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林政君号”试航到大横岛驻泊,林缚邀请陈明辙、刘文忠、左光荣等人登上“林政君号”参观。
相比较以往将床弩置于暴露的甲板之上,“林政君号”在船头船尾专设弩舱,各置能射四五百步的巨弩八架,侧舷有可闭阖的射击孔,这样就可以在弩舱甲板上再部署甲卒,加强对敌船的打击密度。
巨弩可以将枪矛大小的巨型铁箭射进城砖深处,破坏力相当恐怖。用钝头箭,甚至能将两三寸厚的船板打碎,对不那么坚固的敌船造成直接破坏。
“林政君号”目前还只是武装商船配制,披甲武卒两百余人,水手、船员及其他杂役四十余人。
相比较护船武力,“林政君号”更为显著的特别就是快速。
这艘林缚亲自参与定型、监制的帆船,无论是顺风还是逆风,百里行程,都要比靖海水营现有的快速帆船再节约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时间。
这使得“林政君号”作为武装商船,非常的便捷,即使在海上遇到海盗与敌对势力的水军,也能够迅速摆脱追击,在海上几乎没有给敌船拦截的可能。
将近两万石的载重量,更是“林政君号”耀眼的地方。
浙北拨付给永嘉军的钱饷物资,若用当世最为常见的双桅海船运送,要编一支多达一百五十艘到两百艘船的庞大运输船队才够。
要是这么一支庞大运输船队,通过昌国诸岛外海域前往永嘉府,浙东水师怎么也不可能避战不出的!
而这些物资,用“林政君号”运送,仅需往返三次就行。
且不说“林政君号”的优异性能,仅林政君号与几艘快速护卫战船组成的运输船队,快速通过昌国诸岛外海域,目标要比一支百余艘货船、护卫战船组成的庞大船队小得多,给浙东水师拦截到的可能性相当低。
为了支持对永嘉军及麂山岛的支援力度,为了加强在东海跟奢家水军的对抗强度,林缚决定将试航两个月的“林政君号”暂时作为武装运输船编入靖海第一水营,供嵊泗防线统一指挥调度。
用林政君号向浙南输入大量物资是一方面;将林政君号编入靖海第一水营,南袭船队即使无法通过对闽东沿海的袭掠获得充足的补给,也能在大横岛基地之外滞留一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这样就给南袭船队长时间在闽东、浙南外海域伏击浙闽地区的商民船,提供便利。
刘文忠起初还担心要怎么才能将钱饷、物资运往乐清,随林缚参观过“林政君号”,就颇为放心了。
在陈明辙看来,淮东正张开锋利的獠牙来。
陈明辙有此之感,也恰恰是淮东在两个月之前就预料到江东米价会激增。当时别人听了只当笑谈,未给重视,然而两个月刚过去,果如淮东诸人所料,江东米价激增三成以上。
“罗献成率长乐贼军进蕲春,对荆湖南部地区的农耕破坏极大,此其一也;其二蕲春掐断两湘、川东米粮东下的口子;其三,庐州与蕲春之间,大量民众避贼东逃——这三点都加剧江东郡的粮食压力,”林缚说道,“以第二点为最,此时甚至仍没有详细的数据,能让人知道以往每年有多少米粮从两湖、川东流入江东……”
“淮东也无确数?”陈明辙问道,他担任浙北检讨御史,浙北所辖四府与江宁府、维扬府恰恰是江东缺粮最严重的三个地区,他很后悔当初没有坚决在平江府学淮东进行储粮,改桑种粮本就是费时费力之事,拖延了两个月,就是拖过一季,还不知道能不能说服别人。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运粮东下的商船都无需要到淮东进行报备,怎么会有确数?只能大体估算两湖及川东东下的米粮总量在三百万石到五百万石之间,大约是六七十万丁壮一年的口粮——淮东军司长史林梦得已经代表我去了江宁,也许江宁户部有更确切的数据……”
陈明辙对江宁户部根本不抱期望,在这方面,他能肯定的说,没有哪一个衙门比淮东做得更好,可笑当年诸多人还讥笑林缚是只会养猪的猪倌儿。
相比最初的年少轻狂,陈明辙近年来专心研究经世济民之术,人也更加的务实,甚至是有意的学习淮东政事,好些事情,都看得比同时期的官员更深远、更深刻。
相比较江东郡近千万的丁口,三五百万石的缺额貌似不大,但这仅仅是一个因素。
河南、淮泗的战事还在持续进行中,濠州、寿州、徐州等地虽然收复,但丁口流离,粮田耕作几乎不能或缺的畜力几乎全失——没有淮东的组织能力跟投入,这几府的粮产想要恢复战前水平,非要十年八年的时间进行休生养息不可。
嘉杭湖三府是传统的鱼米之乡,但处于与奢家对抗的前沿。由于奢家浙东水师的存在,整条钱江几乎都处于南岸的控制之下。奢家在浙东地区的兵马,时常通过战船、通入钱江北岸的支系河流,潜入嘉杭湖三府腹地进行袭扰,对嘉杭湖三府的粮田耕作破坏极大,粮产不足以往六七成——这个缺口就相当恐怖了。
罗献成率兵南进,迫进江东郡西部,使庐州府西南地区卷入兵祸,对农业生产的破坏力也大。同时期,江东郡诸军都在扩充兵员,增加米粮消耗的同时,也减少了地方上的耕种丁口。
平江府、丹阳府本来就是缺粮,前两年受东海寇的破袭很大,也还没有完全恢复元气。
几乎同时期,唯有淮东两府十一县的粮产是处于高速增长中。但淮东两府十一县自身容纳的淮泗流民太多,能输出的米粮也有限——相比较江东郡此时实际所辖的十五府一百三十九县,淮东两府十一县还仅仅是角隅之地。
这还是十一月,秋粮刚获得收上市不久,米价就上涨了三成。要是局势得不到缓解,到年后青黄不接之时,粮食压力将更大,至少明年春天,江东的粮荒是逃不了了。
当然,当前最为急迫而且有效的手段,就是淮东水师进入钱江,只要淮东水师争夺得对钱江的控制权,对嘉杭湖三府的稳定与恢复粮田耕作,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陈明辙倒是在浙北内部提过这事,却让他在浙北受到排斥跟敌视。
很显然,淮东军司将东海疆域都纳入辖区范围,严禁长山岛以南所有商民船出海,已经令浙北诸人相当的不痛快,又怎么愿意让淮东的触手伸到钱江水系来?
林缚在浙北制置使司倒非没有耳目,陈明辙在浙北军司的言行,他也略知一二。
董原其人地盘心思颇重,焉能主动请淮东水师进入钱江?
当然了,以后淮东水师要进入钱江与浙东水师作战,也无需请示董原。
董原手里没有水军力量,那就没有话语权——任何问题总是很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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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二日,“林政君号”从崇州装满物资返回大横岛。运往永嘉的钱饷、物资,都从崇州先调拨,日后崇州跟平江府进行结算就是,这是避免扯皮、提高效率最有效手段。
十四日夜,“林政君号”就秘密从大横岛基地驶出,在数艘战船护卫下,运送刘文忠、左光英等人以及淮东支援麂山岛的军事小组南下。
林缚将南线所有事务悉数托付给傅青河等人,他于次日返回崇州。
淮东在东海对浙闽叛军保持压制性强势,但不能逆转整个中原局势的恶化。十五日赶着随林缚同时去崇州,张苟、陈恩泽等军情司将官,也随林缚返回崇州。
林缚脱不开身,林梦得身为军司府长史,从白身晋列从六品文官职,代表林缚到江宁出公差,是应然之举。
十五日,林梦得也同时从江宁返回崇州,带回来的消息也不乐观。
“陶春仓促率万余长淮军回防庐州,防备从罗献成率长乐匪沿江东进,但仓促之间,也无法对蕲春组织什么攻势,”林梦得将从江宁带回来的最新消息说给林缚及崇州众人听,“洞庭湖寇大举东进,在蕲春方面集结,两匪勾结渡江之势彰然,但江宁方面不主张江宁水营主动出战,更着意守采石矶,防备长乐匪与洞庭湖寇大举沿江东侵江宁……江宁看到淮东在东线对奢家扰袭确有效果,而永嘉府又恢复永嘉、乐清两城,迫使奢家从浙西调兵东进,江宁众人就决定从南线抽兵,加强鄱阳湖口的防御,防备长乐匪与洞庭湖寇进江西……”
林梦得一边说,张苟、陈恩泽一边迅速在地图做标识,将江东郡及周边的形势,用图示的方式进行标识,心里暗道:“陶春率长淮军仓促回援庐州,红袄女在淮阳应该能缓一口气……”
“如何应对红袄军,以及陈芝虎部的调动,江宁方面是怎么决定的?”林缚蹙眉问道,江宁方面的消极应对,倒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就顾悟尘寄来的私信,意思也是以持重老成为先。
“陈芝虎毕竟兼任河南制置使,仓促间也难调动,”林梦得说道,“红袄军,江宁倒是希望我们派兵接替长淮军的位子,对淮阳继续形成合围……”
“淮东没有两线出兵的可能,这个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你在江宁直接替我回绝了就是,”林缚说道,“江宁还有招安之意,淮东倒是可以代劳!”
听林缚这么说,张苟倒是松了一口气。
听林缚这么一说,林梦得倒是尴尬一笑,他要是能这么果断的拿主意,倒不是他本人了,说道:“那就再写一封回函,将意思说明,虽然麻烦些……”
林缚倒也不怪林梦得在江宁处事不够果断,他点了点头,侧头看了坐在他左手边的宋佳一眼,说道:“回函便麻烦你了;要来我亲自来写,语气铁定委婉不了……”
军司府任典书、典书令的官员颇多,不过多为兼任,比如说王成服,已经算是军司府核心官员,但没有合适的官职给他,就挂着典书令的头衔参与要事;诸典书里,真正替林缚执笔处理文牍的,也就宋佳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