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济尔巡视隍城岛只有半日辰光。倒不是说隍城岛无物可看,而是隍城岛位于海中,一旦叫淮东水军战船闻着腥味来袭,叫天命帝及一干王公大臣都给困在岛上,这个玩笑就开大了。
也是叶济尔一再坚持,叶济多镝、那赫雄祁才勉强同意他率一干王公大臣登视隍城岛。然而水军一旦护送天命帝及诸王公大臣出海,动静怎么可能会小?
瞒不过淮东在登州的密间,为防消息传出去引来淮东战船袭击,到岛上之后,叶济多镝、那赫雄祁就一再敦促天帝命离岛。
叶济尔抬头看了看天,叫叶济多镝、那赫雄祁等地催得不耐烦,便说道:“去铁山!”
那赫雄祁与叶济多镝对望了一眼,见天帝命意思坚定,而其他王公大臣大概知道劝阻无用、也就没有劝阻的意思,他也只能从命去做安排。
海上行程的安全,倒不是说需要多少护卫兵力,而是行程要快,叫淮东水军战船编队捕捉不到战机即可——叶济尔起意去铁山,那赫雄祁小半个时辰就安排下来,扬帆渡海,在天色将暮之时就驶入铁山港。
铁山又称铁门山岛,实际是辽东尖内侧紧挨着崖岸的两座半离岛,在潮汐浅时,就会显露泥床来。南北铁门山隔水对望,环抱出一块纵深七八里的水域来,而进入的水口子处岬石对立,口子仅四里宽,而且在四里宽的水口上,还有一座名为草陀子的小岬岛。
那赫雄祁选择铁山建锁海防线的北端水寨,就是看中铁山仿佛天然海城、极有利于防御的地形,而铁山东翼则是横贯整个辽东尖的老龙岭,地形巍峨险峻,易守难攻;老龙岭北麓则是辽东尖金州城。
北燕在辽东尖部署水步马军总共有两万余精锐;从金州城到铁山寨,城寨相接,利用辽东尖的地形,极尽固险深远之能事、形如游龙、险如深狱。
从崇观十一年起,北燕最主要的官办船场也在永兴三年之后,迁到铁山来。
视察水军,叶济尔在对岸的登州就能看到水军出海操作习的情形,没有必要专程跨海来金州;他是要看铁山船场。
北燕船政,兴于崇观十一年,前后九年经过三个时期的展。
崇观十一年,北燕从高丽强征千余工匠,设船场、立水军。
最初的船场建于金州城北侧的内河青囊河之中,以利随时封锁河口,防止给当时的登州水师及淮东水军侵袭。辽东尖纵深数十里到百余里不等,就这么点纵深,自然育不了多深广的溪河,青囊河船场水浅口窄,造不得大船。
虽说北燕早期的船政,并没有使其有能力间接组建一支与当时登州水师相抗衡的水军力量来,但也为北燕船政及水军建设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青州战事过后,北燕控制了大半个山东,特别是陈芝虎在柳叶飞的配合行调虎离山之计,将登州水师主力诱到陆地合围,在降附登州水师近万人之后,北燕才真正具备设立水军的条件。
叶济尔先用陈芝虎兼领水军,起用杀主将赵珍挟众降燕的叛将柳元龙为副都督,实际掌管水军建设;之后又用那赫雄祁治青、登、金三地防务。
那赫雄祁在构建锁海防线之外,将元越在登莱未来及撤走的船匠及造船设备迁到辽东,一并在铁山兴建一座全新的造船场。
在迁并登莱船匠之后,铁山船场的匠工多达四千人,能造两千石的水密舱大船,差不多已经完全掌握了当世北方的造船技术。
当世南船北车;也恰恰是需求所在,使得北方精于造车,而南方擅长造船。便是高丽三面临海,但受海盗势力封锁,困于近海不能远航,也不擅于造大船。
以北方及高丽造船之传承,铁山船场在建成后短短两三年就能成功造出两千石的水密舱大船,虽远不能跟淮东相提并论,但表现已经是相当不俗。
林缚在崇州任用铁匠出身的孙打炉为监官,就惹得满城风雨,而在那更早十数年之前,叶济儿初登汗位,就在辽东颁布《求贤诏》,声称“不限贩夫走卒、隶从农人,凡有一技之长,献之衙府,皆授官长”——说起来北燕重视匠术、务实求新,是要早过淮东。
其兴起于辽东,自有其过人之处,并非偶然。要不是淮东横空出世,以孱弱而内部矛盾重重的元越王廷,实在是很难阻拦北燕侵吞中原。
北燕船政的第三次大展,与荆襄会战密不可分。
虽说荆襄会战,北燕大溃,兵马丧失将近三十万,但也不是全无所得。在荆襄会战中,北燕最主要的收获,就是得到奢家投附献上的近两万名南方工匠。
这些工匠,差不多在南阳战事之后,就连续北迁并入北燕控制各地官办工场里去,其中北燕最紧缺的近三千造船工匠,在迁入金州后,给铁山船场带去奢家所掌握的所有造船技术。
这时才知北燕将臣越深刻的领略到南北造船技术的差距。而在奢家匠工并入后,铁山船场就迅具备建造大型海船的能力,并在年初时着手同时建造六艘五千石大船。
荆襄会战的失利,使得北燕的战略重心不得不转移到东线来,变战略进攻为战略防守。而战略重心转移到东线,势态又从进攻转变为防守,水军则是北燕必须要加强的一环。
若不能将淮东战船封堵于渤海之外,北燕在东线的防兵便是再多一倍,也会倍感费劲,便如奢家在闽东给淮东水师逐步蚕食消弱之恶局。北燕能使鲁东南、整个山东半岛的东南半面都变成残地,与淮东拉据,但不能将燕蓟、辽西、辽东面渤海的区域都变成残地!
单纯的刀鱼寨、庙山岛、隍城岛及铁山寨,哪怕建得再固若金汤,没有一支在水淮之上的水军的配合,没有近海作战的能力,也是没有办法形成锁海防线的。
叶济尔不奢望能在短时间里,建一支能与淮东水军在东海上争雄的水军,那是没有可能的,但水军战船,依托刀鱼寨、庙山岛、隍城岛以及铁山寨,将淮东水军战船封堵于渤海口之外,并非没有可能。
这个战术,与陆战中的依城作战同出一辙。
单纯的在海面拼战船,拼不过淮东,那战船依托于战备兼全的险峻海岛,各自控制三四十里纵深的海域,还是能够做到的。
当然,在淮东水军面前,要建一支相差不远、在水准之上的水军,绝对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众人走进守卫森严的铁山船场大门,迎面便是一艘半面给拆去船板、显露船肋与龙骨的巨舶。
叶济白石看了暗暗心惊,心想:原来传言不假,那赫雄祁真是这艘船拆开来空摆在船场的空地里?
这是一艘崇州船场所造的津海级战船,是那赫雄祁出重资、几经周转,从北条氏手里购来;而北条氏得到这艘战船,则是从入江氏那里横抢过来。
入江氏屈于北条氏的威压,将淮东出售给他们的津海级战船转让给北条氏,而谎称触礁沉没,这是林缚最终放弃入江氏、默许佐贺氏、近江瓜分入江氏的一个重要原因。
扶不起的阿斗,林缚也不会去扶,林缚此时在海东地区需求的,还是一些能扶得起来的势力。
这艘战船的确是集中体现了淮东的最高造船技术,单看那精铁铸造的巨型船骨,那黑漆漆的金属光泽,叫人望而生畏——淮东拿这种结构异常坚固的战船借着湍急的海洋,间接冲撞敌船,也能无往而不利。
这艘船在驶入铁山船场之前,为避风浪曾不意触碰礁石,但十三个水密船室,只毁坏了一个,以至都不影响航行——怎能叫人不惊讶?
这么一艘战船,费尽心机搞来,耗费十数万两金银,不编入水军,却叫那赫雄祁剖解开半面,摆在铁山船场的空地,许多人都大为疑惑,脸色都颇为难看。
叶济尔走上前去,伸手触摸那冰凉的精铁船骨,看向站在那赫雄祁身后:“苏庭瞻,这便是淮东的铁骨船吗?”
苏庭瞻在荆襄会战中,不战先逃,叶济尔最后非但没有责罚他,还封爵盖州伯,调他入燕京咨备水军之事,有意用他督掌水军。
苏庭瞻倒非不知道淮东的强盛无敌,但天下之大,哪里有他的容身之所?
苏庭瞻倒非不知道淮东的强盛无敌,但天下之大,哪里有他的容身之所?
虽说奢文庄使奢渊授意他们往西北走,离开这个非之地,但西北诸羌争雄,也是血腥之地,焉容弱小外族插足?奢渊遵从奢文庄之意,执意不敢离开关中,迁往天水为将,苏庭瞻考虑再三,最后还是选择进入燕京觐见天命帝。
苏庭瞻走上前,行礼道:“禀皇上,这确是淮东铁骨船。”
“闽东海民世代走海,造船之术应不会差,你们倒是说说看,林缚到底是怎么的一个人物啊,竟然想到用精铁铸船骨?”叶济尔袖手问诸将臣。
张协心里暗想,当年陈西言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才会称林缚为猪倌儿的?他不相信以陈西言的眼力,真就是开始看走了眼。
苏庭瞻藏着话未说:淮东在荆襄会战中使辎车披覆铁板,成为战场横行无敌的铁甲战车;照此看,淮东以至也能够在战船上披覆铁甲。到时怎么在海上与淮东战舰争雄?他藏着话不说,不是为别的,是怕更打击北燕将臣的信心。
叶济尔问那赫雄祁:“找匠师估过这艘船耗去多少铁料吗?”
“粗略估过,”那赫雄祁说道,“仅船骨耗用精铁,应在十二万斤以上……”
那赫雄祁这么一说,在场好些人都生抽一口凉气。
精铁堪比铜价,十二万斤精铁就价值两万两银子,这艘船从北条氏手里搞来,花了十数万两银子,真是一点都不冤啊——北燕控制的铁场,一年也就产百十万斤精铁,其他什么事都不干,全部用来造船,一年也造不出**艘来啊!
而在淮东,崇州、明州以及江宁三地的船场,津海级的商船、战船,一年能造四十艘;船体更为庞大的林政君级战船、商船,一年能造十艘……
这些船里,即便只有三分之一是铁骨船,所耗用精铁也极可能高达三百万斤。
那赫雄祁这么一说,在场好些人都生抽一口凉气。
精铁堪比铜价,十二万斤精铁就价值两万两银子,这艘船从北条氏手里搞来,花了十数万两银子,真是一点都不冤啊——北燕控制的铁场,一年也就产百十万斤精铁,其他什么事都不干,全部用来造船,一年也造不出**艘来啊!
而在淮东,崇州、明州以及江宁三地的船场,津海级的商船、战船,一年能造四十艘;船体更为庞大的林政君级战船、商船,一年能造十艘……
这些船里,即便只有三分之一是铁骨船,所耗用精铁也极可能高达三百万斤。
叶济尔委托那赫雄祁在登州设立的、专司搜集淮东各种情报的西监寺,称淮东一年铁料产量逾三千万斤,还四周不停找铁矿设场时,燕京城里诸公都是不屑一顾,以为在那赫雄祁的操纵下,西监寺的刺探夸大其辞,但经几处相互对验,实情还真是叫人难以接受。
“雄祁将这船拆开来摆在这边好啊,但不够好,应该摆在金銮殿前面,叫大燕的王公大臣都睁着眼睛看一看!‘燕骑满万、天下无敌’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不要以为还占据着半壁江山就大事无忧——你们再不给朕醒过来,什么都迟了!”叶济尔一字一顿的说着话,字字仿佛砸进在场的王公大臣们的心里,但是他说完这些话,也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咳嗽不己,背躬得像海虾。玉妃忙上去搀扶,替他捋背缓气,然而看着身后森森发生的铁船骨,也情不自禁的想:林缚到底是怎样的男子,竟叫汗王如此生忌?
她十四岁嫁给叶济尔为妃,迄今已有十五个年头。在她眼里,叶济尔就是天下无人能及、堪一统天下的雄主,只是荆襄会战的失利,叫她认识到,那个曾给世人称为猪倌儿的男子,也许会更强一些。