音落地的刹那,整座由七千三百二十一位鬼兵组成的大阵,就已经显露了形状,七千余紫光奔腾而上,相互交织,在迅速地转过三道奇异的轨迹之后,竟然聚成了一束!
一束近乎纯黑的乌光!
若说先前的种种变故,是没给泰山王留任何反应的时间,那么此刻的变故,便是没留给见愁任何反应的时间!
更没给十九洲其余人反应的时间!
只在见愁意识到这一座阵法透着点熟悉的瞬间,那一束由紫光凝成的乌光,已毫无阻碍地穿越过大半个战场,直接向她轰落!
其威势太重!
其力量太狠!
她本想要在这一刻暂避其锋芒,谁料想凌空立于她正前方的泰山王,竟在这一刻双目圆睁!
“嗡!”
眉心中那一团火光陡然往更中心一缩,缩成了一条金线!伴随着他陡然间怒目圆睁的举动,这一条金线也跟着猛然崩开!
竟然是一只金色的巨目!
那目光也是金色的,犹如实质一般散射开来,将见愁笼罩!
这一个刹那,见愁身体每一个部分都僵硬了下来,好像全然变成了石头!
没有血脉的流淌!
没有气息的交换!
也没有了柔软的皮肤与柔韧的筋骨!
整个人竟是硬生生被泰山王这第三只眼里的目光定住,动也不能动上一下!
“轰隆隆!”
乌光集成细小的一束!
像是一道细线,落到了见愁的身上!
头顶上简直如万千雷鸣撞到了一起,抬目却只见乌光满眼,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都在这一刻泯灭!
强大的防御,失却了人的操纵,便变得脆弱无比。
在既不能主动防御,更不能提剑反击的这一个刹那,见愁就像是一块没有生机的石头一样被这从天而降的奇诡攻击打中!
“噗嗤……”
皮肤表面顿时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皴裂的血痕,就像是一座被人撞过即将破碎的雕塑!
身周顿时一片血雾腾起!
还不等十九洲这方众人惊呼出声,见愁已被这一击从高处打落,轰然砸到了鬼门关后!
“哈哈哈哈……”
泰山王终是快意地笑了一声,想对方在自己这第三眼神通与古阵力量的双重打击下,就算不死也该重伤!
更何况,此刻望台比见愁更重要!
所以在这一刻,他并没有趁胜追击,也不能趁胜追击,而是直接调转了方向,向望台而去!
同时高声再喝:“望台!”
七千余道紫光再次集结,恐怖的气息,霎时间第二次在这广阔的战场上席卷!
这一次,直打曲正风!
几乎是与先前打见愁一模一样的效果!
不同的只是这一刻泰山王距离曲正风太远,且第三眼的神通用起来极为费力,根本来不及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再故技重施,曲正风又在方才目睹了见愁被击倒时那令人心悸的情状,早起了戒备!
当是时竟陡拔崖山剑出!
呼啦啦剑身迎风就涨,劈出来便天然是一座山岳!
而他本人却反应极快地瞬间闪避!
“噼啪!”
一声巨响!
已成山岳的剑气与这一道黑线似的乌光撞在一起,顿如脆弱的瓷瓶一般爆开无数的裂缝,最终同那乌光一起,同时泯灭!
阵法!
只从高处、远处这么一看,谢不臣便轻易辨认出了极域鬼兵阵中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攻击到底是如何产生。
心底震骇之余,难免有些惊异。
他精于阵法一道,即便是隔得很远,可有怎么可能看不出对方阵法的高妙之处?
竟然不下于他!
且阵法之中偶有几个排布,瞧着竟是数百年前某一种比较常用但现在已经被十九洲淘汰掉的阵式。
不新,但绝对强大!
眉头已顿时皱了起来,谢不臣纵然是心底既不愿意见愁活着,也不愿意曲正风活着,可眼下这局势若不做出应对,必定会为对方抓住机会,逆转战局!
届时再战,怕是迟矣。
所以这一刻几乎没有经过太多的考量,他已直接拔了人皇剑,一道剑光划过战阵,如一点火星经过了荒芜的平原,瞬间将荒原上十九洲战阵最中心那一座大阵点亮!
不同于鬼兵战阵那一座阵法的直接,十九洲这方的战阵,竟是以中心修为较低修士为中心,以两翼阴阳两宗的修士为辅助,灵诀起时,亮起的是一枚巨大的太极阴阳鱼图!
鱼图越升越高,悬在虚空!
近万修士指尖、剑尖、刀尖,尽亮起灵光点点,飞向鱼图!鱼图急速地旋转起来,同样如对方阵法一般,将这无数道攻击凝成一道,却并不砸向对方任何一人,而是直接轰落到对方战阵的中心!
极域鬼兵七千人的力量便能杀得见愁、曲正风这等的大能毫无反抗之力,似十九洲近万精锐凝聚的攻击,落到鬼兵阵中,岂是寻常鬼兵能够抵挡?!
一圈恐怖的涟漪自攻击落地处荡开!
犹如一刀平平斩去……
从里到外,百丈方圆,上千鬼兵,全部被拦腰斩断!
这一刻的情形,实在恐怖到了极点。
根本没有半声惨叫!
只片刻间,极域鬼兵大阵中间已矮下来一大截!
在楚江王神秘陨落之后,那开启望台的上弦令玦便转入了泰山王之手,他此刻便要趁曲正风为大阵力量所阻的时机,向望台而去,重新开启望台。
谁料想,十九洲的反击实在是太快了!
还未等他接近望台所在的位置,对方那一道涟漪似落地的攻击便已然到来!
几乎是先前见愁猝然被袭情形的重演。
泰山王也未能避开这一击,被这一道涟漪的边缘波及,重重撞到了腰间!
“砰!”
没有被拦腰斩断,但他整个人都被这一道突然出现的涟漪往后弹去!
体内所有魂力运转轨迹顿时一乱!
先前凝聚在魂魄之外的坚硬法身,立刻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痕,甚至让他眉心中间那第三只金色的“法眼”都布满了血丝!
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
泰山王在半空中,被击退了数里,竟是距离他想要赶赴的望台更远了!
恼怒之意,并着心底骇然,同时涌出!
他想也不想,便要调转方向,欲从侧面绕开对方的攻击范围,再抵达望台。
然而就在他身形方动的同时,一道沙哑染血的声音已从他身后响起——
“泰山王这么急,是想去哪里?”
太嘶哑了。
就像是整个喉咙都被人撕开了一样,说话的声气里漏着风似的,可又沉重极了,浸饱了鲜血一般。
砸出来的巨大土坑,好似深不见底。
湿润的泥土几乎将见愁那一身干净的月白长袍染成了污黑,然而在她紧咬着牙关,提着剑,从大坑的边缘一步步走出来时,谁又注意得到这微不足道的脏污呢?
这一身衣袍,分明已然血染!
滴滴答答,一路淌血,在她行过的路途中,留下一条血红与污黑相混杂的痕迹……
触目惊心!
到了她这个境界,谁敢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随便接下同等级甚至更高等级修士的一击?!
七千鬼修同时聚成的力量,已完全超过了见愁!
她在被那一束乌光打中的时候,险些连整具躯壳都崩碎,若她不曾修炼过《人器》又无龙鳞道印护体,只怕此刻早已成了没有肉身的脆弱元婴一枚!
她是新得一线天,又无能与自己匹敌的对手试剑,所以才在今日这本不需要自己动手的场合出面,牵制住泰山王,顺便动真地要试试此剑威力。
所以在前面,见愁出手都还保有余地。
她只盼着泰山王厉害一些,再厉害一些,能激发出自己一切有关于战斗的潜能,也激发出一线天一切一切想要杀戮的凶性!
而现在,一切都有了!
多久了?
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被人打得满身是血、仿佛被人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的痛苦与燃烧了?
谁说,境界越高,越不能越级杀人?
谁说,一人一剑,不能当师百万!
一线天三重境!
无尽!
寂灭!
又生!
先前才到第一重而已!
她抬袖,擦去脸颊边赤色的鲜血,任由先前那一击恐怖的力量撕裂自己的身体表面,留下一道道沟壑纵横的血痕!
在泰山王听见她声音回望的这一刻——
她已挺剑而起!
是一声在旁人听来多少带着几分恐怖的狞笑:“你可知道,‘死’字怎么写?”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百尺!
从地上到天上!
一条直线,顷刻便至!
泰山王只觉得对方犹如横空出世的妖魔,染血的身影由远而近,瞬间已经抵达眼前!
而在她身后,留下了千剑的幻影!
从她奔闪而来的起点,到此刻她剑指而来的终点,一样的面目,一样的姿态,却是一千道各异的幻影,一千种不同持剑的姿态!
是速度太快留下的残影吗?
不,残影该是动作连贯的一道!
是俶尔间化身上千吗?
不,在这十九洲上不该有任何修士拥有这样超越本界容纳极限的力量!
在这惊变的一刹那,泰山王瞳孔剧缩,在见愁身影逼近的瞬间,已觉得死亡的阴影笼罩而来。
可他竟然逃不开!
一线天剑尖那一点红芒仿佛已被见愁满身的鲜血浸染,像是幽暗里的猛兽,睁开了猩红的眼睛!
锋锐的剑气,引动了周遭空间的气机!
泰山王陡然生出一种当初向秦广王讨教时的恐怖感觉,被人随随便便一指,便禁锢了周身所有的空间!
像是被锁进了囚笼,像是四面八方有无数座山岳压来!
这一刻,他分明看见,这来自十九洲崖山的女修,一双眼已在逼近他的刹那染上暗红!
竟隐隐有一道黑气从她左眼窜至右眼……
忽然又隐没至她眉心那一线艳红的竖痕里,消失不见!
那是……
泰山王眼底不由得出现了一分难言的震骇,几乎疑心是自己看花了眼!
这气息怎会出现在十九洲修士的身上?!
然而下一刻,见愁身后百尺直线上那上千道姿态不一的持剑虚影,已如电一般闪回她身!
每归一道,剑势便险上一分!
说来缓慢,实则刹那!
眨眼间,千道虚影便凝聚成了一道,以一种险峻森冷的姿态,来到泰山王眼前!
只听得“噗嗤”一声响,一线天已直直地、冰冷地穿透了他眉心那已然满布血丝的第三只法眼!
鲜血顿时溅洒开来!
泰山王修的乃是净德魔尊法身,第三只法眼威力巨大,同时也是要害所在,被一剑穿透之时便整个爆开,让他惨嚎了一声!
你可知道,“死”字怎么写?
这一瞬间,无尽的剑意透过穿透他眉心的这一剑,席卷了他的心神,竟是浮现出了先前见愁与他交战之时的每一招每一式,一千招,一千式!
是人在时,千千万万念!
是人生世,千千万万想!
然则一剑九天落——
是命去如花落,于是功名利禄都化作粪土,红粉佳人尽成为骷髅!
世间一切死,则我死!
世间一切亡,则我亡!
我死,世间一切死;我亡,世间一切亡!
死,便是通向本心,通向这宇宙最真正的本质!
泰山王无法形容这一剑带给他的恐惧,它没有杀死他,又好像已经抹去了他在这天地间的存在,将他化作了这宇宙星辰里的一粒尘埃,又仿佛成为万里山河的一部分!
于是轻易领悟了她这一剑的奥义——
生前千形万象,死后万事皆空!
所以前剑好似繁花开满山崖,变幻无穷,一千种,一万种;到得此境之时,便倏忽静寂,将一切过于死亡与空无!
一线天!
便是无数崖山修士,生前梦,死后怨!
见愁挺剑而出时,是满怀的燃烧的杀与愤,可待剑入敌身之时,那血染的双目便沾上了几分悠长的悲哀。
与此心,此剑,一道寂无!
低眉收剑,侧身一转,眸色已恢复深黑,她拔剑,带出一串氤氲着魂力的血花。
泰山王踉跄了几步,几乎已失了魂魄。
那透入他眉心、刺破他法眼的一剑,仿佛已夺去了他所有的神智,只有片刻前依旧深刻在他潜意识之中那个强烈的念头,依旧控制着他的行动,让他迈着艰难的脚步,向着另一方奔逃!
逃,逃出去,逃开那一剑!
然而见愁并没有阻拦他,更没有向他看上一眼,只不过将那持在掌中、沾染了鲜血的长剑,斜斜抬起——
一指!
顷刻间,万丈高空内,陡现无尽剑气凝结,如雨落!
“刷拉拉……”
从无垠而阴霾的长空里坠下,敲打在这连天时草都生存艰难的贫瘠恶土之上!
但没有一道落在泰山王身上!
只是落在他的近前,他的脚边,在他脚边的地面上,在这广阔的荒原上,开出了一朵又一朵浅绿的花。
——剑雨生花!
这一刻,重伤的泰山王终似泰山崩塌一般,背对着他身后的见愁,轰然跪倒在地!
所有的战意,顷刻绝灭!
沐浴在这剑雨之下,他眉心的鲜血滴答滴答淌落在地,汇成小河。
那斜指而出的一线天上,血污亦为剑雨洗去,澄如秋水似的剑身上,一片又一片的铁锈缓缓的覆盖而上……
好似此战后,此剑便可封于旧匣之中;
好似此战后,此剑便可安然沾尘生锈!
可人与人的争斗,何曾有过什么尽头?
此剑,终究为杀戮而生!
纵使剑境三重,由生而死,愿剑雨生花,愿剑锋锈尽,也不过是崖山千修亡魂,永远也实现不了的美梦一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