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原得维扬盐商支持,消息很快就传到徐州,这主要也是源于淮东势力膨胀,维扬地方势力要抵制淮东的渗透,眼前只能抱董原这个粗大腿。
淮阳军彻底融入淮东一事,表面上看去风平浪静,但背地里的暗流绝对不少。
算上淮阳军,淮东拥有的精锐战卒明面上就超过十万,跃居诸军之上,而且受林缚一人掌握,外人难以间之,要说永兴帝及江宁诸人心里没有想法,鬼才信?
维扬盐商事,倒是正常的一个反应。
“沈戎跟董原尿一个壶里去,真是不奇怪啊!”叶君安与高宗庭到行辕来议事,谈论起董原得维扬盐商支持的事情,颇为感慨。在知悉淮东崛起背后有些不足为人道的秘事之后,也不难理解沈戎为何对淮东一直都怀恨在心——沈戎在出知东阳府时,给顾悟尘、林庭立联合压制,丝毫掌握不到东阳军的兵权,但这是小事情,官场倾轧是常态,结仇还是洪泽浦劫案,沈戎直接给林缚摆了一道,差点连小命都丢掉,这个怨子就结得大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着他们闹去。”林缚说道,他也没有指望沈戎能跟他尿一壶里去。
“维扬盐商之事,不能不严肃视之,”高宗庭蹙着眉头说道,“这次盐商为淮西筹款,一方面是沈戎在背地里的捣鬼,也不排除张晏在背后支持,但另一方面,也能看出董原在维扬的根基颇深。他荐丁知儒出知寿州,在这次盐商筹款后,又表示要在淮西大力任何维扬籍官员,他应该是一开始就想到要利用维扬府的资源去巩固淮西的根基。眼下的情况是,维扬府有财力;在过去数年间,维扬府也聚集了太多的流民、难民,可以迁往淮西安置,这就为董原在淮西屯田提供必要的丁壮……”
“是啊,不能让淮西的日子太好过!”叶君安啜着茶说道。
“现手就有两招棋可用,第一是卡私盐的脖子,直接釜底抽薪,动摇维扬盐商对支持淮西的信心,第二就是加强对洪泽浦的控制……”高宗庭说道。
以洪泽浦为分野,淮山以东的江淮地区分为淮东、淮西两个大的区域。淮西包括庐州、东阳、寿州、濠州四府,淮山与桐柏山北麓的信阳府原属中州郡,中州郡支离破碎之后,后隶于河南制置使,传统上与南阳等地属于豫南地区,由于战事的需要,信阳府与淮河北部的涡阳地区,都划入淮西辖内。
传统的淮东地区包括淮安、海陵、维扬三府,维扬府也是后世所熟悉的扬州,既处于南北漕道的要冲位置,又由于两淮盐铁司所在,成为天下盐商皆汇聚在此,富甲天下。
维扬府的盐税及田赋丁税、市泊厘金,是朝廷财赋最重要的来源之一,故而无论林缚做多大的努力,都很难将维扬府划入淮东的势力范围以内。
维扬府与濠州府隔着洪泽浦对角相望,说来有趣的,淮安府与东阳府也是隔着洪泽浦对角相望——如今维扬盐商选择支持董原,而东阳府明义上隶属淮西辖制,但从来都跟淮东一个鼻孔里出气。
淮东加强对洪泽浦的控制,一是能加强与东阳府的联络,二是能削弱维扬府与淮西濠州府的联络。
洪泽浦地广千里,淮河出入其间,与泗阳、泗州、濠州、石梁、金湖等县接壤,分属于淮安、濠州、东阳、维扬四府管辖。
此前各府管辖洪泽浦主要设关卡以辖进出洪泽浦的主要水道,淮安府方面在下淮口及白塘河口都设有巡检司,管理出入洪泽浦的船舶。
洪泽浦除了是衔结东西南北的核心水道之外,本身也有极丰富的渔业资源,在淮泗大乱之间,在洪泽浦里生存的渔户数以十万计。
洪泽浦内分布有大小小的沙洲、湖岛,原有大小三十余座水寨、渔寨,沿岸居住的渔户更多,诸府都设河泊所管辖,征收渔课。
刘安儿起事,最初依仗的也就是洪泽浦水寨势力,依仗那些给繁重渔课、渔税盘剥得难以生存的渔户,继而发展成席卷中原的大祸。
淮泗战事之后,洪泽浦的水寨势力就受到毁灭性的打击,渔户数量也是锐减,不过在林缚治淮东之后,下令减免淮安府所辖湖域的渔课,仅征市税,使得山阳、泗阳等地的渔业捕捞有所恢复。
高宗庭所说的两点,在捍海堤建成之后,两淮盐场私盐的外流,基本就在淮东的控制之下,只是暂时没有收紧口袋罢了,但对洪泽浦的控制工作还刚刚起了头,没来得及深入下去。
林缚蹙眉思虑,又侧头问刘妙贞:“说起洪泽浦,大概没有谁比淮阳军将更熟悉,你能不能推荐几名营将、哨将,放到白塘河巡检司去!或者可以直接让第三水营在白塘河口设一分营?”
宋佳在旁边说道:“如今水寨势力在洪泽浦里有抬头的趋势,是打压,还是扶持,使之顺从官府的管辖,听说淮安府还有些争议,我觉得军情司下面可以置一员指挥参军专司其事……”
水寨势力不容小窥,刘安儿就是借洪泽浦水寨势力搅起掀天大祸,而太湖水寨势力,一部由程益群率领出海,一度成为东海寇重要的补充势力,一部聚为白淖军,奠定今时杭湖军水军的底子——所以淮安府对洪泽浦里的水寨势力极为敏感,但另一方面渔户结寨而居,又是千百年来难以更变的传统。
宋佳说有争议,其实淮安府方面是坚决要求打压洪泽浦水寨势力的抬头,维扬、东阳、濠州三府也是这个意见,只是事情到了林缚这边给扣了下来,还没有处置。说起来,现在洪泽浦上抬头的水寨势力,跟淮阳军也有些联系,又重新抬头的许多水寨势力本身就是给打散、打溃的流民军将卒回乡聚集而成。
这些人既不愿再卷入战事,逃回来还只能在洪泽浦里谋求生计,又怕官府追究当年从贼的大罪,只能暂时抱居栖息在洪泽浦里。
宋佳的意思,与其打压,还不如给淮东控制利用。
洪泽浦归四府分辖,各自有各自的管辖湖域,淮东这边也无法直接将手伸到其他三府的管辖湖域去。说到底四府对洪泽浦的管辖都还流于浅表,能够掌握浦里的水寨势力,实际就控制了洪泽浦。
“暂时这么办也成,合适的人选,还是从淮阳军里挑选……”林缚看向刘妙贞,说道。
刘妙贞点了点头,她在林缚面前,倒没有婚期将近的尴尬。
正入编为淮阳镇之后,原先给打散的将卒,就有意回归营伍,毕竟在洪泽浦里讨生计太艰苦了,但淮阳镇当时只嫌人多,刘妙贞她们就一直没有点头,让打散的将卒编入淮阳镇。如今这么安排,也不算对他们放手不管,总比任这些人沦成湖匪水寇给官兵镇压的好。
这些天,林缚一方面从淮东所辖诸军抽选将官补入淮阳军,一方面从淮阳军提拔将领,担任淮东所辖方方面面的职事,徐州战事有功的将卒,也允许部分人退役,补为地方吏员——方方面面促使淮阳彻底的融入淮东里来,也尽可能不让淮阳军将感觉会受到排挤、打压。
淮泗流祸,使得洪泽浦周边的府县跟水寨势力结怨甚深,这些年来对洪泽浦渔户也是极尽打压之能事。有些事情也是林缚难以控制的,这时候考虑任用淮阳军将辖管洪泽浦,也是考虑平衡,毕竟洪泽浦千里方圆的渔业资源也要利用起来。
林缚又与高宗庭说道:“渔户难管,水寨势力不受官府控制,很多人没有考虑过根本的原因——浦,即为水之滨。水畔无堤,水势春涨秋落,湖域不定,葛司虞测过白塘河口的浦地,春秋两季的湖域变化有二十余里,这还没有将大涝之年算在里面。渔户岸上无地,不结寨而居,就无从适应涨涨落落的水情,就居无定所。待山阳大堤修成,渔户在岸上落户定居,就可以直接编入县籍管辖,水寨问题就不成为问题了……”
刘妙贞也是水寨出身,对洪泽浦感情极深,当年随父舅起事,也是要争一个安居乐业,仗越打越战,也越打越迷茫,也越打越疲倦。
这边议过事,高宗庭、叶君安等人告辞离去,宋佳喊住刘妙贞,说道:“小夫人说着吃过午饭,要去游湖,刘姑娘也一起过去吧,便一起留下来吃饭吧。”
“好的。”刘妙贞应道。
虽然婚期还有月余时间,但名份定下来,宋佳、苏媚时常邀刘妙贞相聚,比以往接触要亲密得多。
“春风和煦,真是游湖的好季节,听上去让人骨子里起了懒意。”林缚伸着懒腰说道。
“大人可以答应午后要陪李卫去铜山视察春耕的,哪能让游湖事荒废了?”宋佳说道,“李卫派人过来两趟了,指不定趁着去铜山之前,还有事情跟你商量,你就先过去吧。”
“游不成湖,我连一顿饭也捞不到?”林缚连声叫屈,不得以派人去约李卫,想着赶紧去铜山县,还能连夜赶来徐州来。
将林缚驱走,宋佳拖着刘妙贞往内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